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东北人,我该这样生活……

成长中的很多年,我对我妈的审美都抱有一丝怀疑,无法理解她对高饱和度的颜色的迷之热爱。最具有代表性的一件事是,她曾经因为喜欢一条打底裤,也便宜,于是集齐了七种颜色,为之喜悦和满足了很长时间。

我姥姥好一点,只是对红色有极致的偏爱。除了红色以外的任何颜色,她都觉得显老。只有红围巾、红毛衣、红外套、带有红花的裙子,才能博得她的芳心,让她在公园里的姐妹间,快乐地做“小杜”。

直到十七岁那年去南方上学,隔开遥远的物理距离,我才做到了从家乡抽出我的身体,从客观的角度理解这个问题。

南方的城市郁郁葱葱,即使到了冬天也绿意不减,人穿行其中,永远扮演着欣赏者和被治愈的角色。

而东北平原一年中有几个月都光秃秃一片,越往北,时间越来越长。等下了雪,天地苍茫一片,寒风若刀,人裹得臃肿严实,笨重地跋涉在雪地里,唯有衣着夸张的颜色,才能自我安慰,相信生活依旧充满希望。

正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独特的地理环境造就了东北人的秉性。

为了抵抗巨大的空旷和寂寞,人们不得不激发自己的表达欲,大声讲话,互相取乐,说学逗唱,或干脆向肥沃的黑土地汲取哲学和思考的营养,诉诸笔下,于是通往未来的道路分岔成大雅大俗两条极致的道路,都开出了最美的花,结出了最饱满的果实。

今天去你家做客,明天我家回请,把朋友都处成亲人,交道打了一茬又一茬,于是有朝一日各奔西东,离开的人没遗憾,留下的人不伤心,盛大的情谊早已暖洋洋地装满胸膛。

春做豆酱,冬腌酸菜。在小山坡剜下的一颗颗野菜,稍后会水淋淋地出现在餐桌上,在家门口雪堆里掏洞埋下的一个个梨子,过几天会成为大家的饭后甜品。

物质贫乏的年代,人们乐观地付出努力和时间,赢得了美味的馈赠和生活的敬意。

后来,在正式的宴请和重要的节日,都要包上一锅饺子。一双手不知道要试炼多少次,才能把一个面团驯服成一团棉花。

我妈甚至能如变魔术一般,随意地捏了两下,就包出一个不同形状的饺子。她淡淡地笑着,你姥爷包的饺子,是这样的。而我低下头看着自己力不从心的双手,无法像她一样描摹爱的形状。

时间如洪流冲刷着一切,新一代东北人大多数都远走他乡,接受了所谓更高级的文明的驯化。

当我们极力修正自己的东北口音,穿人造纤维的皮草,买超市的速冻水饺,在人际交往中克制热情,随时准备打完眼下这茬交道便永不再见……我们融入了茫茫人海,却也成为了故乡的背弃者。

人与故乡的关系大体要经历这样几个阶段:身在其中不自知——在盲目自卑和盲目捍卫之间反复横跳——离开或逃离,寻找自己的第二故乡——如同一个陌生人一样,重新了解和接纳故乡,带着它的文化烙印,在广阔的世界中活出自己的风格。

如今我不敢说已经完全处于最后的阶段,但于生活茫然之际,或诸事烦扰之时,总能从故乡获得支柱般的力量。

我对自己说:无需烦恼,也无需害怕,我是一个东北人,我该这样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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