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可亲可爱的姥爷

我两岁多时,有了妹妹,妈妈要照顾妹妹,还要顾着家里的事情,无暇顾及我,于是我被送到了姥爷家。那时,姥爷还在我们那鼎鼎大名的奔马厂上班,于是我又被姥爷带着去了八七。听大人经常讲,有时姥爷一个人带着我,工作时就找一个木凳子,倒过来,然后把我放进去。甚至连上厕所时,也是同样的操作,把我放在一边。现在亲自带过孩子的我,很难想象当时姥爷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照顾两岁的我。

长大后经常听姥姥姥爷提起,说我小的时候跟他们在八七,穿着一个红裙子,所有人见了都夸我好看。在他们的描述里,我一度觉得我就是一个极美的女生,可惜后来从零星的小时候照片里,我没发现任何一处符合他们的描述。

我现在的记忆最早能到小学一年级,记得一年级寒假前期,在教室不小心被翻倒的凳子砸到了脚,是那种长条形能坐四个人的凳子,很重,因此右脚大脚趾指甲盖被砸肿了,留了很多血,而当时贪玩的我只顾着看街里的踩高跷表演,回到家里时整个鞋子都被血浸透了。因为脚受伤,不能再上学,因此我又被送到了姥姥姥爷家。在姥姥家等来了指甲盖的脱落和新指甲的长出。

小时候的记忆里,姥爷是一个很严肃的人,不苟言笑,所以小时候我其实有些怕他。有一年,姥爷家村子里的庙会,我偷偷从抽屉里拿了五毛钱去庙会上玩,印象特别深刻,当时是在一个中年男人摆的摊位,放着的是一个木制游戏机,在一头有一个可以拉动的小木球,松手之后就弹出,好像当时说如果能打进前面的洞里就算赢,否则就算输,有点像现在打弹珠的游戏机。我在那个摊位输掉了全部的钱。回到家里,姥爷生气的质问我是不是偷了家里的钱,当时我好像耿耿于怀“偷”这个字眼,一边哭,一边跟姥爷抗争,当时还一度发誓再也不要去姥姥家了。

小时候很多的记忆都是在姥姥姥爷家,毕竟小学初中那几年的大部分假期都是在那里度过。小时候村子里有很多山坡,山上长着密密麻麻的各类树木,有野鸡,有很多不知名的野果子。白天去地里干活时,我就会去山上摘野果子吃,夏天的晚上,就会跟我姨一起提着小桶,拿着手电去抓“爬叉”,一个晚上能抓一桶,回家里用盐水煮着吃。

有一次在地里干活,抓到了一只天牛,姥爷就给我们讲了一个跟天牛有关的冷笑话,讲的什么早已不记得了,只是那个画面到现在都印象深刻。因为当时姥爷讲完之后看我们没反应,就问我们是不是不好笑,当时我姨说现在姥爷对我们小一辈已经很好了,都会讲笑话了,以前姥爷对她们可严厉了。

我们家也有十几亩地,爸爸出去挣钱,妈妈在家里带着我们姐弟四个,同时也要顾着地里的农活。所以我的印象里,每一个假期也都跟是跟农活有关,除草、施肥、收麦子、收花生、收红薯、种玉米、给红薯掐秧…除了这些之外,印象最深的就是每到农忙时候,当我极其不情愿的被妈妈从床上拽起来,骑着自行车赶到地里时,地里总有一个身影已经在忙碌中了,那就是我姥爷,这个倔老头心疼自己闺女一个人要干这么多活,所以每天一大早就骑着自行车直接到我们家地里干活,忙到中午又骑着车回自己家吃饭,连闺女家的一口水都不喝,就那么默默的把活给干了。我们两个村子挨着也就三四里地,现在可能一脚油门的事情,在当时姥爷也是要顶着大太阳骑二十分钟左右的车。

中间有好长一段时间的记忆好像出现了空白,再往后能够记得的时光已经是姥姥姥爷搬去长葛住了。那段时间我从上大学到毕业工作,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去探望他们。这个时候的姥爷已经变得慈眉善目,每次我们去时总是笑眯眯的。而我们的探望也只是每次去了坐在一起聊会天,一起吃顿饭,然后就又分别。

有一年,姥爷生病住院了,我寒假回家的时候去医院探望他,等我走了,姥爷打电话说同病房的人问她外孙女是不是日本人,因为说话太快了,他们觉得我讲的是日语。

姥爷这次生病对他身体的影响很大,就像机器一样,出现了一次大的故障,虽然能修好,可是性能却大不如前。过年时,我再去姥爷家,就下意识的想要好好照顾他,等当天要走时,姥爷就跟我妈说:我把他照顾的可好了,希望我能留下多待几天。其实我内心是愿意的,但是我妈心疼我,就没同意,而我也没坚持。这可能也是现在的我再回想时略有遗憾的地方,所有的陪伴都是这样,当我们觉得来日方长时,到最后才会发现时光只会流逝,永远无法追回。

病好之后的那些年,姥爷也是快乐的,每天吃完饭就骑着车去跟同龄的老头一起打牌,中午时再顺路买些菜回家。用姥爷的话说我姥姥是不会出门的,出门就迷路,也不会花钱,只认得零钱,所以买东西这些事情只能他来做。话语里满满的嫌弃,但同时也能感受到他其实是自豪的,因为这些事情会让他觉得自己很重要,自己是被需要的。

可是这样的日子也没能一直延续,姥爷洗澡时摔了一跤,而这次摔伤也成了缩短姥爷陪伴我们时间的根源。这次摔伤之后,姥爷住了很久的医院,出院后也没办法再独立行走,不得不用上了轮椅。之后姥爷的脾气也有了很大的变化,虽然我们去探望时还是会笑眯眯的跟我们聊天,可是一直照顾他的姥姥却觉得很委屈,很累。因为姥爷牙齿不好,所以只能吃很软烂的饭,姥姥每天要专门给姥爷做他能吃的饭,一旦做的姥爷不满意,就会被姥爷不停的念叨。姥爷也变得越来越离不开姥姥,每次我们去探望时,中午外出吃饭,刚吃一会儿,姥姥就惦记着得赶紧回家,因为太久不回,姥爷会着急生气。

轮椅上做的太久,姥爷的性格变动更加的暴躁不安,晚上会经常惊醒,醒了之后就会不停的叫我姥姥,然后姥姥晚上就只能陪着他不睡觉。白天,姥爷会整天睡觉,而姥姥白天还得做别的事情。久而久之,姥姥就觉得特别累。去年还是前年过年时,八十多岁的姥姥跟我们抱怨,说这几年被我姥爷折腾的她白头发都长出来了。当时我们还觉得好笑,因为八十多岁的老人,跟她早就有了白头发的闺女抱怨自己长了白头发。但是,这也说明,照顾不能自由行动的姥爷,真的让姥姥觉得很累。

姥爷生命的最后一周里,因为他一直吃不下去饭,妈妈去照顾他,当时说到要送他去医院,我还说如果没人方便,我就请假回去吧。而当时的我完全没有意识到对于一个老人来讲这些信号意味着什么,我只是单纯的觉得这就是一次短暂的身体不适,等他好了,过年回去我还能继续去看他,还能听他给我们唱《马二牛剃头》。可是,没有那么多的自以为是,周二的早上还跟我妈语音确认是不是需要我请假回去带姥爷去医院,周日的晚上就听到了噩耗。

匆匆忙忙赶回家,再赶回老家,一脸茫然不知所措的我被家人引领着进去了停放着姥爷遗体的屋子,这时我才真正意识到这个我总是挂在心上,却很少真正陪伴的老人离开了。我重重的磕了三个头,仿佛这样就能减轻心里对于缺少陪伴带来的遗憾,仿佛这样他就能感受到我的不舍。我站在水晶棺的旁边,一直努力想去看清楚,里面躺着的到底是不是我姥爷,为什么看起来那么瘦小,瘦小到我一度觉得里面躺着的并不是他真正的身体。我持续待在水晶棺的旁边,一直盯着里面看,一直到我看到旁边耳朵的轮廓,才意识到这里面躺着的真的就是我姥爷。去年一整年,我很多次梦到姥爷,每次梦完之后,我都在想要跟姥爷发个视频,聊聊天。可是每次也就是早上起床的一瞬间会记得,白天忙碌的工作,孩子,其他挂念的事情,一天忙碌下来,往往到关了灯躺在床上可以安静玩手机的时候才会想起来,今天又没来得及给姥姥姥爷打电话。所以,在过去的这段时间,我真正陪伴姥爷的时光就仅仅是每年两次放假回家时的短暂探望。

在姥爷葬礼期间,我想了很多,如果姥爷的时光可以继续被延长,我的陪伴是否也能够随之增多?答案是并不能,因为过去的那么多年,我能做到的也仅仅是每年两到三次的探望,其他时间的惦记也仅仅是停留在了内心深处偶尔闪现的念头里。到了这一刻,我才深刻的觉得,对于如我这般的普通人的短暂一生而言,当我们有非常非常重视的人,不管是家人、爱人、孩子、朋友,无论内心深处藏着多么浓烈的感情,多么深厚的爱,一切的一切都比不过切实的陪伴,只有真实的陪伴,才能让我的生命变得更加充实,才能在未来某一个离别到来时可以坦然面对,而无遗憾。

姥姥说姥爷在最后的日子里其实是不舍的,也是害怕的,他害怕一个人呆着,只要姥姥离开一会儿他就不会不停的叫:亮他妈。好像有自己信任的人一直陪着就能驱散恐惧。以前我总是在想活着的意义是什么,总觉得我并不需要很长的寿命,但是我想真正到我生命最后一刻,我大抵对这个世界也会是眷恋的吧。这也更加说明我们需要珍惜当下的一切,珍惜可以跟自己爱的人共同生活在五彩缤纷尘世的时光。

我姥爷一辈子自尊心极强,也非常重视自己的形象。可是在他瘫痪的这些日子里,生活的大部分都依赖家人的照顾。而在他的意识里能够安心依赖的人只有我姥姥,他可以坦然的接受姥姥的一切照料,但是却无法坦然的面对子女们的照顾。所以在他生命的最后几年,他会天天念叨着姥姥,逼得姥姥不得不一直待在他身边。所以在他生命的最后几天,他会对儿子女儿给他洗澡,伺候他上厕所而感到羞怒,变得暴躁。我爸爸说,对于像我姥爷这样要强的人来说,让子女给他做那些事情,他内心是没办法接受的,但是他又没办法拒绝,所以才会无助、愤怒的要去咬人,要去打人,离开对他而言可能反而是解脱。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少年夫妻老来伴的真正含义吧,毕竟每个人在自己无助时,只希望那个自己最信任,最能坦然面对的人来照顾自己,而不是随便的假手他人。

没能赶上姥爷生命的最后一刻,但是亲眼目睹了姥爷入土安葬的时刻,从最初的伤心悲痛,到最后的平静淡然,我已经接受了这个老人彻底的离开,也明白过去所有缺失的陪伴都再难以弥补。写下这些也只是希望在还能记得的时候把跟姥爷相关的记忆都保存下来,希望以后每年去姥爷坟前祭拜的时候可以想起他的音容相貌。希望自己可以记得好好珍惜现在,好好爱自己,好好爱自己爱的人。希望在未来的日子不再有太多遗憾。

希望以后每一个新年可以继续写下:过往无遗憾,未来仍可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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