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2021“新年迎春·年展”——当代书画名家作品邀请展

沈明,职业画家,早年字云亭,自号云亭禅主。1967生于云南昆明,16岁开始习画,1996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中国画系研修班。致力于两宋绘画的探索,取其精髓,同时深納元、明“四家”,和清“四僧”、“四王”之技法,博收黄宾虹、张大千、傅抱石、李可染之精妙,融合西方十九世纪“表现主义”绘画的强烈色彩和现代绘画的视觉冲击,从而成就自己的独特风格。作品构图严谨,工写到位,于大气中见磅礴,在空灵里传神韵,笔劲墨润,浑厚华滋,尺幅之间尽显古朴风韵和民族风情,给人以快慰、深邃,入胜之悦,可谓立意高远。

个人履历和艺术成就

1988年在昆明翠湖、西山等地长期举行画展。1996年毕业于中央美院中国画系研修班、后赴太行山。2001年在昆明景星街设立画廊。2005年在美国芝加哥举办个人画展,同年参加首届中国西部文化产业博览会。2009年作品《那远方是彩云之南》、《崛起》入选《人民日报》纪念中国改革开放30年画展,若干作品被收藏。2010年由香港《文汇报》出版贺岁挂历《当代中国画大家精粹·沈明作品赏析》。近40余幅作品由《文汇报》及香港《中华佛教文化院》收藏。2011年百余幅作品被部分国家机关及省市人民政府收藏。2012年5月11幅作品被国防部作为礼品赠送给美国相关高级军事将领。2014年出版《当代中国画名家精品鉴赏与收藏·沈明山水篇》(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2014·5)。2015年由中国邮政总局发行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中国当代书画名家沈明》珍藏邮册。2018年其艺术成就被收录进由云南名人编委会编撰、政府拨款支持、中国大地出版社出版《云南名人》、《人民日报》、《光明日报》及香港《文汇报》曾做过专题报道。

小说《山魇》

作者:沈明

第一章

我第二次赴太行是在一个月光皎亮的夜晚,一路上的流连,忘却了路程的近远,到了上石堡,夜色已沉黑。

我之前的一年曾也来过的,是去探访曾经走过的路,这回算是正式的,我的目的是在深山中寻租一处宅院,用于久居城市的我,在创作上注入一些新鲜的血液,来激活已迫近枯竭的思维。

我是凭着感觉行路的,从我住的通州城区奔南四环,从南四环拐到西四环的一个出口到芦沟桥,又从芦沟桥西陲的一条国道;经良三路进入到山区的。早些年前就已听说过这一带有个叫有霞云岭的地方,曾经使得我生出许多的幻想,大致的位置就在这西北方向。道路交错复杂,我不用导航,依旧按过去的习惯去亲历,随遇打听,以至一路寻问,沿途的所遇所感,勾起了我许多的记忆。刚进河北镇,一种浓郁的气息夹杂在空气中,朝我袭来,说不出具体是什么味儿,虽排斥于熟悉之外,但又那么的贴切,把我心中的躁气渐渐抚平,探寻的欲望和猎奇的心理牵动着我,心灵得到了充分的自由舒展和释放,使我不停地东转西绕,在山间巡游,不知觉,天色已逼近黄昏。暮色越压越低,晴明的轮廓逐渐模糊,冉冉的黯淡下去。初升的月亮露出半个圆,浮在东山顶上,佛子庄的经韵,也催着我继续驶往西北的方向。

今晚的月亮比平素怡人,也赶得那么紧,天空出奇的透明且深邃。月光随着我的孤影在山间穿梭,我不停地回头向它打着招呼,欣赏着在它照映下的绵连起伏的峰峦,心怀沉幻在苍黝的夜气中,驰骋于渺无边际的清冥,呼吸也格外舒爽了。

我丝毫没有半点儿的倦意,继续品覈着这溶溶的夜色。我虽不善饮,可今晚确实稀奇,终于不自持了,抽出一瓶随身携带的二锅头,拧开瓶盖儿,灌上两口,酒精随着血液在身体中漫散,神精豁然变得更加松弛,以至于分不清水洼与河涧,只依约去看那被水波撕裂的月儿的影,冲混进浓墨的浚壑。月亮已升至中天,把稀微的路面照得格外分明,夜鸟惊掠而过,发出凄唳的鸣叫声,掀起了一阵黧风,顺着沟壑吹来,把道路两边的树丛;鼓动得沙沙作响,和着凄唳的悲鸣,混合成一阙挽歌,在山谷中回荡。道路虽然宽敞,却是没有行人,远处隐约的车灯,在树隙间闪过,仅片刻,带着发动机的轰鸣声,朝我的方向驶来,擦身而过。若不是刺眼的车灯,打破了这如梦一般的虚槖,驱散了我精神中的所有玄幻,洒下烟火的味儿,我还以为自己已进入到了异界。酒越来越香,也越喝越多,飘摇的身体忘形于半世狂游的惆怅,和着所有的稀奇,融化在这夜海中。

转过多少道弯?没有仔细数,总之是沿西而行,寻着稀稀落落的轮廓北上,慢慢的,凭借感觉,我知道已经接近了霞云岭。一棵高大的古槐矗立在村口的路边,与周边的迷漓相比衬,分明得显眼,数日前的一个白天也曾也见到过的,庆幸自己没有迷路,心中豁而踏实了许多。树影下围着几圈石桌和石凳,依着路基上的围栏排列着,供来往的路人小憩。老槐干的直径很粗壮,巨大的树冠,几乎把下面的路灯完全覆盖,青色的灯光穿过交错的枝干,射向茂密的叶丛,使叶子发出点点嫩黄的光,与天际的星汉相应和着。继续往前走,又转过一道山梁,远处的一个高地隐约凸显出几间村舍,沉寂在黑夜中。我依着悬崖根脚摸索着前行,攀上一道坎儿,山崖更加陡峭,岩壁向外倾斜,朝路基压来。黯淡的灰墙,在蒙眬中兀立于峭岩之上,几棵刺枣被爬山虎紧紧包裹,零落的垂藤在风中飘曳。岩壁的下方,是人工砌成的路基,坡度也陡的厉害,路基的石缝中常年流淌着清澈的泉水,听说是引自深山的一处泉眼。我上一次来,就是在这里打的水,用这水打扫卫生,然后又把水缸灌满的。我顺着斜坡而上,借助昏暗的路灯,我辨识出了几天前刚租下的一个院儿,这就是山中的家了!掏出钥匙,开了锁,推门进了屋,把行李撂下,从水缸里舀出两瓢水,胡乱的洗了一洗,抖开被子,躺在炕上,仰面向窗外望去,月亮已高挂天际。

我租下的这院儿,是堂上北村老周头的房子,距离堂上北村大约十多公里远,建于上世纪七十年代,是他们家先前住过的,如今孩子们都已长大,现在就他孤身一人,老伴儿十年前因病去世,我在打扫卫生时,看见许多奇奇怪怪的药瓶,证实了他所说的。房屋是紧临村的最南端,朝向也面南,几乎是建在一个垂立的层积岩上,视野很开阔,坐在屋里就可以看到对面耸立的岗峦。下面是一条已干涸了的河床,姿清秀逸的胡柳林,密植在河岸的两侧,河床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鹅卵石,可以见证河水曾经的汹涌。这房原先是大队的办公用房,所以厅堂相比起其它的的农宅宽且高,睡炕很宽大,打着简易的玻璃格段,灶火眼也砌得特别精致。地板是用天然的石材铺成的,色泽黑亮,让我想起了故宫的保和殿,只是比喻有点儿离谱。听老周头说,这些石板,每块都有几十到上百公斤,是他当年从大队把这房买过来;重新改建时,亲自从山崖下,一块一块的背上来的,就连院墙也是他和姪子亲手垒砌,用的也同样是天然的石料。院儿呈长方形,靠西的墙根下,种有一棵花椒树,枝干扭曲的向下垂坠着,这种感觉,我似曾相识。院墙外是一棵叶子硕大;浓荫华茂的文玩核桃,正值六月天,见树叶间,稀疏的吊着几颗青涩的果实。这村先前大约住有二十户人家,我是在对过的山顶上数过的,如今大多都已搬迁,现在真正住着人的仅剩三户,连上我算是第四户。我围着院墙,欣赏着对岸的美景,村道是水泥铺就的,路面很洁净,菜畦虽整齐,却都荒着。我绕到房后,拾级而上,向着井里走去,除了碰上几只野猫,连半个人影都没看到。房屋大多数确实都已废弃了。

“找谁啊?”突然一个声音来自上方,我抬头望去,一个中年女人,站在一个高台上,正微笑的看着我,我向她作了简单的说明……正说着,另一个院门咯吱一响,我忙转身看去,见门里走出一个年纪大约有六十多岁的老头,好奇的看着我,我往他院里看去,见当中摆放有许多的蜂箱,我猜想,这可能就是老周头提到过的养蜂人吧。他大概听到方才我和中年女人的谈话,便说道:“画画儿的,发大财咧!”…

“你知道他们是做什么的吗?”养蜂人仰起脸又向中年女人说道:“他把我们这好的景儿,画在纸上,拿出去卖了,挣大钱,发大财咧!”

然后举起手,指着北边的方向又对我说道:“我建议你去上头那地儿看一看,那有一个很高的石崖,是这么一个形状儿(边用手比划)”……

“听说过刘武周吗?”养蜂人插了句话问。“哦!我从单田芳的评书里听到过,他不是隋唐年间的一个反王吗?”我欣喜的回答。“对咧!那儿有他的一处遗迹,你能把它画下来,你就发大财咧!”说完,便转身回到院里,继续收拾他的蜂箱。我暗暗苦笑,不知道给他怎么解说。立马我又想到了刘武周,他不是活动在山西一带吗?什么时候跑河北了,于是掏出手机,百度了一下,才基本弄明白。“就你一个人吗?”中年女人一直站在高台上,听我和养蜂人聊天,看我们聊完,便接下又问。“不是,我和我爱人,我们都是画画的……”我回答。中年女人脸色变得有点儿尴尬,露出失望的表情,忽掩的应了一声,我的情绪也变得有些异样,顺眼向女人打量去,北方山区女人特有的那种气质——脸蛋微圆,长得挺端庄且大方,眼睛大且明亮,身材丰腴而不失均匀。我突然想起点儿什么,包括刚才和养蜂人的聊天,仿佛前世发生过的,又一次在今世轮回着,云南人有句俗话——“二反复就着”,暗自念道:糟糕!难道总有一天会和这女人……

得!这院儿算白租了!创作计划彻底泡汤。

转念又一想,不!决不能那样!一定要管住自己!否则……我攥起拳头,狠狠地表着决心。我可不是自作多情,也不是滥言噱头,去复述那些难以启齿的津津乐道,人生经历迫使我这么去想的。人类的本性很大一部分就是裤裆的本性,通常是隐藏起来的,看你如何去节制,分清场合及轻重。把持不当,必会增添许多负面的纠葛,长此以往,不但使名节带上了污点,心理和精神也会变得异常,直接影响到未来的处世和成长,伴随终生。

大凡山里的人,特别是山里的女人,她们常年与外界隔绝,生活的负重,乏味的单调,使得她们对外来事物充满好奇和想往,追寻她们想象中的情怀,或者依附一种赖以生存的情感,去宣泄积压在心底的浪漫,这也是无可厚非的。然而伦常和道德的观念,约束着人们行为,使人们必须严守这些准则,在社会中来维持这些永恒的秩序……

当情怀得到最大的释放,又处于特殊环境的同时,深藏于本性中的那个弱点也最容易被暴露出来。两天后,我的当心完全多余的,这村有上下两条村道,上面的一条是沿西北方拐一个弯往南,从一个垭口穿过,再进入到公路,我走的是下一条,下了坡,直接上公路,除了偶尔会遇到东边那院;带着孙子的老俩口外,几乎常年见不到人。我沉下了心,进入写生与创作。

今晚的月亮上得迟些,睡意来的却早,时空,以及周围的一切依然都显得那么紧,独有月光洒落得舒缓,透过院外那棵如同魔影般的核桃树隙,照向屋内,炕上零落的铺上了片片光的斑影,时而在面颊上晃动,窗外草虫的鸣声虽是喧噪,暑热还未完全消散,但也挡不住这凄清与孤冷。白天刚创作的几张画,悬挂在墙壁之上,在昏弱的光影里显出隐约的轮廓,思想如同失控的列车,依然快速的飞跑,总禁不住扭过头去继续琢磨,添加一些完美和自我的欣慰。点上一支烟,缓缓的吞吐,回味着大山苍古的岩坻,沉酣于千年的静谧,持久而恒远,化成梦幻,冥想在胸臆间渲洒成了笔墨。月亮仍旧悬停在峰顶,久久不去,把青峰剪成墨黛,伴着挺秀的松柏,分切得明晰,依依不舍,如同我的心绪,耽腻于千岩万壑中。慢一点儿,我似乎嗅到了一股特别的气息,难以分清是来自墙壁,还是炕席中,夹杂着烟熏,从疏淡渐而浓烈,这是我曾经很熟稔的气味儿,在心底里激荡起安适的酸楚,打开了我尘封已久的记忆,把我的思维推向了二十多年前的回忆中——拒马河边的一个小山村……欧阳先生、蔡大叔、隗大爷,甚至还有杏花……

第二章

车窗外,群山起伏连绵,依旧是连绵起伏的群山,像急速的幻灯片一样的划过,驶向未知的深邃。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仅给房东打了个电话,把钥匙塞进门缝里,背上简单的行李,离开了北京……。“带着真诚的热情和希望,冲进了大山的怀抱”,记得在速写本的封页内,心中充满了激动与憧憬的我,写下了这段文字。我一路不停地仰头去看车窗外那移动着的崔嵬的峰簇,山嶂撼动着我的心魄,蜿蜒流淌的拒马河水,随着我的心绪也在旋转。

是的,没错!仿佛就在昨天,还叱诧在最高殿堂——和同学们一起参观画展,提笔签到,各家媒体的摄像镜头对着自己,刺目的闪光灯满足了那一瞬间的荣耀。参加聚会,围观谷牧题词,聆听陈锡联讲话,和胡洁青女士交谈……。在老师的带领下,登上天安门城楼参观流连,谈论着中国绘画艺术的现状与未来的发展。毕业创作《太行早春》引来的惊爆,在师友之间迅速传扬,老师的惊叹,同学羡慕的目光,一时间,未来一片光明,前途如花似锦。是的,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存在,仿佛就在昨天,依然还在无穷的回味着。想象着,学会了圆滑处世,游走于高大上,一路直升,但具体要得到什么,概念又是如此的模糊。

然而,年轻的任性与狂妄,充斥着不谙世故的我,和对人情世态的麻木和无知,沾沾于虚无的成就与浮名。沉心于艺术探索与“画外功夫”相矛盾,自负伴随着自卑与现实相冲突,对于眼前的这一切难以把控得住,注定永远只是耽湎于幻想。

“你嘴上没把门儿,又这样直白处世,什么事儿都较真儿,社会不容你!”

老师的话,一遍又一遍在耳边回荡。年轻人的执着与单纯,所经的世事与自身局限的不相契合,使本就单一的思想世界变得不知所措。张惶的交际,显得急促而不通情理,由自卑转而化成怯懦,只能迅速逃避,毅然决然的选择了大山。“大隐隐于市,中隐隐于海,小隐才隐于山林呢!”朋友一再的这么告诫,但我却置若罔闻。是的,这种种的原由,都是发自于天真的心性,没有动半点儿的心机,没有前瞻后顾的犹豫,独依自我暂时的满足,随性而行,去寻找一个适合自己容身的场所。

车继续疾驰,一路上的每一个景象,哪怕是最毫不起眼的一块儿山岩,几间屋舍,都令我兴奋不己,幻想着天地山川赐予我的神奇,化成笔墨的热情,生发出天然的杰作——创作出比《太行早春》更加精彩,而且还拥有相当数量的精品,把这些“精品”带回北京,那一定……。幻想恍若变成了现实的影像,在脑海里一幕幕呈现着。“就是这样,也轮不到你!”。“你这回把脸露足了,还想再来一次,非找倒霉不可!”……

一个同学的声音,又在耳边回响,在当时的我看来似乎有些不怀好意。是的,还真是这样的,的确“轮不到”,露脸之后,常常伴随而来的就是现眼。资历与背景,是深深地根植在我们这个民族的骨髓里的,不仅是我们,国外也存在,只是因历史的因素,我们的陈腐气更胜一筹。论资排辈是社会不成文的规则,是人类在物质的基础上,对于名位和权势的追逐,以获得安身立命、光耀门楣的先决条件,它包含着意志、人文形态、人伦,以及心理意识等等诸多的问题,若自身不俱备,用现在的时髦字眼;就只能去“拼爹”,若再不俱备,最好不要去硬闯,否则必定会“找倒霉”的。脑子灵活点儿,多去研究研究人,四两拔千斤,至于学问,那都是小事儿,把情商提升上去,这才是真正的捷径。最近听说某个小国,十几年当中,竟然有十几位诺贝尔奖获得者,而我央央大国才只有两位,高科技领域仅一位,而那仅有的一位,听说还是源自老祖先的经验妙方……

我片刻的思想从现实转而又回到过去回忆中——风景越来越千姿万态,使我越加的亢奋,表现的欲望燃烧着我,禁不住对着移动在车窗外风景,用手去比画裁剪,嘴里也不停的叨念——非要熬着吗?不趁着年轻的激情去做一番事业,等待“轮到”了,已是老朽不堪,即使推上了位,也是形同废物了。思想使得我忘记了自己是乘坐在开往远郊长途汽车的车厢内,引得同车的人脸上现出狐疑,莫名的瞅着我,耳边顿然传来“这是干嘛呢?…啍!有病”,沸腾的热情,如同滚烫的水中掷下冰块,澎湃戛然而止,欣喜和热情也促然缄默。仅片刻,我的注意力依旧向着车窗外,想尽快逃离,遁入窗外一无所拘旷野。

临拒庄是拒马河北岸的一个自然村,依水而居,傍山而筑,由于山势的峻峭,把这个小小山村紧紧夹在当中,四周看似被山崖环抱着。村中大约有几十户人家,错错落落,感觉虽然有些迫塞,却十分的幽静清悄,南侧有一条省道沿村边擦过,给这个几乎与世隔绝的村子,增添了一点儿与外界交流的气氛。

这条公路是东西走向的,往西是去往河北省,东边是北京的方向。在村的东头;与河岔的交汇处,立着一个很不起眼的站牌,站牌锈迹斑驳,有些歪斜,与相邻的物什相混淆,让人怀疑它是否还有车站的功能。紧挨车站的西边,是一家小卖店,常年的扬尘,把外墙糊上了一层厚厚的黑灰,显得既破旧又清冷。班车正好停靠在小店门口,我匆匆的下了车,把行李从阶梯上拖下来,胡乱撂在地上,弯下腰正要收拾。“要点儿什么,进来看一看”,仰脸看去,见一个年纪比我稍长几岁的女人,面带微笑,正向我招揽生意,我随口应着。仅片刻,女人带着诧异的表情问:“是做么的?”

我没立刻回答。“是走亲戚吗?上哪家啊?”女人接着又问。“我是来这儿画画的,想找一处单门独院房子,不知道这村有没有?”我说道。“画画?是绘地图吗?”女人疑惑不解的问。我还沒有来得及解释,女人紧接又说:“这村儿闲房倒是有,你们几人啊?我们家就有一处,刚建没两年,但我得儿问一下我们当家的”。“就我一人,你们这里有旅馆吗?”我边答边问。“你今儿打算就住下吗?大队有招待所,我看你就先住招待所吧!”女人一面问一面给我出主意,说完,跨步上台阶,进了店门,不一会儿,似乎又想起什么,扭过头,探出半个身子说道:“你明儿个早上能过来一趟吗?我们当家的在。”“你们这儿的招待所一晚大摡多少钱?”我问。“二三十块吧 ”……

大队招待所也是紧临着这条公路,只是大门是朝西开的,门口停放着一辆老式的吉普车,车轮已撒了气,轮毂紧紧贴在地上,看样子早已不能开了。几排水泥砖混砌成的平房,合围成一个不大不小的半四合院,院墙边堆放着些杂物,大多是农具。我随意走进一个房间,见几张用铁条焊成的床,整齐的摆放着,倚着床边支着一个床头柜,柜上放着一个塑料制成的烟灰缸,床上铺着微有些发黄的;白色的床单和褥子,我认下了一张床铺,刚转过身。“咋样儿咧?不错吧!便宜,三十块钱咧!”一个身上披着带毛领的老袄,头上戴着有檐的;且洗旧了的灰呢子帽,脸色黑且痩的的老头,正从大门口旁边的一个小屋跨出,边说着朝我走来,我点着头即刻把钱递给他,黑瘦老头接过钱,低着头,用手指拨弄着,缓缓的走开。我转身从包里拿出毛巾和肥皂,走到院中的自来水旁,洗了把脸,深深吸了口气,一路的倦乏顿时消解。“想吃点儿啥?我们有厨房”黑瘦老头从另一个屋向我喊道,接着带我走进了一个很小的餐厅,我看了菜码,一道凉拌黄瓜加点野菜,要二十块,比北京贵好几倍。“我们这儿的东西好唉!都是自家种来的,咋贵了,你们城里人有钱咧!”黑瘦老头面带狡猾的解说着。我想管他了,今晚先凑合着,明天再说,索性坐下埋头吃饭。老头晃着身挪到我旁边,倚着我坐下,用话试探着打听我的来历,我简单的向他做了解释,又提到了刚下车时,碰到了小卖店的那个女人。“噢!你是画画儿的,从北京来么?”……

“我们这儿也有画画儿的经常过来咧,多上房后存儿他们家那院儿,也有来招待所儿的,三天五天就走儿咧”。

我给他说要准备长期住下的。

“我们这儿,闲房有的是哈!可以去问一问,你说的那女人是村长的儿子;永义媳妇儿咧,那店是她男人开儿的”……

“你们画画儿的,挣不少钱儿咧!”黑瘦老头笑着向我打探。我说不挣什么钱,刚从学校出来,还算个学生……,来这里是写生实践,把所学古人的东西,在现实中寻找他们的出处,来印证古人的思维及用心,在这个基础上进行升华,创造出自己的东西……说着说着,竟然忘了身处何处,禁不住又髙谈阔论起来。话还未说完,只见黑瘦老头半张着嘴,一脸懵逼,我倾刻意识到自己说话走了板儿,心想,我和他说这些干嘛呢。

我第二天去车站小卖店的时候,已是上午十点,太阳照耀得灿烂,放射着金色光芒。几匹马拉的车,翻着蹄子,踏在柏油路上,带着清脆的响声,朝东边奔去,消失在路的尽头,让我联想到:奔驰在社会主义的金光大道上。拒马河水依旧潺潺旋转的流淌,流向北京的方向。还未走近,远远看见小店门口;一个中年男子,弓着背,正从一辆三轮车上御下一箱啤酒,我想这大概是小店的主人,走过去寒喧了几句,接着又提到了我昨天想法,中年男子放下手中的活,恍悟的说道:“哦!你就是那画画儿的,昨天听媳妇儿说咧,你想租房?……你画了是去卖吗?在哪卖啊?”

我一时不知该从哪说起,中年男子接下又问:“我们家刚建的一院儿,没人住过,不知道你中意不?”……

“你打算花多少钱?”

“我只是个学生,没什么钱,”

“你看...一月一百行吗?”我试探的反问道。“嗯...我得儿问一下我爸,你现在忙吗?我带你走大队一趟”。

原来他就是村长儿子永义,中等的个子,微矬,身上透着一股小商贩特有的精明,确切的说是一种奸滑,这种感觉对于我,有些格格不入的排斥。他经营这小店已有几年了,生意基本还过得去,除了路过旅客,偶尔下车逗留,买上一盒烟,两瓶矿泉水和几块糕点,主要是满足本村村民微薄的生活需求。

村长是一个红脸膛的汉子,年纪约五十多奔六十的样子,不大爱说话,一说起话来,总喜欢反复强调,不知是他脸的肤色本来就红,还是容易脸红,给人倒有几分忠厚的感觉。和他一同行走,总也低着头,一面还不停的照应,生怕慢待了别人,这种感觉,某些地方有点儿像我的父亲。“我们这儿也常有画画的过来,坐在河滩边,画对面的那些石窠咧”,一边说着,还带开玩笑的给我讲起画画的人给他的印象——总喜欢昂着头,眯缝着眼睛,看那些山啊树的。一面说着还一面学着那模样,也抬起头,脸仰向天空,眯着眼睛,大张着嘴……

村长家这处新建的宅子,和大多数的老式的歇山顶;用石板铺就的宅院完全不同,墙的外观是红砖水泥,屋顶是平的,钢架玻璃窗,院门是全封闭的铁门,涂着暗红色的油漆。水泥沙灰的生腥味儿,依然还散满屋子,睡的地方仍旧是炕,给我的感觉是不中??西,不土不洋,屋里零散的堆放着闲置的家什,大多是建盖房子时的用具。我正琢磨着怎样收拾这屋,不知道从哪做起的时候--- “这房怎样啊?还合适吗?”一个微显老的女人带着一个很小的孩子,站在屋外笑着问,不知道什么时候进的院儿,我仓促回应着,接着老女人迈步进了屋,先是仔细打量了我一番,然后又环着屋内看了一遍,给我作了简单的介绍……原来是村长的女人。村长夫人是一个面容和善慈祥、母性十足的女人,从感觉上看;虽然也是务农,但与其他那些地地道道的农妇相比,总有那么一些让我形容不出来的差别。我住进去的头几天,她带着小孙子;几乎每天都过来,陆续把先前堆放在屋里的杂物清理走,又给我拿了些被褥,和一个已灌满的液化气罐,以及做饭用的家什,大多是做面食的用具,她没想到,我是个南方人。“你们南方人都是吃大米吗?”……

“你从云南那么远的地方来到我们这儿,你妈妈不会当心吗?”……村长女人关切地问着,让我别见外,缺什么;言语一声,还不停的让她的小孙子叫我哥哥,我似乎天生对孩子就没有概念,只随应忽掩着。

天气渐渐褪去了暑热,进入了秋季,凉风飔飔的伴随着我徜徉在柿子林中,黄叶片片的飘落,撤满了林间的空地,把周围映得金黄,乍一看,误以为是从地面反射出来的光影。这是令人伤感的季节,这种伤感更多是来自古人书本上的悲秋吟风,甚且是无病呻吟,但不管怎样,这对我来说,这是一年当中,写生创作的最好时节。

踏着落叶,走在崎岖的小路上,用身心感触眼前这所有的奇异,身处北方大地,迈开脚步,追逐着这些独特的新颖,呼吸着与南国山乡全然不同的空气。山谷的幽邃,流涧的淙潺,在林壑间附和着我的吟唱声。

走到河滩边,捡起几块鹅卵石击打水面,溅起了朵朵的水花,惊起远处的几只灰鹳,盘旋在河的上空,悠悠地飞进林野。我回过头,复又向山脚下走去,登上一个高地间的平坝,依然是柿树林,金黄的柿子已挂满了树头,把树枝压得弯成一个弧形,搭在石碾上。枣红马悠然闲散在树荫下,正啃食着坠落的果实,拴马绳紧套在如龙鳞般的树干上,由于年头的久远,把树干嵌出了一圈深深的印迹,如同陈年的伤疤。我停下脚步,坐在石碾上,把速写本翻开,抽出钢笔,拧开笔套……

“这是在写啥咧?”“噢!画画儿的,”

“画柿子树儿”……几个村汉好奇地凑了过来说着。接着又问:“你是不是租村长房儿的?”……

我点点头,一个村汉接插说到:“他们那房是刚建儿的,不好住。”“你是从哪儿过来的?”“我从北京,”我回答。

“听你口音不像北京的,”村汉又说。“噢!我是南方人,”我答道。“你们南方人脑袋活,会挣钱,聪明儿咧!”另一个村汉笑着说道。“南方,你要看是哪,我们那边并不都会挣钱,”我刚说完,其中的一个指着柿子林的上方对我说道:“那上头,住着一个画画的老头儿,也是你们南方人,来我们这儿,快两年咧!”

我寻思;这里难道也有常年住着画画的,是什么样的一个老头?

“他不画这儿个,他画光着屁股的女人儿”说完,便都笑了起来,紧接着,另一个指着他开玩笑的说道:“画他和媳妇儿光屁股在床上折腾儿咧!”哈哈哈…。我好奇的着听,心里又在想:“画光着屁股的女人”,十之八九是搞西画的,否则…,钢笔在纸面上飞快的划动,发出唰唰的响声,柿子林、枣红马、村汉们的形象,甚至连同他们浓重的口音,随着我的画笔带入了速写本中。

洒过两场雨后,天气渐入潇瑟的秋凉,北地的秋雨比起南国的酥润,显得凄烈而透骨。风声淅沥,吹动在树隙间,发出哀挽的悲音。条件反射般的寒噤,贴附在树林间积落的水滴,白云浩扬的长空,把青峰拉得出奇的高而远。我自打住进这院儿,村长和他的女人;每隔两天的晚饭后,都要过来问侯,这让我显得拘谨,而我就从未主动登门拜访,不是我傲慢,是我根本就没有这些概念。每次和他们聊天,基本都以无聊结束,因为我不知道和他们说点儿什么好,怎么也找不出共同的话题。快二十天过去了,墙上贴着的,依旧只是些画稿,没有一张像样的作品。大抵外来的人,特别是来历不明的外来人,突然居住到一个陌生的环境,对于周围原著的街坊邻居来说,或多或少都会带来某种压力,甚至是威胁,这种压力和威胁大多来自于领地意识或安全的本能,这是人潜在的原始情结,特别是处在这样一个相对封闭的偏远山区,人际空间狭小,磨合系数自然增大,这种情结就更加显著,如果擅于周旋,对于某些人而言,可以轻松化解。相互串门儿,是村民之间沟通感情的重要方式,可以消除许多不必要的猜忌,使心理环境更加融洽,这就是所谓的“随乡入俗”,而换了我,就成了一个很大的难题,这难题源于自我的认知,以及恐惧于;在不知不觉中介入另一种生活模式,而被同化,这是我的执着造成的性格缺陷。

“你一个人闷不闷啊?出来多和街坊走动走动,和他们说说话。”“你...神神秘秘的,小伙子…哈哈……”

这是村长女人;这段时间以来,常挂在嘴边的话。其实她有许多话要说,但又不便直接说出来,只能通过一些很隐晦的言语来暗示我。“这上头儿,也住着一个画画的老头儿”村长指着东北的方向对我说道。“哦!前几天我在那边画柿子树,有人给我讲起过”我高兴着给他们叙述着,村长也高兴起来,仿佛找到了共同语言,继续说:

“他叫欧阳,七十多岁咧,来我们这儿,一年多咧!刚开始,还经常看见他”…

“支着一个木架子,上面搁块板儿,在那板儿上画那边的房儿什么的”村长刚说完,村长女人接着补充了一句:“最近这一年也很少见,好像不大出门了。”

话题似乎渐入佳境,越来越投缘,村长接下说:“走山道要注意安全,注意上头的落石,我们这儿发生过;山头上啃青的羊儿,把石块儿蹬落,砸伤人的事儿咧!”

我想,这倒是真事儿,刚来的头两天,在村西一个山崖边,还差点踩空。

日光灯虽昏暗,心情却舒畅,伴着我继续整理画稿,沉静在虚迷、幻想作品的影像中,期待着明天的希望。

又是几天过去了,我仍然没有进入状态,这倒不全是村长家经常的来访,而是整个的大环境,是处在心理的磨合过程,我得儿慢慢适应。这个过程,需要付出巨大的能量,把一切的格格不入,慢慢转化,融入我的气场,使外在的能量与我的能量相对应。我依旧是往日的习惯,围绕着村边捜寻着素材。

和其它的小地方一样,凡有新闻,哪怕再小,立刻就会被迅速传开,成为谈资,更何况是这么一个偏僻的小山村。大多数的村民都已得知,我是从北京来这儿画画的,没有听闻的,只是极少数。田间地头,常也听到他们议论:“从北京来的大学生儿,画画儿的,租了永义他们那房儿咧。”见我坐下,打开速写本,对着他们正要画时,都立刻跑开,嘴里嚷着:“別画我,画那边儿”…

“小媳妇儿,好看咧!”哈哈哈哈……

存儿是一个痩高个子,年纪约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我虽然不了解他的身世,但从感觉上看,像是见过些世面的。他们家的那院儿,在村的西头,占地面积广,房屋也较多,常接待一些来往的旅客,其中有一部分就是到这里写生采风的,他是这一带山区最早经营农家院的,可以说是农家院的“鼻祖”。我碰到他的时候,他骑着一辆老旧的飞鸽牌自行车,正立在村西口的桥头边,一只脚蹬在车踏板上,另一只踩着地,昂着身子,偏着头正盯着我,脸上带着生气和蔑视的表情,在他的观念里;凡是来这里画画的,都必须住到他们家的院儿,自立门户,就是大逆不道。最让我感到扎眼的,是他那辆自行车,以及他的穿着——老式的车骨架,龙头高,钢管用材厚实,脱了漆的地方,虽有锈渍,但已蒙上了一层包浆,现出温润的色泽。头上戴着一顶黄白色的毡帽,身上披着一件双排纽扣的白衫,脚上还蹬着一双剪子口式的黑面布鞋,让我想起儿时看过的;关于抗日电影里的汉奸,若不是肩膀上少挎了一只盒子枪,我简直会误以为;他是顺着哪条时光隧道穿越过来的。我主动向他点了一下头,他没有应,瞥了我一眼,蹬起车,贴着墙角,飞快地转进村里。

秋风吹得飒爽,把苦寒的北域柔和得舒怡,这正切意于我的肢体,感觉有些像家乡的暖冬,日子也渐渐的悠缓了,沉淀着浮动的心绪,也淡却了往日的心兴,习惯了河滩林野间飞遨的灰鹳,田间地头的劳作村民。

远处的山峰,放射出强大的气场,把它的壮哉和神奥抛入我的眼底,在我已淡却了的心兴中,又重新敲开了一扇新的大门,破开云雾,呈现出悲剧式的壮美,这悲壮招唤着我,摇撼着我的肺腑,引着我走进大山的深处。

老羊倌儿隗大爷,在这大山中放了一辈子的羊,在他骨子里,依然保留着大槐树移民的那股韧劲儿和善良。我从村西北口的东拐,顺着两山夹一沟,被泥石流冲击过的;看似像路又不是路的壑口,往上攀行。踏在嶙岣的沙砾岩上,思想在我的脑袋里随着高天的流云飞驰,一步步隐入了幽谷。空寂的静谧,被我的喘息声打破,伴和着山鸡高吭鸣叫,如同哀怨的胡角,我会心的一笑,也无奈的苦笑,踏着重重荊棘,颠倒了时间的顺逆,误入在莽苍的荒郁,竟在一个山顶上迷失了方向,被困在一片四周都是悬崖的灌木丛中……

“干么儿的!”“走错道儿咧!”

只见相隔很远的山腰上,立着一个人形,大概看到我东一头西一头的来回寻找下山的路,挥着手,正对着我呼喊。“往那头儿!”又抬手指引。

我不知所措的四处张望,心里起了急,再回过头看,山腰上的人影已消失,我陷入了恐惧中。约十多分钟后,东边的權木丛中,听见草窠里有响动的声音,不一会儿,现出一顶军绿色帽的顶,忽高忽低的移动,一个脸膛黝红且精瘦的老头,手里拿着一根拄棍,微笑着向我走来,一面说:“我在那边一直唤你咧,往那儿!往那儿!你就是听不到儿,山道在那头儿咧……”

我只是嗯嗯的应着。

“我刚以为你是做么的呢儿,后来我看清儿咧,你是租永义房儿的那小子,前些日子,我见过你坐河滩边儿。我放了一辈子羊儿,眼神儿好使咧!”老头声音宏亮的说着,然后带着我拔开荆棘,用手中的那根拄棍往地面戳,原来,这木棍是用来探测路的虚实,以防踩空。转下几道弯,隐约的看见一条小路,老头指着下方说:“瞅着没?这是羊道,这才是道儿咧!”

又问我准备上哪,我指向远处的一座高峰,

“哦!那是王儿岭,不好走儿咧!我带你上儿”

说着,领着我顺着羊道往上翻越,我跟随在后边,山路极其险峻,老羊倌儿脚步敏健,如履平地,可以看出来,他身子骨的结实。“大爷,您贵姓啊?”我问

“姓隗”老羊倌儿答道。

“是三横一弯勾、一竖”我边说边用手指在掌心比划。“ 唉...不是那个,那是什么姓儿,是双耳朵一鬼儿,我们是大隗氏的后人咧!……”老头高兴而自豪地讲着,我心里琢磨,“大隗氏”,我曾经在哪本书里看到过——“黄帝将见大隗乎具茨之山”,“尧、孔、广成、大隗、许由、孤竹之流,必有崆峒、具茨、藐姑、箕、首、大蒙之游焉”,这一个古老的姓氏,怎么会在这呢?难道我遇到了上古年间的人,与古人对话。一路攀爬,隗大爷一路给我讲着大槐树移民的历史,沧桑的历史,在空谷中回荡,沉浸在岩壁中,传递着古老的信息。翻过两座山岭,来到了一处平坂,四周变得开阔了许多,我大口的喘着气,隗大爷气不长出,面不更色的看着我,笑着说:“走这么高的山道儿,不习惯吧!”

“习惯了就好儿咧!”稍事休息,用手中的拄棍指向东方:“瞧!那最高儿的,就是王儿岭。”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这大岭的气势,震撼人的魂窍,金刚拔地,立于万古之中,暗暗的赞叹着。“那又是什么地方?”我又指着一片更远的群峰问。

隗大爷看了看说:“噢!那是霞云岭方向儿,远着咧!你去不了儿,”

”回去的道走那条儿,好走,那是大道儿,”隗大爷指下面说着,我顺随眼看去,那所谓的大路,就像一条钻入泥土的小蚯蚓,时隐时现的盘卧在沟壑底部,曲折无尽头。紧接着又叮嘱了一句:“带水了么?你道不熟,找不到泉眼儿,没水,就完儿咧!”“我带着水”我回答。“我的羊儿还在山那头儿咧”说着,转身下了山,没几步回过头来又说道:“看着日头快落山儿,就要回村咧,天黑,迷了道,那可麻烦咧!”说完继续往山下走,消失在深谷里。虽然是一样的崇山峻岭,紧紧的包裹着我,却没有窒息的迫塞。那高而远的青冥,在我心中化成了广大的深远,继续沿着羊道翻越,崎岩重重,无止无尽,勾着我探索的猎奇,和这群峰岑崖的绵沿,一样的永无尽头。

从天边飘来的一片积雨云,凝聚成浑沕的阴郁,笼罩在山巅,浑蒙的乌翳,被骄阳放射出的烈焰熔化,破开几道口,五彩的光拄,穿过峭谷,射向青翠微茫的山坳。雄立于万古的王儿岭,在金辉赤霞中,迎接着我的到来。寻一块儿草坪,随意半躺下,用肘撑着地,拔一根草茎含在嘴里,咀嚼着,回味天地万物赐给我的灵感,久久沉凝于这幽古的旷野,面对着峻峭的峰峦,在山石的脉理中探寻古人笔墨的出处和思想的信息,绮想着古人又是如何去破解隐藏在奇岩乱壑间的密码。打开速写本,刚想画,但面对此刻间的一切,顿觉无力的乏味,速写本所记录的,都是些苍白的低级,仅仅是一些表象的形状,没有灵魂的空壳。古人把现实中的一切早已转化为心性至极的延伸,把自然提炼到近乎完美,已达到了师造化之功,近乎所谓“无出其右者”。但经历了千百年发展,又逐渐僵化为许多既定的模式,而后人偏又津津乐道于此。彻底打破它吧,扔掉前人的积淀,失去了文化的承载,又沦入自然的描摹,那何用去画呢!直接用照相不更好?但若没有这些具体的表象,那些深奥的哲理又如何去依附,且不成了空泛之中的空洞,重重的矛盾交织着,陷入我的思维,在我的脑子里生出种种的惑疑和无奈,把思想打上了死结,滑入无边的虚空。

乌云散去,金灿的阳光把青灰色的石板台,照耀得更加鲜亮,反射在已近枯焦的莓苔,闪烁着衰白的光点。我继续踏上旷杳的茫野,忽上又下,行走在高低起伏的坡埂,越走越远,羊道已至尽头,柯烂而忘归,留下的只有永恒的信仰,鼓舞着我开拓的勇猛。当我迈着高而远的步伐,行走在那条像蚯蚓一样的大道上的时候,已是夕阳将尽,晚山的幽冥沉幻于无极的象外,身形隐现于山嶂崇阿,把自己边缘在人间的方外,嘴里高唱着自编的歌曲,歌声越唱越加的豪壮,化成悲秋的晚风,久久的在幽谷中飞扬。临近王家台,见几缕炊烟在山凹间缓缓升腾,几只归鸟穿过弥散的炊烟,消失在余晖中,我才感到双腿变得沉重,紧随而来的是剧烈的酸痛,深入骨髓,渐渐支撑不住身体,几十米一歇,慢慢的挪向临拒庄的方向......(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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