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王勃的《滕王阁序》号称“千古骈文第一”,我却一直不知道好在哪里。“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自然是好句,但也未必比为人诟病的《与朱元思书》高到哪里去。
学这篇文章时尚且青春年少、不谙世事,不过是机械地背诵着“冯唐易老,李广难封”,以为是千篇一律地讲述差不多每个文人墨客都会絮叨的怀才不遇的故事而已,却对后面一句视而不见。
长者曾经说过,“一个人的命运啊,当然要靠自我奋斗,但也要考虑到历史的行程”。长者说这句话时已经功成名就、耄耋之年。
王勃写《滕王阁序》的时候,才不过二十五岁。第二年,他就死了。
写怀才不遇的诗文很多。
苏轼大哥才华横溢,被贬的时候来一句“酒贱常愁客少,月明多被云妨”,前一句是掩饰,后一句才是正题。说白了,老子是明月,世界是乌云。我被坑了,是因为世道不好。
孟浩然老兄要低调得多,他说,“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吾皇陛下不重用我,还是因为我自己水平不行呀。然而,过度的谦虚是骄傲的表现,所以唐玄宗听了这句诗,也忍不住大骂:“你他妈诬陷我”。
他们的前辈王勃同学说的是,“屈贾谊于长沙,非无圣主;窜梁鸿于海曲,岂乏明时”。
优秀的人混得不好,不一定是因为世道黑暗、君主昏庸。有清明的政治环境,在贤良的君王治下,也一定都有一帮聪明能干的人无法施展抱负。
天道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不管你爽不爽,世界就是这样。
(二)
有句话说,人往往高估一年的变化而低估五年的变化。其实有时候预测较长时间以后的事情,反倒比预测近期的事情简单得多。比如,你知道一个月后天会更冷,但你不知道明天是晴是阴。
一个人可以预测世界的趋势,却终究无法预测自己的命运。因为世界是宏观的,你知道投一万次硬币会有差不多五千次正面朝上,但你永远也不知道自己这枚硬币投出去会是个什么结果。
你知道勤奋努力会增加自己成功的概率,可是任何努力也不能确保你成功。然而这个世界又非常讲究效率,体现之一就是以成败论英雄,据输赢分资源。
评为英雄,分到资源以后,继续成功的概率更加增加;没有评为英雄、没有分到资源,反败为胜的概率更加渺茫。
好比是在马路上开车,前车比你快三秒钟过了路口,轮到你变红灯了,三秒钟的差距就扩大成一分钟。下一个路口,他又直接通过了;你到的时候,是又一个红灯。
有人说,人生不是百米赛,而是马拉松。这话说得太对了,如果人生是百米赛,世界冠军再快也就快你五秒钟;但人生是马拉松,世界冠军可以快你四个小时了。
所以,我才说一直说,一切要趁早。
最近新出锅了一份鸡汤,叫“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发展时区”,那简直是扯淡。有些人是恒星,有些人是萤火,而有些人怎么点也点不着。
(三)
所以,这个时代里充满了焦虑和抱怨,即使像我这样修身养性很多年并且物质欲望极低的人都不能幸免。
从小到大,我都处在一种焦虑和不安之中。
我的焦虑分为几个阶段。
起初,我认为世界是单一因素决定论的,我做出某项努力就应该得到某种结果,但事实不是这个样子,所以我焦虑,焦虑中带着困惑,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或者哪里做得不够。
后来,我意识到世界至少应该是多因素决定的,以往自己付出的努力过于单一,任何一个好的结果都需要不同维度全方位的努力。可是,即使各种条件都具备的时候,结局也常常未能尽如人意。所以,我还是焦虑,焦虑外继续挣扎,寻找着自己可能的疏漏。
再后来,我明白结果不合预期并不一定是因为我做错了什么,即使我做的全对,即使旁人都很认可,结果也依然可能是不好的。然后,我变得更加焦虑,焦虑中带着绝望。
开车遇到红灯能说是司机做错了什么吗?就算你驾驶水平高,乘客也没有责怪你,但晚点了终究是晚点了。这种感觉让人十分不爽。
好比是你辛辛苦苦工作,月底公司发给你一张彩票,告诉你有没有工资要看运气,没中奖是你运气不好,你看那些不努力工作的,连彩票都没有呢!
(四)
理性地说,焦虑和抱怨都是没有用的,而有彩票总是比没彩票要好一些。即使中彩票的人觉得是因为自己更加努力才中的奖,即使连彩票都没有的人觉得你跟他一样。
焦虑唯一的作用是安慰自己,而抱怨唯一的作用是让别人知道你不爽。至于前者是否能带来动力,后者是否能引来援手,就都未可知了。
人需要外在标准的认可,就像需要吃饭一样。
但正如吃饭是为了活着,活着却不是为了吃饭;外在标准的认可给人继续走下去的动力,但继续走下去不是为了外在标准的认可,而是为了自己内心的标准。
即使被别人落下两个路口,你也应该好好开车。
工作的第一年,就有一位前辈告诉我,要“活在当下”,但我不是很理解。现在,也许明白了。
继续前行,不是因为认定了未来光明,未来可能依然黑暗,但还是像西西弗斯滚石头一样坚定走下去。未来的光明很重要,但无可保证,向前走才是向前走的理由。这就是活在当下。
活在当下,是很难的。
面对世界的不确定性,不惊慌失措病急乱投医,也不撂挑子放弃,而是遵循自己内心的标准,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才是真正的英雄主义。
子曰:君子不忧不惧。不焦虑,不害怕,不放弃,是理性的做法,是善良的选择,也是坚定、自律、勇敢的结果。
就像那首诗里写的:
去爱吧,像不曾受过伤一样;
跳舞吧,像没有人在欣赏一样;
唱歌吧,像没有人在聆听一样;
工作吧,像不需要钱一样;
生活吧,像身处于地球上的天堂一样!
(五)
2016年生日的时候,我写了《从理想主义到理性主义》,说要祛除以自我为中心的幼稚病和美好却缺乏现实依托的理想主义;2017年,我写的是《什么主义都不如行动主义》,劝自己行动起来。写这两篇文章的时候,思路很顺畅,其中的内容都是我一年甚至二十几年的切身感受,真正的我手写我心。
今年十月份的时候我确定要写一篇以“活在当下”为主题的文章,纪念我因为平淡所以波折的28岁这一年,为此我苦思冥想、绞尽脑汁,觉得凑够八百字都很困难。这和文笔退化没有关系,是我实在找不到理由说服自己。
也不是真的没有理由,“活在当下”最明显的理由有两个,一个是理想的感召,一个是你不得不如此。概括包装起来倒也不错,一个是精神吸引,一个是现实要求。总之,没有什么实际好处。
古人说,用舍由时,行藏在我。可是行也难,藏也难。
所以,这件事才需要勇气,需要坚定。我说服不了自己不是因为我觉得这个结论不正确,是因为我不甘心只找到这样一条显得非常委屈的道路。
写下标题的时候,我就写好了结尾。但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起承转合落到这个无法选择的主旨上。或许这也正好侧面印证了主题,活在当下是需要自律的。而我的修为还不够。
(六)
我原来定的结尾是:
活在当下,遵循自己内心的标准,是一种自律精神,而自律才有自由。
希望以后可以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