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面舞

01.

段明辉要请我和小桔吃饭,地点设在他家中。“我刚搬了房子,有超全炊具和最佳厨师。”他用手在自己头上摆出厨师帽的造型,得意洋洋得看着我。

“没兴趣。”小桔先无精打采得摇头,她正趴在平板电脑上淘宝,纠结连衣裙是买红色还是粉色。

我不置可否得撇嘴。小桔不去我也不会去,我们向来是一体。

 段明辉眼看不成,急忙说:“还有个帅哥介绍,我发小从国外回来,借住我家。”

 小桔眼睛立即放光,抓住我:“麦子,我们去,我们去。”

周六下午五点,我和小桔驾车到段明辉家楼下。

是个崭新的小区,宽阔的花园里种满各式植物,也有栀子花树。来年初夏要来看花,我在心里想。

刚要上楼,小桔叫起来:“丝巾拉在车上。”她刚买了黑色丝巾,上面印有红色花瓣,像是燃烧在黑夜里的一团红火。

车在小区外停车场,有近十分钟的路程。

 “我得用它来配裙子。”小桔怏怏得说,她大衣内穿了黑色紧身毛线裙,那丝巾会是点睛之笔。

 “累二十分钟,美两小时,划算!”她踩着细跟皮鞋走得很是坚决。我不禁笑,在她背后喊:“臭美杜小桔。”

杜小桔在世上有两大爱好:衣服和帅哥。除此之外,什么都勾不起她的兴趣。

楼下风大,我先上楼。段明辉喜气洋洋得迎接我。 我送上乔迁礼物——一盏台灯,昨晚下班路上顺道买的。 段明辉夸张得叫:“还有礼物收?应该早点请你来。”又把台灯放到餐桌上,声称要吃“台灯晚餐”。

我又好笑又好气,拿他没有办法。 和段明辉做了三年同事,还是适应不了他夸张的行事作风,可他总是爱亲近我,不知觉就成了好朋友。

小桔曾说:“段明辉绝对是弯的。直男没有他这种风格的,况且,没有哪个直男不喜欢我!”段明辉向来对小桔淡淡,由不得她不习惯。对于小桔“女人的直觉”,我表示部分认同,和段明辉心无杂念得做起好友来。

我俩趴在餐桌上欣赏台灯,从屋里走出一个男生。台灯光线幽暗,他个子又高,看不清脸,只看见下巴爽利的曲线。 我心一动,急忙站起,恰好和段明辉撞成一团。 段明辉捂着额头,呜呜乱叫:“一定会落下残疾,许麦你要负责。”

幸好光线幽暗,看不见我脸红。

 “这是华科,我老友,刚从腐国回来决心建设祖国,大好青年一个。”段明辉以他一贯风格介绍说。

我还未开口,华科先笑了:“别听他瞎说。我叫华科,待业青年一个。”说着伸出手和我握住,手心温暖。

 “许麦,段明辉同事。”我说。

 “不止是同事,更是好友。”段明辉急急补充,刻意得让我介意。

我冷笑:“不止是好友,更是姐妹。”

段明辉挽住我手臂,故意尖声尖气得学女人说话:“是,是好姐妹。”

 开了灯,看清华科样貌:一个淡淡的男生。眉眼淡淡的,表情也是淡淡,只有下巴线条明晰,像是刀刻一般。华科也打量我,微微得笑着。

真希望小桔就在身边,她会一眼看出我喜欢上了这个男生。“铁树终于开花啦。”她一定会这般打趣我。

 “晚餐主菜烤羊排。”段明辉骄傲得说,“好吃到能让你们哭爹喊娘。”

“有酒吗?”我和华科不约而同得喊出来。我是酒虫,量虽不大却极爱喝,尤其吃肉时没酒断断不可。

 段明辉笑:“招待两个酒鬼,怎么会没酒?不过酒杯搬家时摔碎了,谁去买?”

华科站起来:“好久没认识新酒友,当然得我来跑腿。”拿了外套出门。

我乐不可支,盯着已关上的门,傻乎乎得笑。段明辉在厨房大叫:“真当客人了?来帮忙!”

我乐颠颠得跑进厨房,问:“要我做什么?”

段明辉盯住我长叹一口气:“要你把那副傻笑抹去。”转身又摇头:“没想到你是这样的许麦,竟然也有花痴时候。”

“我当然也爱帅哥啦,否则怎么和小桔成老友?”我恬不知耻得说。

段明辉刻薄得回我:“对啊,小桔也爱帅哥。”

我毫不在意。华科其实不算真正的帅哥,除了一身洁净气质,五官没有帅哥应有的冲击力。他只对我胃口而已。

 我太过得意忘形,忘了小桔既然和我能是好友,当然有相似之处。

二十分钟后,先听见小桔的娇笑声。门打开,两人乐呵呵得走进门廊。华科手中拿着酒杯,小桔持了一支桂花酒。那是我去年酿的,小桔说要送人,放在车上。

“没想到你就是老段好友,还爱喝酒。”小桔眼睛放光:“那我带这个礼物带对了。今晚你要尝一尝,我亲手酿的桂花酒,独家配方。”小桔偷偷朝我眨眼睛,我已无心回应。

 “特别好喝。”小桔眯眼做出美味的表情,可爱又俏皮。

华科果然笑了:“我很期待。”

段明辉斜眼看我,冷笑一声“我也期待。”他当然知道小桔说谎,我酿的桂花酒他不知喝过多少。

羊排果然美味,酒的醇香也恰好,谈话更是热络。

 华科爱听爵士,小桔就细数“最爱”曲目。我平日车上必放的音乐,她虽说难听,难为竟记下名字。

华科喜看话剧,小桔就讨论起城中小剧场演出,每个都有中肯评论。我对她热切讨论这些感想时她对着淘宝购物,竟然也能一心两用记个大概。

华科爱好爬山,小桔就侃侃而谈登山趣事。发生这些事的时候她正窝在床上睡美容觉,对我三四点爬山看日出表示不可理喻。

 最后,小桔饮一口酒,眼神幽幽:“酒没有高下,只讲究恰好。再普通的酒,时机恰好都能成为好酒。”她嘴角轻挑,更显得醉眼妩媚,“就像现在。”

 我说这话时不过是平常感慨,小桔这般说来,竟显得颇有深意。

 华科愣愣,眼睛已离不开小桔。

 感情路即便讲究先来后到,小桔也是无心之失,她纯粹本色演出。若小桔看到我见华科时表现,或许愿意少登一次台。

怪只怪那条丝巾。我抬眼看去,小桔的丝巾在颈间挽成一朵花,开得和她的笑容一样绚烂。


 02.

那夜喝了酒无法开车,我们借住段明辉家。

 半夜口渴醒来,迷迷糊糊跑出去找水。一开门,看见餐厅处那盏台灯半开,华科站在餐桌旁喝水,小桔一手托腮靠在桌上,对华科吃吃得笑。

 我见识过小桔功力全开,连身为女人的我都无法抵抗,只愿为她效力,牢牢守护左右。

我靠在门边,闭上眼睛。 即便是铁树开花,开错季节也是尴尬。

为避免展露睡醒蠢态,天不亮小桔就拽起我,两人做贼一般逃走。冬日清晨冷意逼人,我俩逃进车中冻得瑟瑟抖动。

小桔眉飞色舞:“姐妹儿,祝福我,春天要来了……”因为身体颤动说得像是唱歌。

 先动心又如何?她先开了口。

愣住半天不禁长笑:见一面而已。能让小桔也一眼看上,总算我的品位不错。

 周一到公司碰到段明辉,他八卦得把我扯到一边:“华科昨天和杜小桔微信一整天,我没见过华科对女生这么上心过。”

我笑得一定难看,但到底笑了:“你的媒婆做得很成功。”

 “可是我也没见过你为谁那样傻笑过。”段明辉眼睛里带着心疼。他果真是挚友,可我现在最不需要同情。

 “两姐妹为一男人撕扯的戏码早不流行啦。况且见一面而已,不过是犯了小花痴,难道还真有一见倾心吗?”

段明辉还想说什么,被我止住,故意风淡云轻:“等他俩好上咱们再一起喝酒。”仓皇逃走。

不过是小火花而已,一盆凉水下来连烟都不会再冒。 我向来冷静著称,这点定力总是有的。

 而我的好友杜小桔,向来自称胸大无脑,却是个极有原则的人。其中首要原则是:不和姐妹分享男人。认识多年,她的男友一个都不曾对我引荐,也不对我吐槽或炫耀。在感情生活上,杜小桔绝对独立。

 后来的两个星期,我只能在公司见到她,下班后立即失联。

 谁知一个周五晚上,竟在公司看到小桔,她趴在靠枕上对电脑敲字,一副半死不活状态。

 “哟!”我夸张得叫,“不去约会?” 小桔见了亲人般扑到我怀中,嘤嘤假哭:“女文青扮演起来也是痛苦呀,我快吃不消。”

我笑她:“谁让你挑了最不擅长的角色。”

小桔双手盖脸,做痛不欲生状:“从你那儿得来的零星存货快用完,我需要个周末补些料,顺便冷冷他。”小桔从手边露出一只眼睛,冲我眨巴两下。

小桔有她独特的可爱,她高兴,我也替她快乐。

 “祝你们早成正果。”我由衷得说。

小桔歪头看我,意味深长得微笑:“真的?”

 “真的。”我说。

 我已记不太清华科样貌,他五官本就清淡,我又刻意擦除。也许在路上碰到也不一定认出来,我想。

谁知我在人群里一眼就看到他。

 他在大厅的另一角,正低头翻看演出简章。这场小剧场话剧并不热门,没想到在这儿碰到。

 一群大学生笑闹着从我身边经过,他下意识得抬头,看到我。

 “你好。”他做出口型,笑了。他笑的时候头会向左歪,有种少年般的羞涩和懵懂。 我听见心跳的声音,竟第二次为他心动。

 “小桔没来。”他走近来说。听不出是疑问还是陈述。

 “她……加班。”我只好说。出门前和小桔通过电话,她正奔往百货商店取店员为她留的新衣。

 “是,她也这么跟我说。”华科自嘲得摇摇手中两张票。“你一个人?”他问。

 “是。”我点头,“曾试过和朋友看演出时痛哭流涕,从此就一个人来,以免破坏我在人前的坚强形象。”

“坚强。”华科砸吧着这个词,“我听明辉也这样形容过你。”

 “哦?我以为他眼中我就是假正经装13的女文青呢。”

华科大笑,眼神闪亮:“明辉心里,有个绝美的你。”我只恐错过他的笑容和眼睛,对他的话倒并未在意。

 华科邀我同坐,我未拒绝。一场演出而已,碰到了避开也显刻意。

 演出是关于一个女生,通场都是她一人的呓语。来来回回的人物登场,都只出现在她的思想里,个个戴着夸张的面具。最后一幕,女孩发狂般尖叫,撕下那些脸上的面具。面具撕开的一瞬间,他们便消失在黑暗里。只剩女孩一人,站在耀眼的白昼中。

 我们安静看完演出,顺着人流出场。有人夺路奔过,撞到我,把我推到华科的胳膊上。 我像是摸到烧红的铁块般立刻跳开,华科温和得笑笑,和我拉开距离。

 我们在剧场门口道别。我开车来,和他也算顺路,但什么也没说。

小桔盗用我的身份和台词,这一场相聚,算是她欠我的。

从此两清。我对自己说。

谁知还有余缘。

 一个阳光明媚的周末,又在登山俱乐部的活动中碰到他。

我正低头整理背包,他已大笑着站在我身边。 “这都行?看来我们有缘分。”他无心得说。

“不及你和小桔的缘分多。”我冲口而出,说完自觉失态,脸即刻红了。

最近小桔负责的项目正冲关,她已久顾不上华科。

 “小桔怎么样?我们很久没见了。”之前还很热络,顷刻就淡了,华科没见识过小桔的套路,有些困惑。

 “她最近工作太忙,很快就能告一段落。”我不免尴尬的说,急忙转移话题:“你怎么加入这个俱乐部?”

“明辉推荐的,本来约了他的,谁知出发前说有急事。我没别的安排,就一人来了。”

段明辉知道我是会员,他这是在帮我。 心中不禁一暖,低头给他发信息:“多事!”半晌他回:“行事在人……”

这家伙。

 难得冬日暖阳,天蓝风清。大巴车拉了人到城外山脚,众人分散爬山。

 虽不是名山,却也有几分秀色。阳光和煦,我们一前一后顺山路朝上走去。偶遇陡峭难走山路,华科伸手拉我,我握住,暖暖的。 路上有一搭没一搭聊天,竟生出老友才有的亲近感来。

 直走到半下午才上了山顶。不过是一片土地,立一个破旧旧的亭子。早有队友已到了,坐在亭子里休息。

我们走到山边栏杆旁,天蓝的一丝云都不见,几乎看得清阳光洒来的纹路。我张开双臂,深深得呼吸。

 “你会不会觉得登山其实很傻?”华科说,“明明上来也没什么风景。”

我笑:“是。为自己设置了目标,千辛万苦得达成,过程不算快乐,目标也无惊人意义。只是告诉自己‘完成了’,那一刻的满足就是花费一整天得来的乐趣。有时候也会怀疑:到底值得不值得。不过每次都还禁不住那一点点的乐趣,一次次得出发。”

 “我们都是贪心的人。”华科说,“连一点点的乐趣都不舍得放过。”

我们看向彼此,相视而笑。 我发现华科其实眼睛很亮,蓝得和天空一样。

难道他不是为我而来?他在我的光里出现,第一眼就被我看见。他和我有那么多的共同点,可以说那么多话,相处得愉快又自然。

 我为他第一次感到心动,他的眼睛,他的笑容,他歪头的小习惯,他暖暖的手心。世上人那么多,我独独会迷醉在他的眼神。

 可小桔,对她来说,华科不过是众多帅哥其中的一个。她只是无聊了,他恰好出现。她连为华科扮演的角色,都是我的。

唯一的机会,是否可以自私一点?我问自己。 何况,是我先看见。 何况,他所喜欢的杜小桔,不过是另一个我。


03.

我对小桔说起和华科一起爬山。小桔从一堆文件里抬起红肿的眼:“玩得可好?”

 “嗯。很愉快。”我决定不再隐瞒。

 她点头:“你们有共同语言,自然相处愉快。”说完再无下文。

我准备了一肚子话,却无从说起,只好悻悻离去。

 段明辉也有意避开我,几天都不见他踪迹。我们办公地点楼上楼下,又不属于一个系统,想不见很是容易。

 终于在公司餐厅碰到了,他一个人落寞得坐在角落啃工作餐。 我坐到他对面。他看见我时下意识得朝后靠去,似是想躲开。

 “我难道生了麻风病?你吓成这样。”对他我从来不客气,直来直去。

 他有些难堪,喏喏得说:“哪有。”

我没有见他这样,这哪是贱兮兮的段明辉?

 “你怎么了?”我正色问。从来我失意时他都黏在左右,今日轮到我报恩。 他索性把餐盘推开了,长叹一声。我看出他是故意夸张,刚才的寂寞神色就在叹气那一瞬消失在他的虚张声势里。他又变成我熟悉的段明辉。

可他独自背对人群而坐的姿态却在我心中挥之不去。

我们认识多年。我跳槽进这家公司时,段明辉已是元老级。他充当我师傅角色,一步步带我从新手变得游刃有余。后来他步步高升,现已独立负责其中一家分公司。可因着他的夸张性格,我始终对他尊重不起来。不过这也正如此,我们才能成为好友。

 但,我又对段明辉了解多少呢?若不是他有意避开,我怎么知道其实我们距离并没有近到能日日碰面。若不是偶然遇见他独坐,我怎么能看到他有意隐藏的一面? 一个人时的段明辉到底是什么模样,我真的不知道。

我知道的段明辉,是动作夸张、表情跳跃的暖心老友,他的伤痛落寞,一次也没向我展露过。

之后见面次数虽变少,段明辉却没再避开我。也会冷不丁出现在我身后,故意吓我一跳。也会有意无意透露华科的动态:华科准备自己创业,整日背了自己的方案到处跑着找资金;华科找到房子,已搬出去住;华科嫌新家没人气,领养了一只叫“追风”的小狗。

 后来他问:“华科成了登山俱乐部的头号粉丝,你们有没有碰见?” 我匆匆挪开眼睛,支吾过去。

我和华科已成为俱乐部里的最佳会员,一场不落得参加每一次活动。

我们并无越界,只是纯粹的游伴,一起从山脚爬上山顶,从天南聊到海北。我们心照不宣得决口不提小桔和段明辉,也不约而同得在他们面前只字未提见面的事。

 小桔却有所觉,向我叫苦:“本以为春天要来,谁知道被工作一杠子撂回寒冬。”其实天已渐渐暖和起来,春天真的来了。

 “你和华科还有联系?”我试探得问。 她抱着电脑头也不抬:“偶尔,说些有的没的。利益当前,顾不上男色。”

向来敢自诩“胸大无脑”的女人胸必然是大的,但绝对不会无脑。小桔分得清主次。

若换成我,会这么做吗?为了工作把华科置之不理? 我想不会。

我是爱华科的,小桔只是喜欢他罢了,也许喜欢的程度不及一件刚上市的新装。

我于是更加心安理得得和华科见起面来。

我们约吃饭,在一家海洋主题餐厅。巨大的魔鬼鱼从头顶悠悠飞过,光线被水波搅乱,遥遥得洒到我们肩膀上。

 “小桔最近怎么样?”华科主动提及。 “很忙。”我笑。这座山,即便再故意无视总要跨过去。我决定就在今晚。

 “我没见过这样的女孩。”华科歪头笑着说。

我不知道他在说我还是小桔。心中涌起一丝恐惧:也许今晚并不适合。

 “这家餐厅的牛肉很好吃。”我退缩了,顾左右而言他,“搞笑吧?海洋主题餐厅最好吃的却是牛肉。” 他也笑了:“那我们来尝尝牛肉。毕竟这么多鱼看着,吃它同类也不好意思呀。”

我长舒一口气。以后还有机会,我安慰自己。

可所谓机会,都是转瞬即逝的。

 当夜我正酣睡,门铃乍作。门刚拉开,一个带着寒意的小小身影就冲向我,嚎啕大哭。

小桔两个月来熬了无数夜开了无数会换来的方案,昨晚见客方最后一个执行主管时却被否了。原因不过是那个猪头一样的主管从见小桔第一面时就动手动脚,小桔为了大局也就忍了。谁知当晚那猪头竟约小桔到酒店谈,趁着酒劲儿当众人面就上下其手,其他人装聋作哑,小桔忍无可忍,给了他当头一击。

 “你做的对。”我安慰她。“反正他们大BOSS已经通过,不在乎他这小喽啰。”

小桔冷笑:“我才是小喽啰。方案还在,只是没我的事儿了。刚才聂总发话:方案客户不满意,打给小罗修改,我因客户关系处理不当,调离项目组。”

 “辛苦两月,只为他人做嫁衣裳。”小桔脸色凄苦。

这种处理方案可想而知,项目不黄,皆大欢喜。主要方案已通过,最后挂名的是小桔还是小罗,没有人在意。

除了我们。 小桔躺在我腿上,双手盖住眼睛。

“麦子,太难了。我没有信心能过五关斩六将顶到最后,我需要有双手,能给我撑起个窝。” 她的眼泪从指缝滑落,落在我腿上。

小桔从来人前一副金丝雀的姿态,我却知道她一直渴望变成老鹰。天空海阔,自由自在。但人有定数,由不得你擅越。

 我的定数,应也不是娇妻良母,坐在家中素手煲汤羹、只等人归来。

 公司将小桔从项目组调出,竟没有一个组肯接收。小桔向来行事乖张,又爱高调,此刻领教后果。段明辉主动接收小桔,他虽属于分公司,不如总部强大,但总算是个去处。

小桔表现让我刮目相看,她既没喊冤,也不哭诉,对每个人都和气告别,潇洒得下楼去了段明辉处报到。

“段总对我不错。”她明朗得说。

 段总?我笑,对小桔又多爱几分。认得清形势,能屈能伸,又有明艳外表,何愁将来翻不了身?

小桔却不想翻身。她将全幅心思都用在相亲上,见了一个又一个奇葩。除了让我们多了一些笑料,没有一丝进展。

我们都没提华科,我也不再见他。小桔那夜的眼泪让我羞愧,我隐隐觉出让她痛哭的理由中,我也算其中一个。

因着小桔的调动,我和段明辉的关系渐渐回复当初。

一次午餐时,他拿手机给我看一张照片。 卧室的角落里摆着一把舒适的沙发椅,旁边圆面木凳充当书桌,摆了灯和书,是个舒适的读书角落。

我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所以然来。

他抽回手机,恨恨得说:“台灯,你送的台灯呀!”我讪讪赔笑。那台灯是精品店老板推荐,我来不及细看就包起来了。没想到他安排得这么恰当。

“下次你送礼物时认真点。”段明辉一副拜托了的表情,惹得我哈哈大笑,尴尬无影无踪。若相处时能让对方舒适轻松是种技能,段明辉必然是大师。

我们又约去段明辉家吃饭,段明辉穿着T恤在厨房穿梭来回,很快弄出几道样味俱全的菜式来。

 “段明辉还是挺有魅力的。”小桔看着厨房里哼着小曲的段明辉感叹。

我吓得张大嘴巴:“你不是说他……”

小桔赶紧打断我:“那是我讨厌他只对你献殷勤,不理睬我罢了。以前在总部不知,他工作中很有威严,根本想不到是你面前的那个段明辉。”

“切。”我不信,“那他吃饱撑了来我面前假装?”

说完我们都愣住了。语言自有它的神奇之处,当未被说出时我们都可以视而不见。可当付诸于口,一切就立即清晰起来了。只让人疑惑:为什么之前就那么毫无察觉?

 “他喜欢你。”小桔一字一顿指出真相。


 04.

那顿饭吃得无味,结束得仓促。 段明辉从厨房出来,不知外面已沧海桑田。

看我和小桔神情有变,他为改善气氛更卖力搞笑,不断夸张得说笑话来逗乐我,却不知看在眼里只让我心酸。

 我不知段明辉的感情开始在什么时候,也许我也曾有看破他表演的时候,只是不愿揭穿。他演得忘我,我又何尝不是看得轻松?热热闹闹,娱人娱己,宾主尽欢。

如今看客已起立,演员越卖力越尴尬。段明辉觉察到了,默默送我们出门。

华科却在门外。他抱着箱子,提了大包小包,其中一个袋子里露出小小一只脑袋唧唧得叫。 这就是传说中的“追风”,瘦瘦小小的,趴在段明辉家地板上弱不禁风。

 “一个投资人在外地,我需要即刻飞去。明辉,请你帮我照顾追风。”华科风风火火,丝毫没注意我和小桔的丝微尴尬。

段明辉从客房门后探头出来:“不行不行,我狗毛过敏你不是不知道。”

 “机不可失呀兄弟,你必须帮我。”华科挥着拳头,一副志在必得的姿态。我见过的华科都是淡淡的,超凡脱俗的样子,从没见过他这般急切。

 我们看向小桔,她无奈得摇头。她房东住在楼上,入住时就明令禁止养宠物。

 “我来。”我弯腰抚摸追风瑟瑟发抖的小身体,心中毫无底气。“它一天吃几粒这个?”我抓起狗粮。 华科如临大赦:“它吃很多。我来教你……”

我送小桔回家,追风趴在后座狗屋里,偶尔哼唧几声。

 “你准备怎么办?”小桔问。

我停下来等红灯,思索着说:“先买本书吧,我没养过宠物。”

小桔好笑又好气:“我说段明辉!” 我哑然,被追风一打岔,我竟忘了段明辉。 “连追风的存在感都不如,真替段明辉伤心。”小桔半真半假得感叹。

 “你呢?”我故意打岔,“和华科已无可能?” 小桔长叹一声:“你也看到,我连养宠物都不能自由,他又毫无定处。”

是,华科不久前还借住段明辉家。小桔累了,她需要个安稳的地方休息。

 我心中某处轻轻颤动,想说出早就想好的那句话。绿灯却亮了,后面车狂打喇叭,我匆匆上路,断了的话头再无从提起。

现在一个个人仰马翻,不是好时机。

追风来我家的第二天就熟悉,大摇大摆得巡察家中每一个角落,很快在书桌下面地毯上找到最舒服的位置,趴在上面不起。我看书时,他就窝在我脚边,用牙齿轻轻拽我的袜子逗乐。

 我从网上找到训练狗狗的方法,它很快学会用狗厕所。 楼下小区有广场,我一下班就急匆匆回家,带它到广场遛弯,颠颠得追在它屁股后收拾狗屎。

一星期后,小桔来家中,追风热络得跳到她腿上,用嘴追逐小桔颈中项链。

 “连狗都爱美女。”我大呼不公平。

 “狗爱有什么用,遇到合适的男人那么难。”小桔靠在沙发上,阳光照在她脸上,皮肤晶莹,唇红齿白。

 “只是时间而已。”我诚心说。这样一副靓丽皮囊,偏又长着剔透玲珑心,怎么会找不到合适的男人?

小桔丝毫不受鼓舞:“怕只怕斯人还未来,美人已迟暮。”

追风殷勤得舔着小桔手心,逗得她哈哈大笑。

 我一拍追风脑袋:“白眼狼,不对,白眼狗!”

两个多月后华科才回来,他在楼下碰到带追风去遛弯的我。

天已一日暖过一日,俨然已有夏意。追风对他并不热情,敷衍得闻一下他的手,就跑去和其他小狗追闹。

华科已回归他淡然面貌,温文有礼得道歉:“没想到飞来飞去,竟然去这么久。回来后事情又多,只能多麻烦你几天。”

他看着追风方向:“你把它照顾这么好,怪不得都忘了我。”

我笑:“时间久了,免不了。”

两人讪讪,一时都不知说些什么。

华科突然一拍手:“对了,重要的事情差点忘记。” 他卸下背包,小心翼翼从里面拿出一个纸袋。

打开来,一株小小栀子花在袋中小花盆里吐露芬芳。 “出差的地方碰到,难得开花这么早。记得你说喜欢栀子花,带回来给你。”华科歪着头,稚气得笑。

我不记得跟他说过喜欢栀子花。 华科看出我的迷茫:“第一次见面,在明辉家。你说在楼下看到栀子花,说你曾在南方上大学,初夏总有妇人摘一朵戴在鬓角,你每每看见都移不开眼睛。”

他竟记得。原来那一晚他不止听进去小桔的话。

 我抱住花盆,栀子花香清丽醉人,我再自诩坚强,此刻也忍不住泪落。 “要早知道……”我说不下去。

华科没有把追风带走,他融资成功,将要大展拳脚,没有精力分散。

 我每日发照片给他,和他聊几句追风的趣事,也不过多打扰。

小桔乐不彼此得相亲,我想华科对她来说早已过去。我等着她注意到那棵栀子花,就对她诉说衷肠。可她丝毫没注意到那盆花,提也不提。

 我找不到时机,准备好的话一拖再拖。

 公司里,轮我躲避段明辉。敏锐如他,似乎已洞悉一切,远远和我拉开距离,我们又淡了下去。

 夏天真的到来时,小桔又消失了。下班约她总是高深莫测得冲我眨眼睛,她的春天终于来了。

我没了小桔和段明辉的陪伴,只好回家逗追风。

华科每日忙忙活活,我们联络也越来越少。 我摸着追风对它喃喃:“只剩我们相依为命。”它靠在我手心里,戚戚得叫。

天气热了,追风也是恹恹。一日半夜竟呕吐起来。我带着它到宠物医院去,医生说它吞进异物,需要动手术才行。

看着追风微弱的鼻息,我慌了神,只能打电话给华科。

电话那头华科迷迷糊糊,听我说了情况后立即清醒:“发来位置,我现在过去。”

我从来没和谁如此朝夕相处过。我是独生子女,向来重视个人空间,连当初小桔想要和我同住都被拒绝。可我竟和这个小家伙相对这么久,我习惯了它在我脚边磨蹭,习惯了它摇头晃脑迎接我下班,习惯了它在门口唧唧乱叫只为让我陪它出门散步,我习惯了它那么依赖我。 这是华科的狗,我已和它分不开。

在石头森林中摸爬滚打多年,我自以为练就金刚不坏之身,没想到为了那个柔弱的小精灵卸下了防备。 眼泪七零八落得流下来,我看着手机上的表,一分一秒计算华科到来的时间。

 这次我会说出来,我不再等待什么时机,我要在他面前卸下所有伪装的坚强和冷静,让他看到这个脆弱的、真实的、孤独的我。

可我没想到,来的不止是华科。

小桔穿着白天上班时的连衣裙,上身套了一件男士毛衣。那是华科的毛衣,我见过。

 我仓皇无措,直呆呆得看着他们,来不及藏起我的脆弱,和满面泪水。

 “没事的。”小桔抱住我。我闻到毛衣上淡淡的味道,和华科爬山时散发的气息一模一样。那时曾让我痴迷过的,如今让我想逃离。

我什么也没有问,什么也不用问了。

我借着为追风的忧伤,窝在小桔肩膀睡去。


 05.

追风恢复得很好,很快就出院回家。戴了防止它乱舔伤口的伊丽莎白圈更显几分呆萌。

段明辉来我家看追风,从进门就喷嚏不止。

 “呵欠,这以后我还怎么见你?……呵欠,杜小桔和华科好了,你知道不知道?……呵欠,我有次和杜小桔说起华科家世,第二个星期就见他们在餐厅吃饭。……呵欠,杜小桔这样的姑娘,我早都不喜欢。呵欠呵欠。你怎么找这么一个朋友?……哎呀,快把这只狗弄走!呵欠!”

“我认识小桔比你早。”我推他离开:“别让追风看见你这么嫌弃它。还来探病,这么不诚恳。”

 “我看它?我来看你才是真。看你的样子,追风都比你有精神。”

一直送到楼下他尤自叨叨:“好男人多得是,华科这种款的你要多少我给你找多少。只要你一句话。说呀,说你就要华科这种男人,我刀山火海也给你找来一个同款。”

他转身要面对我,我双臂展开,抱他满怀。他愣住,僵僵得一动不动,任由我环臂抱住。 我闻到他身上气息,清爽洁净。我没想到,段明辉也有这样让我安心的味道。

 “你喜欢男人还是女人?”我扎在他肩膀上问。

 他立即推开我,骂道:“谁他妈有这种误会?”我哈哈大笑,他嫌弃得拍拍肩膀,骂咧咧得离开。

我向公司请了年假,陪着追风在家疗伤。

情场如战场,二十八年来第一次心动,一枪未发竟已一败涂地,临死才看清敌人模样。我又羞又恼,却不知该羞什么,又该恼谁。

小桔来看我,狗粮人食买了一大堆。“你资深宅女,我怕你饿死。”我不晌,窝在沙发上看她逗追风。追风围着小桔团团转,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

 “人狗都一样!”我恨恨得说,这已是我能找到的最恶毒语言,来发泄不知该冲谁的不满。

小桔似没有听见,絮絮说着未来打算。

 “华科住的房子原来是买的,我想过一阵搬过去……他父母都在国外,找机会得去他们面前表现表现……他公司发展不错,我想辞掉现在工作,去给他出一份力……”俨然一副天长地久的模样。“他现在的房子有点小,等他事业稳定我想换个大点的,离你近点,好让你去蹭吃蹭喝……”

我冷笑:“你又不会做饭。”

小桔掏出手机,指点给我看:“这是我做的菜,不久就能赶上段明辉。”她蕙质兰心,用在几盘菜上简直屈才。

我忍无可忍,直视她:“你以前从来不和我说这些。”

她笑:“今时不同往日。”

如何不同?莫非她已知自己赢定?

“你从来没说过想当家庭主妇。”我不死心,“有钱人那么多,华科家不算显赫,不是你的标准。”

小桔冷笑:“我的标准?你觉得我有什么标准?”

我千等万等的时机,以最差的方式到来,可我已无路可退。

 “至少得够你挥霍,你从来不是贤妻良母的角色。”我无力得说,根本不是应战姿态。

 “角色?”小桔嘴唇轻挑,唇色在光下鲜艳欲滴,“我扮过角色太多,自己都分辨不清。别人不知,你许麦难道还不知我底细?”

小桔冷冷笑,像是评判外人:“出身低微,家境贫寒,我够资格挥霍起多少?不过是怕被狗眼看低,硬起了架子扮淑女。可扮得再像,谁都能一眼看穿我底细。否则那猪头客户怎么敢对我公然侮辱,小罗等人又能冷眼旁观?他们知道得清楚,我千辛万苦才攀到此处,不敢轻举妄动。他们认准我的痛处,才敢对我捏圆踩扁。”

小桔仰脸看我,无惧无怒:“许麦,你能年近三十也不恋爱只等一心人,不是因为你够坚强够清高,只是你够幸运,有环境让你自信坦荡得长大,金钱精神你都自给自足,自然敢硬着腰杆坐等让你动心的人。”

我难过得摇头,却说不出话来反驳。

 “你说我扮演角色?你又何尝不是?你从来善解人意、彬彬有礼,遇到喜欢的人也矜持节制,心中再痛苦也要看别人脸色,等人给你机会。你那样的爱情,难道就真的高级几分?”她还要再说,但看我眼泪簌簌,不由得长叹一声,语气缓和:“许麦,即便你真的品位高过于我,但那人也得愿意欣赏。”

说完她摸摸追风,起身离开。

 我双目决堤,心如刀割。

小桔说的句句在理,我虽视她如挚友,却总忍不住低看她几分。她艳丽、物质、欲望赤裸裸挂在脸上,我觉得可爱,却也可笑。她种种表演,我当戏来看,一次也没想过她亦是隐着血泪,这所谓演出就是她的生活。

 我想到和华科一起看的话剧,女孩撕下面具,连面具下的脸都不复存在。这面具亦是身份,徒然揭开,让他如何自处?让你如何分辨?

 我就像那个女孩,活该剩下自己。

年假很快结束,夏天彻底来了,可公司里却一片荒凉。我以为早已如鱼得水,可没有段明辉和杜小桔,我只是条搁浅的鱼,徒瞪着双眼无力呼吸。

 妈妈打电话来,听到我无精打采便逗我:“工作若无聊大可以辞了,就算一辈子嫁不出去爸妈也能养你。”

我真的考虑起这个可能性来。我的世界太小,平日看起来热热闹闹,其实装的不过那三两人。我要走出去,想办法海阔天空起来。

 网上游荡数日,找来各式义工和旅游打工的资料,幻想找个山清水秀之地,快快乐乐当神仙去。

正纠结着选项,段明辉约我。我自认在此地心已死,不愿赴约。他硬把我拉走。

“你想吃什么尽管点,我买单。”他豪气得说。

 我看他憔悴了许多,心有不忍,强打精神配合他:“怎么?中奖了?”

他上下打量我,像是第一次见我。我被他看得发毛,拿菜单敲他的头。他笑着躲过,说:“我要走了,公司调我到南方开发新市场。”

我愣住:我还未走,他先逃了。

 “虽然都是分公司,但那个规模可大得多。这么说来,我升职了。”他呵呵得笑。

我不再给他扮演机会,直问:“为什么?”

他瘪着嘴,眼眶红了:“累了,等你这么久,你都不给机会。”

 “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傻瓜一样要等到什么时候去?”

他眼光定定:“我若说出来,你就会答应么?”说完笑了,长饮一口水,叹道:“好酒。”

我不知道。也许之前他说出,我们连后来都不会有。他用隐忍和胡闹,换来这几年的友情。

一餐饭吃了许久,似乎饭局结束,我们的缘分也就尽了。

分开时他掂量再三,才说:“华科是我介绍你们认识,解铃还须系铃人,我还欠你一个交代。明天上午九点,我带你去个地方。”

 我没想到他会带我去华科公司。写字楼顶层,华科的公司占去一半。我们走进去时他们在开会,秘书让我们等待。

我透过玻璃看到会议室坐了半屋子人,都黑压压得围在华科身边,他半靠桌子,挥动着胳膊。光线充足,我看清他眼神坚定,刀刻般的下巴显得坚韧有力。

 这不是让我心动的华科,我那个华科眉眼淡淡,笑容稚气。

 我突然慌乱,仓皇跑出。段明辉默默跟在我后面。

 两周后他离开,我和同事去送别。他告别后却突然折回,拉过已转身的我,在众目睽睽之下吻住我。我因为惊吓睁大了双眼,他也瞪眼看我。我们第一次离得那么近,我看见他眼里含着笑意。

 “得公开辟谣,我不能留下喜欢男人的名声。”他眨眨眼,留下还呆傻的我离去。


 06.

段明辉走后不久,小桔也辞职了。她来告别,半真半假得劝我:“听说你想辞职?一把年纪就别做妖了,正经生活才是正理。”

 “什么生活才正经?”我故意玩世不恭。

她掰着手指:“要么事业有成,要么妻妾成群,要么热汤暖床,要么明艳动人……你选哪个?”

我们大笑,笑声却已不同。

 都走了,我反而冷静下来,认真得工作起来。

 公司又进几名新人,我和其中两人聊得愉快,上班有说有笑,下班约饭逛街,生活不能说不算热闹。

追风长大了许多,已能借助椅子轻易跳上书桌。我为方便照顾它,想了解它的品种。可查了很多书也查不到,问了很多小区养狗的人,大家谁也定不准。

 一日又和狗友探讨,旁边下棋的老大爷不屑得插嘴:“什么品种,就是一条土狗。”众人都愣了,我却哈哈大笑起来,抱住追风不撒手。

夏天快结束的时候,华科来了。还是我遛狗的时间,我们坐在长凳上看追风瞎跑。

“追风留在你这儿吧,它都不认识我了。”华科说。

 我瞪他:“我早把它当自己的了。”想起下棋大爷的话,问他:“你知道追风是什么品种吗?”

华科先笑了:“你知道啦?”却不回答我,反问:“你知道我为什么养狗吗?不对,你知道我为什么回国吗?明明父母都在那边。”

 “段明辉不是说了吗?你是爱国青年。”

华科撇嘴:“他一看到你就爱胡说。” 我想到段明辉贱兮兮的模样,听说他在南方开天辟地,已取得丰功伟绩。

华科看着追风从冬青丛中钻出来,黏了一身树叶,不禁哈哈大笑。

 “我回国,养追风,都是叛逆。好笑吧?一把年纪才开始叛逆。”他自嘲。我听段明辉提过,华科祖辈就移民,全家都染一身绅士做派,家教甚严,想必小时候的华科也不好过。

 “我从小就被教导什么才是品味,什么才算高级。我必须雅致彬彬,连发火都要得体。可是那有什么乐趣?为什么不能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为什么要别人的评判要比你的渴望更重要?”华科愤愤得,眉头皱在一起。

 “毕业后家人给我安排女友,他们说那才叫名媛,才是生活良伴,可我和她在一起只觉得要窒息。想到一辈子就要这么过去,我不甘心,逃回国来发展。这里多好,我想做什么都可以。我想要成就自己,想要肆意生活,没有人会说我把渴望写在脸上是粗鄙。看,连养条土狗都可以。”

若几个月前听到这话,我死也不会信。可现在,我早有所觉。

 “我刚见你时,以为你气质高雅,一见就倾心。”我终于能直言不讳。

华科歪头笑,还是那副神气,可我心定如石。

 “被教导成那副模样,改掉也不是一朝一夕。”他不无遗憾得说。

华科正色看我:“和你相处那段时间,我很快乐。可我分不出到底是我的教养在喜欢你,还是真正的我在为你动心。你又那么淡淡的,时机就那么错过了。”

我想哭,又想笑。他也在说“时机”,我和真实的华科,到底是有共通之处的。

可我们心心念念的最佳时机,也许是根本不存在的东西。

 “你总算找到一见钟情的小桔。”我说。 华科欣慰得点头:“她想要什么就千方百计,在我眼里也是种可爱。”

我福至心灵,瞬间明白小桔所有的表演,华科也许都曾识破,只是不说。他拼命抗争,不就是为了这个?

 看我惊讶,华科不置可否,只淡淡说:“见你们之前,我已对你们了解甚多。明辉把你的一切当成炫耀,说了无尽好话。”

 原来从头至尾只有我和小桔才在台上,段明辉看着我的表演,伤透了心。

几个月后寒风凛冽的傍晚,我下班前躲进卫生间换上华服,惹得同事们各个惊讶感叹。“没想到你还有这一面!”

我装扮齐全,去赴华科的晚宴。他新公司成立,大张旗鼓得庆祝。

 恰见华科和杜小桔在与人交谈,小桔擎了酒杯,优雅得点头微笑,眼神中已不见往日深埋的仓皇。看到我,她妖娆走近,步态泄露本质。

 我们笑得恰好,丝毫不见往日龉龌。小桔拦住我肩头,低声说:“段明辉一会儿也要来,他现在已是精英,再不像以前那么夸张。”又揶揄我:“你准备怎么做?”俨然又变成往日的许麦和杜小桔。

 我故作豪放:“不是舞会吗?我当然要和他跳支舞。”

我们哈哈大笑。 小桔抓住我的手:“麦子,我们还是好朋友。”

 “当然。”我说。

入场的人越来越多,灯光绚烂,音乐也悠然荡来。我抓住一杯酒,长饮而进。

 来跳舞吧!这是一场假面舞,我们只管开心不要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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