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让我们成为独一无二的自己

如果有一天,你最爱的人生命垂危即将要离你而去,而你的手中有一个遥控按钮,一旦按下,就会有一个和他/她一模一样的机器人代替他/她陪伴在你身边,不管从神态到性格甚至思维模式丝毫不差。

你会选择按下手中按纽吗?

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答案。

石黑一雄的《克拉拉与太阳》就讲述了这么一个故事。一个披着科幻的外衣,讲着关于爱、关于人性、关于自我欺骗的故事。

不同的是,故事的视角来自于机器人克拉拉——一个专门为陪伴儿童而设的人工智能机器人(AF)。整个故事是克拉拉“凋零”之前坐在垃圾堆场的回忆录。

01 谁确认了”我“独一无二的存在

克拉拉是整个商店里最特别的一个AF,她不是最先进的机器人,却善于观察有着极强的学习能力和共情能力,从她见到乔西的那一刻起,便将乔西和她母亲的每一个细节都记在了心里。

也正因为她出众的模仿能力,乔西母亲克丽丝终于同意让乔西把克拉拉带回家。这个体弱多病的少女需要一个AF的陪伴,更重要的原因是克丽丝希望克拉拉能为她“延续”乔西的生命。

母亲克丽丝选择的是按下手中的按钮。

她无法忍受再次失去女儿的痛苦,她欺骗自己如果这天到来,她会像原来一样爱着“乔西”。

父亲保罗则选择了面对。

他相信乔西内核中有一样东西是始终无法被延续的。

“你相信有‘人心’这回事吗?我不仅仅是指那个器官。当然咯。我说的是这个词的文学意义。人心。你相信有这个东西吗?某种让我们成为独特个体的东西。”保罗问克拉拉。

克拉拉相信有人心,但出于一个智能机器人的理性判断,她认为人心就像一栋有着许多房间的房子,只要她努力学习,一定可以打开每一个房间。

克拉拉认为,如果真到了有必要的那一步她可以延续乔西,但这样的结果“恐怕不太好”。

因为她看到有一样东西是她永远无法触及的,那就是克丽丝、保罗、里克、梅拉尼娅管家他们心中对乔西的感情。

克拉拉看穿了克丽丝对她说能够像爱乔西一样爱她不过是一场自我欺骗。

她虽然认为自己可以把乔西的“心”学会,但却确认了一件事情,就是父亲口中所说的某种让我们成为独特个体的东西,不在乔西身上,而在他人身上。

他人的爱确认了我们的存在,爱让我们在他人心中变得独一无二不可替代。

我同意克拉拉的这部分观点,正如山本耀司说的那句话一样--“自己”这个东西是看不见的,我们要把自己抛出去,撞上一些别的什么,反弹回来,才会了解什么是“自己”。

他人对我们的爱,是反弹回来的响应——正面的、温暖的,让我们知道自己值得。

他人为我们付出的时间与感情,让我们在他们眼中显得如此与众不同。但这是在对方眼里的“价值”,我们自己呢?

我认为让我们成为独一无二的自己的,并不仅仅是因为他人对我们的爱。

我同意保罗关于“人心”的观点。

即使人类总在寻找认同感、寻找同类、寻找链接,但我仍然要说,我们的独一无二就在于我们与他人不同的那些地方。

我们依赖关系,但我们仍独立于关系之外。

如何阐述我的这一观点,我想了很久,无法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在我看来,这就像太阳从东边升起从西边落下一样的自然。

即便我与文中的任何一个角色没有感情上的联系,我依然能看到每一个人如此不同。敏感善良的乔西,坚强脆弱自私的母亲还有细腻倔强的少年里克。

每一个人从娘胎里自带出来的基因与性格、他们对事物的看法与解读,以及发自内心的感情,都如此不同。

也许基因与思维可以被复制,但“心”不可能(或说我坚定着不可以)被复制。

02 复杂的人性

文中有许多描写人性的金句。

当克拉拉在商场时,商场经理对她说不要相信人类的承诺。

“孩子们总是在许诺......但十有八九,那个孩子永远也不会回来。”

当克拉拉站在橱窗里时,她看见两个打架的司机。

“他们打起架来就好像世上最紧要的事情就是尽可能多地伤害彼此。”

描写最多的两个人,就是乔西与她的母亲。

在那个时空,孩子们被粗暴地分成“未提升”过与“提升”过的孩子两种类别,文中只有一处场景描写了这些孩子在一起的情况。

孩子们的父母举办了一场聚会,来参加聚会的孩子几乎全是“提升”过的,除了极不情愿、被乔西勉强过来的里克。

在这场聚会中,克拉拉见到了一个和平时不一样的让她觉得有点陌生的乔西。

面对着那些孩子对克拉拉的逗弄与羞辱,乔西没有说话。

乔西说克拉拉是她最好的朋友,但此刻在那样一个环境中——一个所有人都认为AF只是机器人/玩具/宠物的情境下,乔西没有办法喊停,没有办法说出不要这样对待我的朋友这样的话来。

多少人是这样呢?一旦进入了一个特定环境中,就被裹挟着言不由衷。

我想起某次和一个好朋友去到一个多人聚会的场合中,她全然不像平时的样子,反而像极了我们独处时她口中不喜欢的人的样子。

以前我不懂,只觉得陌生,现在却慢慢明白,人是复杂的,不同的场合下会有不同的表现,心理总会起一些微妙的变化。

但这还不是最坏的结果。让人最伤心的结果是,也许在乔西心里克拉拉真的就只是个AF。

另一个主人公,乔西的母亲克丽丝,忍受着失去大女儿的悲痛,仍旧决定冒险让小女儿乔西和姐姐一样去接受“提升”,哪怕有可能让乔西付出生命的代价。

她一面爱着女儿,一面自私地拿女儿下了赌注——赌的是阶层?还是她想象中的未来?

自我欺骗是本书的一大主题,而克丽丝则是这个主题的最好诠释者。她承诺会爱克拉拉延续的乔西,目光却盯着远处。无法实现的承诺不过是为了自我欺骗。

克丽丝也是善良的,她用善意对待里克一家。她对克拉拉付出的感情回报,就是在科学家朋友上门回收AF的时候挡在了克拉拉前面。

她希望克拉拉能够自然“凋零”,而不是在“生命”的最后时候沦为实验室里的实验品。

03 代入与跳出

看这本书时,我一度代入到克拉拉的角色当中去。她像童年时的自己。

克拉拉每次对他人的观察与共情,让我一次次想起小时候自己是如何观察揣摩他人,最重要的是,那时的我与她一样,总是试图学习了解他人,却发现自己其实并不懂得、也无法了解人们的内心。

我不知道小伙伴为什么换了一个场景就对我表现得那么冷淡,也不理解大人们的笑容背后到底有多少重含义。

我和克拉拉一样,从小被教育要大方,有一个“善解人意”、“懂事体谅”的人设,很多时候思考的角度都是从他人的利益出发。

孩提时大大嘞嘞,只认为这是对的,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直到慢慢长大一点点触摸到自己内心的“不舒服”。

这是克拉拉与我的区别。

我在付出中会感受到不舒服,而克拉拉不会。

也有着丰富感情的克拉拉,是完全利他的,一切以乔西的利益最大化为导向,她没有学会人类的自私。

机器人可以被完全设定,人类不可以。

即使用各种教条框架来设定人生,我们内心中那个声音还是要反抗和呼喊,如果连这声音也被镇压了呢?

也许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那些已经出现在社会新闻中、出现在身边的问题,那些身体健康上、心理健康上的问题。

当看到克拉拉坐在垃圾堆场里重新整理自己的记忆时,心里十分难受。

为如此善良的她却从未关注过自己的命运难受,同时又免不了揣测一番,会不会她已然知道了自己的命运却全盘接受了呢?

毕竟,是乔西选择了她,更是她选择了乔西——她拒绝了另外一个想选购她的孩子,只是为了履行一个可能被辜负的承诺。

大多数人更想做乔西,不愿意做克拉拉。包括我——我相信自己的使命,并不是为了某个人而存在。

这一颗始终在找寻着什么的心,承载着光明与黑暗并存的人性,让人类不断在历史长河中感受痛苦与矛盾,追逐幸福与荣耀。

最后 太阳到底是什么

读文伊始我就很纳闷,太阳到底指代了什么?

它是智能AF的能量来源,更是克拉拉数度追逐祈愿的对象。

说来很矛盾,这么一个以未来科幻为背景的故事里,克拉拉作为一个智能机器人却信奉太阳有着治愈乔西的力量,只要诚心祈愿乔西就通过这种特殊的“滋养”而康复。

有人认为乔西是真的得到了太阳的眷顾恢复了健康,有人认为“康复”的乔西其实是一个替代品,克丽丝和科学家已经实施了他们的计划,后续的情节不一定真实,因为讲述人克拉拉的记忆已经出现了问题,克拉拉信奉的太阳并没有施展神奇的魔法。

我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解读。

太阳在我看来是一种信仰与希望,属于克拉拉的信仰与希望。

这也是我揣测克拉拉也许并非不关注自己的命运而是全盘接受命运的原因。

一个有信仰的机器人,真的还只是传统意义的智能机器人吗?

正如商场经理最后对克拉拉所说,她无法喜欢上那些更完美技术更先进的新一代B3,却真挚地喜欢着克拉拉这一代不甚完美的B2。

我想,正是克拉拉更贴切人性的并不完美的一面才让克拉拉与其他智能机器人不同,让经理与克拉拉产生共鸣与感情。

那些让人类独一无二的特质放在智能机器人身上时,差点让我们混淆了人与机器人。

不完美却真实地唤醒了我们的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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