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2011年7月20日的傍晚,我终于回到我的家乡:下辛店代大村。
其实这些年我一直是有回去的,只是没有进我家的门而已,原因是我1990年结婚后,婆媳不和,争吵不断,牵连我和父母关系不好,后来矛盾升级以致父子交恶,差不多20年我没有回过一次我真正意义上的家了。
让时间回到2011年2月4日,我们俩口子从深圳回到云梦县城,暂栖在她妹妹家里,这次回家是专为照顾我家两个宝贝而来的,大女今年高考、小女今年中考,都是很关键的一年,在反复权衡掂量之后,女人下了决心:两个人一起回去,专心专意的照顾她们直到考完为止。
下这个决心并不容易,因为这意味着要冒不小的风险,一家四口坐吃山空,没有了收入来源,现在物价这么高,四个人的开销是很吓人的,而且这么兴师动众的回家陪考,一旦她们考不好,人家岂不是要当笑话讲哩!
在县城住了几个月的时间,我和女人每天就是负责买菜、送饭、洗衣、搞好后勤工作。这几个月的日子既忙碌又琐碎,是我人生中一段珍贵的记忆,我全都记录在一本厚厚的日记本里了,好不容易捱到高考中考都完了,我们一家四口离开了县城,去了女人的娘家:下辛店金家村。
在岳父家住了几天,女人实在不放心深圳的生意,决意先回去,叫我留下来等消息,6月28日,我把女人送上了孝感开往广州的K9次火车,因为实在买不到武昌一深圳的车票,只有先从孝感坐到广州再转深圳了,送走女人后,我当晚住在孝感姑妈家,第二天早晨,我骑电动车从孝感回辛店,经沙河、过府河、一路行来触景生情,河堤上原先的细砂子路换成了水泥路,我有20多年没有走这条路了,眼前的树木青草、村庄房屋、府河大堤,我还是那么熟悉、那么亲切,车轮飞转,思绪也在飞奔,到了府河云梦泵站,我停住车子久久不忍离去,我又想起了隔蒲高中的日子、想起了离世的爹爹婆婆,那些如烟似梦的日子,真叫人感慨不已……
二
在金家店的时候,我常在晚饭后推着八、九个月大的小舅侄伢去村外闲转,夏天的傍晚,太阳仍高高地挂在西边舍不得隐身,红亮亮的光照着大地,让人燥热烦闷,又没有风,略动一动汗就渗出来了,粘裹在身上很不舒服。
在金家村外的水泥路上,我望着代大村的方向,怅然若失,家离我这么近,却是有家不能回,心里有一些难过又有一丝遗憾。
回去吧、回去看看,我暗暗地劝自己,主意已定,我简单地装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向正在慢慢吃晚饭的岳父岳母说了说,他们一开始很意外,又很快地懂过来了,不住地嘱咐我说:“是应该回去看一看,回去好点个说,再莫争莫讲了,过去了的事情,过了就算了,随是么样说,他们是老人,不要太计较……”
我唯唯的应着,心中难抑激动的情绪,我赶快低了头侧过身去,生怕岳父岳母看见我打转的眼泪,一晃就二十年过去了,二十年没回家了,我真的是应该回去看一看了!
金家店距代大村也就是一里多路,走起来很快就到了,路过北堡中学,不由得想起我的初中生活,中学三年的时光就是在这里度过的,琅琅书声犹在耳边回响,昔日的中学如今已变成了中心小学,真的是沧海桑田,换了人间。
我抄近道走在杂草疯长的田埂小路上,脚上穿的是塑料凉鞋,一边走一边心里发毛,真怕有蛇突然从草丛里钻出来,我是很怕蛇的,田野里一望无边的是绿油油的荷叶,人走过去,很快就淹没了。
我摸索着大概判定着方位,先进了后头小湾子,湾子里已铺了水泥路,房子多半是二层小楼,安静的很,几个留守的老妇人好奇的打量着我,他们默默地注意着我这个路过的陌生人。
三
从我家的后门走进去,屋里静静的,光线昏暗且地面潮湿,母亲正在堂屋里收拾着桌子,看见我忙问吃了没有,我答应说吃过了,我直走到大门口,见父亲戴老花镜正趴在一只高背椅上抄写着什么,忽然抬头看见我,忙站起来笑着说:“你回来了”,我应了一声,就回身走进我往日的房间去,眼前的一切如旧,跟我离开时的样子差不了多少,满房的杂物,早已弃用的煤油玻璃灯还在壁柜里诉说着往昔的故事,房里的一点一滴都能唤醒我沉睡的记忆,它们静静地等待着我,等待昔日主人的归来……
父亲年近七十,是个退休教师,每月有近1900块的退休费,生活本不成问题,可是他还在种田,我劝他不要种了,要是实在闲不住就种点菜算了,父亲说,“今年种了就不种了,身体一年差一年、做不动了,主要是你三弟至今没有解决个人问题,叫人发愁。”
我听了黙然无语,不知说什么好,父亲到了这大的年纪,还要为后人操心,我又帮不上忙,心中郁闷不已。
早上醒来已是七点多了,夏天的天亮得很早,要不是隔壁家祥元叔一声赶一声剧烈的咳嗽声把我吵醒,我还想多睡一会,父亲早已到下地忙活去了,母亲在厨屋里烧火煮饭。
懒懒的起身下床,穿好我从深圳带回的短袖、中裤、拖鞋,来到大门口刷牙洗脸,村子里人少了很多,青壮年大多都外出了,留下的多是些老幼病残,那杂草也得了势,房前屋后角角落落都被她们占满了,有的屋子长年累月无人住,疯长的杂草把门都封了,看看脚下的青草密如毛毯,再回望破旧的老层,我家都住上花园洋房了,我心里这样想着,不禁自嘲地笑了。
四
我偶尔也到地里去,父亲总是叫我不要去,说没什么要帮忙的,就在家里看书看电视休息算了,我说是闷了,要到野外走走看看,一天吃过早饭,阳光猛烈刺得人睁不开眼,我戴上麦草帽,骑上自行车到了离村大半里地的铁岗丁,在一块长势喜人的棉花地里,第一次在爹爹婆婆的坟土前伫立……
更多的时候,我一个人在堂屋里看那本纸页发黄的《红楼梦》、一边是摊开的日记本,随时记录我心里涌出的情思、我坐在静静的堂屋里,看着大门外,似雕塑般一动不动,心中却似翻江倒海万马奔腾、我有好多好多的话想说,谁人愿意听?
父亲中午要在堂屋的竹床上歇午觉,他刚躺下的一会还跟我说几句闲话,说着说着就睡着了,伴有轻微的鼾声,父亲老了、头发已经花白、脸也干瘦凹下去,我心里十分难过,叹息岁月不饶人,我跟父亲见面的日子越来越少了,我却不知道珍惜、二十年不曾见他的面,想想真是追悔莫及、眼泪就这样流下来了……
在家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我送走了我家的两个宝贝,她们读的读高中、上的上大学,她们安排好了,我的任务也就完成了,该起程回深圳了。
2011年9月4日,是我出门远行的日子,掐指算来在家里住了44天,我觉得好快好快,好短好短,行装早已收拾妥当,父母一再问这问那,生怕遗漏了少带了什么,临出门,我拿出相机要给父母各照一张相,谁知道父母都加入了基督教,是不能照相的,说是不能拜偶像,否则神是不喜悦的,听了父亲的话,我心里不好受,又有一些遗憾,我这一走又不知道几时能回来,几时才能再见父母的面,可我又不好违拗老人的意思,我只能低着头酸楚地出了门。
我骑自行车在前,父亲踩三轮车送我的行李在后,一起到公路上搭车下汉囗,我很快地上了车,车子开出没多远,接到了父亲的电话,他提醒我下车莫忘记了车子下面的行李,我连说晓得的晓得的,并嘱他保重身体,父亲在电话那头笑祝我一路顺风,我在电话这头已是双眼尽湿……
2011年10月间开始酝酿
2012年2月14—18日初稿
2012年2月22日修改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