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园物语第二章

歌唱家与亲情的小船

1

    夜深了,炎夏的酷热已经褪去,夜风微凉,吹过草丛,拂去一天的尘埃和最后的一丝暑意。花朵都已经在夜色初临的时候打开了花瓣,贪婪地吮吸着夜晚带来的微潮的水珠。当然,除了开放的花朵,在这个怡人的夜里,花丛中的世界也开始繁忙起来。

    在通往各种花丛的小道上,数十位萤火虫们分成若干组,在各个交叉口提着手中的灯笼,为每个过路的人指明方向。他们自称是“照明和防止迷路小队”,每一个队员都是经过挑选的,他们拥有着最明亮的灯笼和极强的方向感。不可否认的是:自从他们自发地成立了这个小队以来,因为迷路而走失的居民大大减少。所以即使是最骄傲的居民(比如蝴蝶一家),也对他们这种无私的行为表示赞赏。

    有很多居民喜欢到雏菊丛旁边去散步,原因很简单:有免费的音乐欣赏,又可以在潮湿的风里闻着清雅的雏菊香味。而音乐,自然来自雏菊丛里的纺织娘一家人,以及隔壁玫瑰花丛的蛐蛐一家人。他们是亲戚,而且都喜欢在采集蜜露的时候唱歌,他们的歌声如此优美,以至于所有的居民都愿意在休闲娱乐的时候闲逛到这里,一边看着他们准备晚饭,一边聆听他们天籁般的歌声。

  刚开始的时候,纺织娘与蛐蛐一家人都没有在意——对他们来说,做饭时唱歌如此理所当然,就像洗澡时吹口哨一样,是很稀松平常的生活琐碎。然而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围观他们做饭的时候。他们开始觉得不正常了——不就是做饭吗?是有多好看?至于那么劳师动众?直到家门口的人开始发出阵阵掌声的时候,纺织娘大叔终于忍不住了,他拉住一个观众弱弱地问了一句:“你们……来干什么?”观众的像看笨蛋一样地斜了他一眼,然后无比肯定,不容置疑地说:“当然是来听歌的啊?你们唱歌那么好听,又不收费,不听白不听啊!”        至此,纺织娘大叔和蛐蛐他们才明白,自己不自觉的变成了居民们陶冶情操和打发时间的最好对象……

2

    不知道是哪位前人说过这样一句话:“当有人欣赏你的时候,你就会不自觉得产生满足感以及虚荣心。”对,这句话现在正在发挥着效力——当越来越多的居民表示出对蛐蛐一家和纺织娘一家的欣赏的时候,他们开始重视起这件事情来。某一天,蛐蛐爸爸在做饭的时候,哼唱的歌曲换成了他最拿手的曲目,而且在唱到高潮部分时,蛐蛐妈妈柔美的嗓子适时地加入了进来,变成了优美的二重唱。这个变化一下子引发了听众们雷鸣般的掌声和震耳欲聋的喝彩。纺织娘一家的关注度一时显得有些寥寥。当晚,蛐蛐一家人在结束歌唱后,围坐在一起吃饭,每个成员的脸上都洋溢着淡淡的满足。蛐蛐爸爸也带着非常自然地微笑,同时却有意无意地瞄了隔壁的雏菊丛一眼,那看似随意的笑意中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第二天,夜风又一次吹凉了大地和花园。居民们照常来到雏菊丛和玫瑰花丛之间欣赏两家人的歌声。可是今天,比昨天更加喧嚣的掌声和喝彩却送给了纺织娘一家人。因为今天他们的歌声是那么地美妙和动听,纺织娘大叔在歌唱的时候,仿佛是无意地、陶醉地——扭动起了他翠绿色的腰肢,伴随着节奏,很富有韵律感地扭动着,搞得听众们也不自觉地跟着他一起扭动了起来。当大家都开始扭动的时候。纺织娘大婶突然展开美丽的翅膀飞上了半空!并踩着节拍做起了各种难度极大的飞翔动作,这可让听众们看呆了……一曲结束,听众们还久久不愿散去,而是继续地报以最热烈的掌声以及最大声的喝彩与尖叫!

3

    这段时间,花园的居民们非常惬意。夕阳西下的时候定点到雏菊丛听音乐已经成为了他们的习惯甚至产生了依赖感,如果有一天不去就出现浑身乏力耳鸣心跳四肢瘫软等各种不舒服的感觉。于是雏菊丛和玫瑰花丛之间的空地成了每个音乐人士的必争之地。有几次还出现过因为争夺最佳聆听位置大打出手的现象——由此可见,歌唱家们不管是否愿意,已经毫无争议地成为了明星。

    明星们现在已经不用再做饭了。热心的歌迷和粉丝早已经为他们采集好了足够的蜜露以及准备好了他们润嗓用的水珠。他们只需要准时歌唱,获取喝彩和掌声。

    蛐蛐一家与纺织娘一家早已经不用再做任何事情,他们的一切事务全都已经交给了热心的粉丝们,而作为回报,粉丝们可以站在离两家最近的地方听歌。

    粉丝分为三个个阵营,一部分是蛐蛐家的拥趸;一部分则坚定地支持纺织娘家。另一部分,是墙头草,用他们自己的话说,谁今天感动到自己,今天自己就是谁的粉丝……这一部分墙头草成为了两家努力争取的对象,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部分人的掌声成为了两家人演唱水平的评判标准。

4

    因为两家人的亲戚关系,粉丝们虽然各有阵营但却表现得很理智。而歌唱家们虽然为了获得掌声绞尽脑汁变着花样地呈现更精彩的表演,但在公众面前还是表现得非常完美。哪怕某一次输掉了掌声正暗自懊恼着的时候,也会不露声色而且非常有风度地面带微笑为对方鼓掌打气。是的,从刚开始的不以为然到现在的刻意竞争,这个本该是像洗澡吹口哨那么平常的事情,突然之间在蛐蛐家和纺织娘家变得重要了起来。

    不知道是从哪一天开始,两家人不再互相招呼,两家人也不再互相串门,孩子们也不再和对方的孩子们一起玩耍了,在同时关上家门的一刹那,再也没有一句晚安,取而代之的,是窃窃私语和压低嗓音的咒骂……

  就这样,在偶然的一个夜晚,因为好奇前来的听歌的蝴蝶妈妈在演唱会结束以后浅笑着说道:“你们的歌声确实很美,已经可以达到为我的舞蹈伴唱的水准了。”这句话一出,立即引来了歌迷们的集体嘘声。蝴蝶妈妈狼狈之余,恨恨地丢下一句:“你们这些俗人,不配欣赏真正的艺术!”粉丝们愤怒了,纷纷开始声讨起了这个讨厌而高傲的家伙。然而人多口杂,本来一致对外的声讨不知怎么的,变成了两方粉丝的互相争吵,进而引起一场波澜壮阔的持久对攻。

    蛐蛐和纺织娘两家人为了劝架加入了粉丝之中,结果反而使局面更加混乱。最后两家人好不容易劝离了愤怒的粉丝们,带着一身疲惫回到了各自的门口。纺织娘大叔和蛐蛐爸爸没有再说任何一句话,不约而同地,重重地,摔上了门……

    就此,亲情的小船,说翻就翻了。

5

    当两家人已经撕破脸皮以后,接下来就不再需要维持表面上的尊敬和客气了。为了赢取到最热烈的掌声,蛐蛐一家和纺织娘一家开始在演唱会上各显才情,新意迭出,通常是你方唱罢我登场,用尽各种手段取悦各自的粉丝。粉丝们的热情也日益高涨,演唱会的时间也是越来越长。

    然而物极必反,由于两方越来越激烈的竞争,粉丝们也开始狂热起来,他们不再理智——不知从哪次开始,双方开始发生了冲突。虽然这些冲突都只是局限在言语上,但大家都默认遵守的规则却已经不再有效。于是不再有你方唱罢我登场的顺序,不再有粉丝不能扰乱会场秩序的自觉,本来一家一首歌的演唱会顺序开始被改变,变成了两家各唱各的,粉丝各听各的。但是因为场地有限加上两家人离得如此之近,优美的音乐会变成了乱糟糟的杂音制造区。后来因为此事粉丝们又开始了如火如荼的口水仗……

    现在的雏菊丛和玫瑰花丛间的空地,不再是高雅而优美的地方,这里慢慢地演变成了一个最为嘈杂的所在。没有人爱在这样的环境下休闲娱乐,也没有人愿意在无休止的嘴仗中度过自己的自由时光。于是这里的听众越来越少,渐渐地,没有了一个人。这片地区再也听不到美丽的歌声,只有两家人关上门之后的一声叹息……

    “砰砰砰!砰砰砰!”蛐蛐家的门被重重的砸响。“谁啊?来了!”蛐蛐爸爸恼怒地走到门口,“门可不坚固!敲坏了谁帮我修啊!”门开了,蛐蛐爸爸一脸怒容,正要开口训斥。然而待看清了来客的脸以后却硬生生地把已经到嘴边的骂人话又憋回了肚子里,好不辛苦。

    与此同时,纺织娘大叔也满含怒气地打开了自家被敲得震天响的大门。然而性情耿直的纺织娘大叔却连看也没看对方,自顾自地开始骂道:“这么晚了敲什么敲?小心我打爆你的笨脑子!”接着,“啪!啪!啪!”三声闷响的同时,一道暴怒的声音响起:“你个不孝子!你反了?敢这样对你爹说话!你个没脑子的!没脑子的!没脑子的!”

6

    远来就是客。所以哪怕是恶客,也得保持礼貌,更何况,远来的恶客是自己的老爹……对客人不敬,客人就会不高兴;而对自己的老爹不敬,老爹就会扁你。于是纺织娘大叔被劈头盖脸地揍了一顿,但现在也丝毫生不起任何怨恨之心,老老实实地听着老纺织娘大叔一边咳嗽一边骂:“你个不孝子……咳咳……什么事情不干……你学人家当明星!咳咳……还每天玩什么新造型!新花样!还学人家争粉丝……和你表哥那个大傻子搞什么……竞演?他是大傻子,你……你不就是二傻子吗?气死我了……咳咳……现在好了,你们两还闹翻了?为唱个歌就不要兄弟了?”老纺织娘大叔说到激动处,操起拐杖就又要向纺织娘大叔脑门上敲,纺织娘大叔惊得脑袋一缩。还好纺织娘大婶见机很快,连忙上前扶住老太爷,好言好语地劝了下来。

    良久,老太爷终于是消了一些气,喝了口水坐下来,说:“明天,你就给我过去,不管你怎么说,怎么做,必须去给蛐蛐道歉!他爹,也就是我表哥,以前帮了咱们那么多忙,你这个做弟弟的,看在你叔的份上,去给你表哥认个错,这事就了了吧……”“可是,为什么是我去道歉呢?”纺织娘大叔低声说:“就算有错,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吧?”

    虽然声音很低,老太爷却是听清楚了这话,刚刚坐下的老太爷立马蹦了起来:“什么!你还顶嘴了?什么叫不是你的错?你还有理了?你还有理了!?”老太爷气的七窍生烟,一下子挥动拐杖就要作势往纺织娘大叔的脑袋上招呼。纺织娘大叔吓得抱成一团急忙向后退去,忙乱中一不小心腿就撞上了桌子,巧的是,上面刚好摆放着前段时间一位忠实的萤火虫粉丝送来的照明小灯笼,灯笼啪的一声掉在纺织娘大叔用干燥的雏菊花芯铺成的床上。于是“嗤”的一下,床铺烧了起来……

    微风和煦的静夜里,突然响起纺织娘大婶受惊变形的尖叫:“着火啦!!”       

    凄厉的尖叫回荡在风中,风在带来凉爽的同时,也让火苗变得越来越高。很快,雏菊丛其中的两朵花瓣开始燃烧起来——这里正是纺织娘一家的客厅所在。             

    纺织娘夫妇已经抱着孩子拖着老爹逃了出来。现在正望着燃烧的家,失魂落魄。远处已经能够听到邻居们喊叫的声音,然而距离终究是比较远,当他们赶到的时候,估计他们的房子已经不再幸存。

纺织娘大叔呆呆地看着火苗一声不吭,而纺织娘大婶则是在一旁眼含泪光地安抚着孩子,老爷子却是紧抿双唇,眉头紧皱,显得皱纹越发的深刻。

就在这时,三个黑影振翅飞到了燃烧的花瓣上空,然后各自倾倒下三股水流,正好打在了猛蹿的火苗之上!火蛇就像被棍棒打到了七寸一样,一下子缩了回去!三个黑影未作停留,迅速后撤,急速飞到了玫瑰花丛中,接下来从花丛中又有三个较小的黑影迅速起飞,又一次来到了雏菊上的半空中,再一次倒下了三股水流。然后撤回,先前三个黑影再次腾空……如此几次,火势已经不再蔓延,而率先赶来的蚂蚁一家直接加入了灭火队伍。凭着人数的优势,很快扑灭了最后一粒火星。

7

纺织娘大叔回到了湿哒哒的家中,就在刚才,他简单地清点了一下,发现除了客厅和卧室的一部分地方,他的家几乎没有其他的损失。他最爱的厨房更是完好无损。低下头,捡起老爹那根已经烧成焦炭的拐杖,纺织娘大叔呆立了片刻。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玫瑰花虽然合起了花瓣,但是仍然掩饰不住花瓣散发的醇和而香甜的气味,很多居民都喜欢这里的环境和味道,确实有道理。想着这些事情,纺织娘大叔停在了最大的那朵玫瑰花前。犹豫片刻,他坚定地敲了三下其中一片花瓣。

花瓣打开了,开门的是蛐蛐爸爸。看到是纺织娘大叔,于是向里面侧了侧身子,纺织娘大叔没有看蛐蛐爸爸一眼,径直走了进去。然后,在屋子的中间,坐了下来,同时,双手举起刚才拿在手中的那支棍子状的焦炭。

纺织娘老爹走了过来,接过了那支焦炭。然后静静地站在纺织娘大叔的身前,没有语言,也没有动作,就这样站着……感觉他的腿像是冻结了般。

纺织娘大叔也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就这样坐着……感觉他的尾像是生根了般。

良久,纺织娘老爹深深叹了口气,沉重的仿佛大山的呼吸。他拿起手中的焦炭,砸在了纺织娘大叔的头上,焦炭啪的一声,碎成了一地残渣。

“表哥,我已经把拐杖都打碎了。相信,他也知错了。”纺织娘老爹望向对面说道。

“哎……这又是何必。本来就是一家人。何况,一个巴掌拍不响。”一直坐在灯光暗处的蛐蛐老爹唏嘘地说。然后站了起来,走到纺织娘老爹的对面。他要比纺织娘老爹魁梧得多,现在虽然年事已高,但依稀还能看出来,年轻时是个多么健壮的人。“你过来。”蛐蛐老爹对着一旁的蛐蛐爸爸说。

蛐蛐爸爸老实地走了过来。“把你的胳膊抬起来。”蛐蛐老爹下令。

蛐蛐爸爸有些不情愿地抬起了胳膊。灯光下,清楚地看到那只胳膊上有一大片烧伤的焦痕。纺织娘老爹的眼角不由得抽搐了一下。

“这是他的惩罚,表弟。”蛐蛐老爹看着纺织娘老爹说:“你看,我们两个老家伙是不是应该开始唱白脸了?”纺织娘老爹笑了起来:“确实应该。小子,起来吧,去,拥抱一下你的表哥,关键时刻,只有家人才会为你这么做!”

纺织娘大叔起身,快速冲向蛐蛐爸爸,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肩膀。然后轻轻的说:“谢谢,对不起,表哥!”蛐蛐爸爸却笑着说:“不用谢,一家人嘛,我也欠你一句对不起。”纺织娘大叔的情绪终于失控,使劲地向前一扑,想再抱得紧一点。结果换来蛐蛐爸爸的一声惨叫:“啊啊啊啊!!!!你碰到我伤口了!!!疼疼疼!!!你个二傻子!”

一旁的蛐蛐妈妈和纺织娘大婶终于忍俊不禁,欢快的笑声像玫瑰的花香,传出很远很远……

那天以后,玫瑰花丛和雏菊丛边又响起了优美的歌声。不管有没有听众,那歌声依然在夕阳中轻快悠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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