阿肯

阿肯是我的一个朋友,是在家乡的时候就认得了的,后来到上海后,又狠意外的见到。在外乡但能见到的同乡都是尤为亲,更何况曾经还是同事。

怎地叫他阿肯呢,他也有中文名字,只是许久不用已记不得。我们曾是同事,日常里多用英文名字称呼。他叫Aken,根据他所说的,本名似乎是什么什么坤的,大概是三个字太麻烦,所以多被称呼为阿坤了,起英文名时该叫Akun,又因英文是没有这种写法的,于是周折下来就成了Aken,也就是现在的阿肯。

刚认识他的时候,我不大喜欢他。那是我在实习的时候,分在DL市的一家很有名大酒店里,我和他是在不同的部门工作。有回领导叫我要找他帮做一个包装,找到时他正严肃着脸,一看到我就嫌弃一样的皱了一下眉头。:“此等小事,不能自己解决吗,当我终日闲散无事么?”我一怯,将要回说可能不必了,他却又说到:“放下罢,待我闲了再说。”他说着时并不看我,而在我望着他的侧脸时,突然觉得这叫人讨厌的生硬的面孔下,却包藏着一颗鲜活的柔软的心。大概半个钟头后,他走到我面前,把东西丢将过来,也不等我说句谢谢便转头走掉了。我以为这背影似乎有些让人看不透,似乎是怕被人看穿他的善良,又似乎有些孩子气。

他是不很爱笑的,而后来相处的久了些,偶尔也能看见他的笑容了,却是有些亲切,然而稍纵即逝的。他虽不挑食,但不很喜爱吃煮萝卜,每到冬天食堂有萝卜时,他竟连门口都不经过,却有定要经过时,可以绕的很远,也是很有趣。他是和我是同年的,但思想我以为却大我一旬不止。我常和他抱怨说世风日下,好言相劝的却得不到结果。他便抿抿嘴,不紧不慢地说:忠道而善告知,不可则止,毋自辱焉!我总也听不大懂,却觉得似乎是有理的,也就附和了。他总很爱说:做人做事要分得轻重缓急。我以为他或也并不能分清,原因是并未见他急过,直到有次我有机会与他一同工作。

应当时的要求,我们也被叫在前厅里帮忙,我和他暂时得在一个部门工作了。当时他负责分配和他同班次的其他人的所有工作,他话并不多,更多时候用手势和眼神下达指令,而那些人竟也都可以明白。这在我看来也只有在电影里看得到,不由的有些敬佩。他总在低头做事,似乎没总抬起头来,但当有人靠近他时,在还没站定前他就已经抬起头来面带微笑了。我总以为他很专注,而他说对这行而言,专注却是贬义词。更叫我佩服的是他总能在别人未开口时就已经回答。有一回闲了下来,一中年男子刚进门时,他低声与我说:这是要如厕了的。未及我反应,中年男子正要过来,他已抬手答道:如此直走左转。而后和另一个人摆了下手,那人便跑出去了,我转头看时,正有人拎着几个包裹从车上下来。我再见他,仍然一副坦然自若的样子,不以为多复杂。于是我明白了许多他所说的“轻重缓急”,大抵在他看来,重的急的也不过就三两事,多是些轻的缓的,也由此我愈发的敬佩他了。

后来我知道了,他的为人大抵和他读过的书的类型相似,在旁人看来有些迂腐。他喜爱古籍一类的,诸如《世说新语》《古文观止》《资治通鉴》之类的。也总喜欢引经据典,不仅说话常常“之乎者也”,问题也常用《论语》、《庄子》、《道德经》的回答,通常即便不懂也不敢多言语,怕又引来更多的《论语》、《庄子》、《道德经》。

后来我去了上海,便断了联系。一日晚饭后,同几位友人在外滩闲步,走在一家咖啡店时便有人提议要喝咖啡。我总觉得这晚上喝咖啡恐睡不着的,但无奈竟都要喝,我也就一同进入了。我正进门时,却撞见他出门,四目相接竟一时不能言语。“尹之!”他先开口了,但我却叫不出他的名字,只记得是什么什么坤,还或叫“阿肯”罢。“何故你竟在上海,这是何等意想不到的事啊!”他操着和以前一样的腔调,让我突然倍感亲切。简单的寒暄了几句后,他言说还有些事要做,交换了名片就暂时别过了。我看了眼他的名片,赫然已成为了某某酒店的高管了,我却不以为惊喜,只觉得这对他而言,来的许是晚了些。没几日,大抵两三天后罢,他竟先打来了电话,这让我有些意外。我们约了个时间一起喝茶,他爱好喝茶。他同我说了很多他的理想,我竟不知道他有考取金钥匙的打算,颇有些震惊。晚饭后我们在餐厅外分手,他总喜欢自己走。

我不记得那天夜里有没有见到月亮,但夜空似乎格外黑,黑的可以看见星星。上海见到星星是不容易的,我张望着这些星星,在他们当中当中,我发现了一颗正闪耀着的。

有一日去他工作的地方寻他,远远的就能认出,因为他总站的最笔直,如同一根柱子一般。用他的话说:大丈夫顶天立地,苟苟且且算甚么?我却知道,他是曾经从过军的。未及打招呼时,只听得一句:“切!竖子!”这大抵是我听到的他第一回骂人了罢。他注意到我,如同他也能很快的注意到其他客人一般。只见他转身略弯腰问候,道:“怎地来了也不招呼,叫我好生愧疚啊,先进来稍坐罢。”做酒店人的总这么客气的或许只有他了。酒店人是业内的称呼,也不过是服务员。然而在阿肯看来,酒店的服务员是一定不同的,说起这处则非三两小时不能完,他总有很深的情节。晚些时候我们出去用了晚餐,听了他很久的牢骚。我们相识大抵有两年,今次头一回听见他发牢骚,叫我突然觉得,这个人也是有着通常的感情。那晚他喝了很多,说了很多,内容我大抵不记得了,不过听得最多的似乎是那句“竖子”。走时我要送他,每每都被他极恭敬的阻止了,他总喜欢自己走。

后来又过了许久不见,再见时他似乎壮了,又似乎是瘦了。壮了是因为他肩膀显得更有些宽阔,瘦了却是因为他脸色并不好看。依他说的,前阵子病倒了,一下子两周都未能痊愈。这叫我有些放心不下,我对他的了解,他从不肯让人说他病了的,即便是咳嗽或鼻塞,他也常说“无碍无碍!何事也?无碍!”这回他却自己先说了,我担心的不是他身体是否康复了,却担心他一个人能否照顾自己。阿肯的笑容更多了,我却不觉得他更亲近,他的笑容里有些奉承,有些无奈,有些痛楚,但你问时,他却和你说“无碍无碍,何事也?无碍…”

与阿肯碰面的机会越来越少了,只用手机联系着。他总爱说的那几句话慢慢变少了,他严肃的神情也慢慢消失了。我不知道,这样的阿肯是不是变的更好了,更容易相处了。而我看来,却更喜欢那个背过你不等你说一句谢谢的他,有种洒脱和倔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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