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有着白白的阳光的午后,林央推开大大的玻璃门,然后看见潮生。
这个表情镇定,眼睛明亮的男孩,静静的看了林央一会,然后安静的离开。
林央走出来。抬起头,觉得眼光突然变得很刺眼。林央用手遮住眼睛泪流不止。仿佛突然被什么用力的撞到。痛。
林央突然很想看一场电影。随便进了一家小小的放映厅。里面黑黑的,林央闭上眼睛适应突然变暗的光线。好久,林央走过去,找了个偏僻的位子坐下。电影已经开始。林央眯起眼睛看见电影左下方的一行数着的小字:男才女貌。林央就这样跟着汹涌的人群看着这场电影,里面已经有人在啜泣。可是,一直到走出放映厅,林央还在想,爱情,真的是这样一件唾手可得的事情么。
慢慢地走回宿舍,林央坐在床上,眼神空旷。然后看见昭阳跑进来。笑靥如花。她说,林央,潮生来了,要请我们一起吃饭。
林央放下手里的笔记,倦倦地说,累了,不想见人。
昭阳凑过来,林央,去嘛去嘛。
林央抬起头来,突然问昭阳,你觉不觉得,有些悲剧,是让男主角和女主角在一起。
昭阳一边拉林央一边说,怎么会啊,不在一起才叫悲剧。走啦,快点。他在等呢。
林央就跟昭阳一起,走路去赴宴。穿过那片大大的柳林,然后看见潮生站在马路的对面。阳光一缕一缕软软得落在他的脸上,手臂上。昭阳突然紧紧抓住林央得手,大声叫潮生的名字,说,林央来了。
潮生露出好看的笑容,然后伸出右手,长长的手指看上去干净而又温存,他说,很高兴见到你,林央。
林央伸出左手抓住潮生的手指握了下,说,
你好,我是林央。
她一边颤抖一边伸出手去拉他的手。叫他的名字。他伸过手来用力握住了她冰凉的手指。修长而又温暖的手指有一种镇定的力量。她觉得自己在做一件无望的事。她爱上这个会在她难过的时候握住她的手指的男孩。可是,她可以有所期待吗。
她说,你说爸爸妈妈在以前相爱过的吧。
他说不知道。
她又说,那为什么结婚了在一起又吵架。
他说不知道。
她转过头来看他,你爸爸妈妈不吵?
他别过头去,说,我早就连他们长什么样都忘记了。
她感觉到他的手指还是温暖。可是,心却凉了。她想在黑暗里抱住他,可终于还是放弃了。他们都如此僵硬。无法摆出那个温柔的拥抱的姿势。
一起来到定好的桌位。昭阳开心地坐在潮生与林央中间,说,好高兴好高兴。潮生看着她笑。
在那个时候,单纯的,或不知真相的都是快乐的,终其一生,这都是可以获得幸福的。过于复杂而又了解真相的女孩子总是不容易快乐,而又离幸福很远。这是命运设定的不可更改的项。
快收尾的时候,昭阳已经开始抱着酒瓶不放。潮生走过去拿走她怀里的酒瓶,昭阳面若桃花,靠到潮生身上,说,潮生,你来喂我。
潮生脸上有抱歉的神情,扶正昭阳的身子,说,她一定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林央转动着手里的杯子,淡淡地说,不麻烦。有时候心里因空旷而产生的寂寥,要比她麻烦。
潮生看着林央面无表情的脸,无法有任何的言语。
那一天晚饭后,潮生送昭阳和林央回去。昭阳把头伸出窗外吐的稀里哗啦。潮生小心的拍着昭阳的背。林央从包里掏出一块方方的手帕递过去。
到宿舍门口的时候,林央扶着醉酒的昭阳往里走,听到潮生说,手帕洗好再还给你。
林央冷冷得说,不用还了。
林央站在黑黑的柳林一端,看着他亲吻另一个女孩,极尽缠绵的,没有发现林央的存在。林央冷冷得看着亲热的两个人。心里一片平静。是不是没有心了,就不痛了。
不到一个月,他已经跟近二十个女孩在这里接吻。在这片他们一起坐过的柳林。
林央想,虽然他在亲吻别的女孩子,可是,他始终是属于我的。
林央就这样看着,直到他脱掉那个那女孩的衣服,林央终于捂住嘴,快速的跑道马路边剧烈的呕吐起来。她脸上有混在一起的汗水和泪水。
他在她的身后,递过一块方方的手帕,冷冷得说,我不喜欢纠缠的感情。然后头也不会地离开。
即使那样,林央想,自己还是要跟他在一起的。林央两只手用力的交握在一起,紧紧纠缠,没有温度的手指,不是他的。
第二天.昭阳醒来,对昨夜的记忆一点也无。爬到林央的床上要林央说昨晚的事。
林央回过头来,没有什么表情地说,有些事,还是不要知道。
昭阳噘起嘴唇说,我去问潮生。
林央看着昭阳离开的背影突然想到一句话,有些事,是不被允许出现在光天化日之下的。
曾经她想要得是那么多,她表情平静得把所有的欲望所在心底的那扇门里,日日夜夜都听见它们尖叫着要呼啸而出的声音。
那些隐秘的,无法被倾诉的往事。
黑暗的房间,林央觉得自己开始产生幻觉。总会看见他离开的样子。冷冷得只剩背影。闪电。雷声。无休止的争吵。林央穿着睡衣赤着脚从家里跑出来。好像跑了很久。胸口仿佛要裂开。林央不觉得痛。额头上的汗水夹杂着雨水往下淌。只是没有眼泪。直到一个人用力拉住她,抱她回家。他神情阴郁,口气粗暴,却动作温柔的为她处理伤口,然后脱掉她的湿衣服用被子包住她。疲惫和紧张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她伏在他的身上轻轻的颤抖。
他忽然用力抱住她。他要她。花瓣一样的身体,洁白而芬芳,她努力的伸展着自己的身体,用一朵花绽放的姿态。她睁大眼睛看着他,她要看清楚他爱自己时所有的表情。她要记得。一辈子。她看见他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
他的吻像蝴蝶一样,温柔而冰凉得落在她的身上。他吻她绸缎一样的肌肤,一寸一寸,唯独错过她的唇。她想清醒地看着他。可是她实在太累了。她终于睡过去。
她醒来的时候看见他坐在地板上靠着沙发睡着。神情疲惫。身边是凌乱的烟蒂。屋子里有他的气息和浓浓的烟味。
之后他离开她。不再回来。
他没有给她留下任何的地址和号码。她无法找到他。
她养成许多他的习惯。吸烟的方式,以及皱眉的样子。
她沉溺在吸烟里。她吸烟的时候会记起他抱住她的体温以及夹杂着的他的气息。
她晚上脱掉衣服怀念他。用自己的方式。想念他。
白天林央一个人漫无目的走了很远。觉得不能够再远才转身往回走。走到那个大大的玻璃门那里。她曾经在这里遇见潮生。
林央站在大大的落地窗边看着里面的女孩。长发凌乱。脸色苍白。眼神空旷。这个人,是不是自己。林央抬起手臂用力的咬下去。看看上面齿痕分明,有细小的血珠渗出来。林央若无其事的放下胳膊。回头看见拎了大包零食的潮生。
嗨,潮生,林央向潮生挥挥手,居然在这里遇见你。
潮生没有说话,大步走过来,拉起林央的手臂说,为什么对自己不好。有人伤害你吗。
林央笑,是,有个男人,他曾经伤害我。他像你一样好看,只是,他有一双桀骜不驯的眼睛和阴郁的眼神。林央突然觉得疲惫。于是在台阶上坐下来。伸手拍拍身边的位置示意潮生坐下来。
潮生坐在林央旁边,看着林央有点颤抖地从口袋里拿出烟点上。动作娴熟。烟雾很快遮住了林央的脸,潮生无法看清她的表情。
林央的手指冰凉而颤抖的按着电话号码。那个键一定是坏了,她满头大汗,好像无论按多少次,里面一直都提示您拨叫的用户不存在。最后一次。终于接通。
林央在这端觉得自己不能呼吸。
后来他好像知道了,说,林央,是你吗。
林央在这边努力控制自己的语气平静。好久才说,是我。你打来的时候我睡着了,来接时你已经挂掉。
他在彼端说,林央,我已经跟别人在一起,我们不可能一起。你给我好好生活,忘记我还有我们的过去。电话连绵不休,信号断断续续。林央无法听清他说了什么,只记得身后重复放着一首歌,想念你的笑,想念你的外套,想念你白色袜子,和你身上的味道。。。林央就这样穿着单薄的睡衣站在深冬的宿舍外面,抱着电话,听着他断断续续的说话和重复播放无法停止的歌。
林央忘记怎么回到宿舍。只是发烧。耳边都是他的话和身后重复播放的歌,一直不停,一直不停。林央不停得发抖。噩梦。身上的衣服因为出汗而贴在身上。大雨。那个恍惚的夜晚。林央起身在黑暗里脱掉湿透的睡衣,用被子包住自己。
睡过去前,林央最后梦见他。站在马路上。车灯刺痛了眼睛。他是如此迫切的要离开自己。梦里的鲜血就这样一直绵延不绝。
林央突然开口,说,潮生,你会在喜欢的女孩面前亲吻别的女孩,在深夜打电话告诉她你如何跟别人在一起了么。
潮生看着林央朦胧的脸,慢慢的摇了摇头。
林央说,可是他会。他留给我无法愈合的伤口,上面缠绵着痛苦和快乐,都是刻骨铭心的。
林央停下来狠狠地吸烟。然后低下头。
潮生偏过头来问,后来呢。
林央抬起头来,静静的看着潮生的眼睛。
潮生说,林央,你知不知道,你有一种控制人的力量。
林央别过头去,淡淡地说,是吗。
潮生拿出一袋巧克力递给林央,说,你们没有在一起。
林央接过巧克力,剥开包装放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后来他忘记我了。
说完起身离开。
潮生坐在那里没有动。他说,也许他有苦衷。
林央回过头来说,我知道,所以并不怨恨他。他的恐惧,我了解。
林央回到宿舍觉得很累,躺在床上很快入睡。迷迷糊糊,听到有人爬上床来,颤抖着躺进林央的被窝,把脸靠在林央肩上,上面都是湿的。林央回过头来,是昭阳,林央问她发生了什么。
昭阳哽咽着说,他给我一大袋零食,然后告诉我,我们分手。
林央拍拍昭阳的背,说他肯定是跟你闹着玩的,不信我再叫他来跟你说。
林央在外面加了一件衣服,赤着脚穿着拖鞋走到玻璃门哪里。看见潮生还坐在台阶上,身边已经满是熄灭的烟蒂。
林央站在那里。
潮生抬起头来说,林央,我总觉得,我有前尘记忆在你的身上。
林央看着他的眼睛,她确信他没有记起任何与以往有关的事。
林央突然觉得前所未有的疲倦。她闭上眼睛,说,潮生,昭阳在等你。
林央与潮生回去的时候,看见昭阳蹲在宿舍门口,低着头。远远的看见她,林央觉得一阵心疼。朝阳看见他们走过来站起来,神情紧张。林央听到身边的潮生说,对不起,昭阳,我今晚心情不好,收回分手的话。
林央径直走过他们回到宿舍。眼睛干涩发疼,林央知道,不会再有眼泪。
躺在床上。一切恍若隔世。
林央知道,那个可以一眼看穿她的痛苦,用力将她抱在怀里的男孩,他已经从此消失不见。
情深缘浅。有些人注定无法在一起一生那么长。
他们再次彼此放弃。
林央读研后回到一直生长的地方工作。
依然的爱在来往于住处与工作的路上步态慵懒,边走边抬头看天空上的云朵从头顶上迅速的飘过去。直到撞到人。那个高高大大,长相可爱的男人用力扶住林央的肩膀,说,小姐,希望你下次还可以碰到像我这样好的男人。
林央站住身子,说,好。
走出几步,又听见他在后面说,我是想说,我很好,也许你可以考虑跟我在一起。我叫秦岭。
林央微笑,说,好。
秦岭突然跑过来,抱起林央,他说,我已经看你很久了。林央手中的笔记本掉到地上。他放她下来,弯腰捡起地上的笔记本,递给林央。林央接过来,看到这一页上的几个句子:思往事,惜流芳,易成伤。
林央撕下这一页,表情平静得把它塞进口袋。
他把林央的手包在自己的手里,说,我们可以去我的住处看看,那里有大片的柳林,也许你会喜欢。
站在柳林中央,秦岭开始亲吻林央。林央顺从的闭上眼睛。只是,曾经林央一直坚信以后亲吻自己的会是潮生,虽然他当时正在亲吻别的女孩子。
可是,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到林央已经记不起自己是否爱过那个叫潮生的男人。
林央搬到这里来时,秦岭很平静,自然的仿佛迎接一个熟识的故人。握住林央的手,带她去他们的房间。林央亦心里安静的仿若归来。
关于承诺,他仅说过一句,他说,你这个柔软脆弱的小东西。我愿意一直照顾你。
后来他果然每天早上给林央做简单干净的早餐。他是不会表达却有强烈责任心的男人。
潮生和昭阳结婚的时候昭阳寄来照片,后面有昭阳大大的字,想你。下面有一行小字。林央把脸靠过去,看见熟悉的字迹: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
时隔多年,他终于记起所有。林央平静的望向窗外。外面有大片的柳林,柳絮经常飞进来。可是,会很快腐坏,又很难清理。林央走过去,关上窗。
当一切释怀,往事如烟,随风飘散。那缠绵着痛苦和快乐的伤口,终于愈合。
林央听到外面秦岭大声叫林央的名字,饭要凉了,你会迟到。快点吃完,我开车载你去。林央微笑,说来了。
打开门,林央看见正在为自己盛饭的秦岭。
林央想,生活的本来面目,本该如此的吧。就这样,直到过完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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