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个能行人

      再有一个月就是父亲三周年祭日了,三年一千多个日夜,我总感觉父亲他老人家没有走,他的音容笑貌依然历历在目……

      父亲一九三四年正月二十出生在五里镇刘家塬村。

      父亲九岁时爷爷去世了,奶奶带着我的小爸和姑姑回了娘家黄陵隆坊,后来在富县一个偏僻的小山村嫁人过日子了。年幼的父亲斫柴回家,找不到离家出走,连一声招呼都没有打的母亲和弟弟妹妹,嚎啕大哭的父亲在村里跑到东家跑西家找妈妈。在相邻的村里找……他那里知道妈妈在百里之外的小山村。

        后来才知道,爷爷曾经跟随奶奶的两个哥哥在陕北闹革命,由于国民党追杀,奶奶的娘家人匆忙把奶奶和小爸姑姑接走,时间紧迫没有带走斫柴还没有回家的父亲。

      奶奶离家后,少年的父亲就当了长工给人家放牛,种地,挑水,斫柴……

      父亲很少给我们说他少年的经历,也许是那些痛彻心扉,那些让父亲不堪回首的事,他不愿意让儿女知道。母亲倒是知道一些,说是父亲小时候当长工把糜子馍吃伤了,胃不好。父亲最怕黑夜,因为年少时黑夜是父亲给人家喂牛和挑水的时间,有时候黑灯瞎火要在深井上搅水,父亲恐惧、怕井怕不安全。

        父亲少年时期饱尝了人世间的饥寒困苦,孤苦伶仃,弱身承担起了生活的责任。这也成就了父亲在以后的人生中百折不挠、心慈好善的精神。

        二十岁的父亲已经是俊秀帅气的一个小伙子了,经人介绍认识了十八岁的母亲,入赘当了上门女婿,来到了白家塬村。

        父亲和母亲结婚是在父亲的老家刘家塬村。

        母亲常常说,你父亲恓惶的,结婚时家里没有个啥啥,一个老土窑,一个土炕,一个锅台,结婚时盖的被子都是破烂不堪的,穿的衣服都是外婆亲手织好的布,亲手给缝的衣服。

        由于父亲勤劳朴实,聪明能干,为人谦和,孝敬外公、善待外婆。32岁的父亲当选为村书记。

      父亲乐善好施,我能记起的是,就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那时候把打工叫“跑流串”的河南、安徽、山东的人只要来到白家塬村,父亲便会叫回家吃饭住宿。虽然我现在记不起他们的名字,像什么的河南的小马、老乔,山东的小刘、老刘,安徽的老闫。还有宜君当地的王尧科村的小炉匠老李等等,他们都是受到父亲的周济朋友。

      父亲常常说,能帮人一把就帮一下,行善积德哩!

      那时候家里穷,有时候为了一顿饭,母亲也抱怨,一大家子人都没有吃饭,父亲不打招呼,把那些人领回家。

        记得有一回,母亲做了一锅菜溜溜,父亲在村口遇见 饿了一天没有吃饭的两个小伙子,把他们领回家,一锅菜溜溜竟然让他们吃了个光净,两个小伙感激说:“多亏刘叔救命之恩,我们不会忘记刘叔的大恩大德”。

        从那次吃饭后,这两位小伙常来我家,并且和我大哥相处要好,大哥说一个叫张文清,1952年人,京戏唱的特别好;一个叫考直勇,1954年人,会武术。后来他们回老家山东再没有联系,在这里我祝福两位大哥幸福安康。

        在宜君可能一部分人能记起,前几年一位山阳县的老汉,在铜川宜君黄陵担着扁担走村串巷卖萝卜籽。每年的五月十三,都要来我家吃饭住宿和我父亲聊天叙叙旧,说说新。

        其实为了这些事,母亲当面不说,客人走了,就唠唠叨叨,一大家子人都没有吃的,你让那些毫无牵连的人吃饭,日子没法过了,有时候也为这些事父亲和母亲打架,肢体上的冲突父亲先是占上风,但是外婆毫不含糊,只要父亲敢动母亲,必然是怒发冲冠,不问青红皂白,三寸金莲小脚蹦的很高,挥舞着拐杖,左右开弓。外婆口齿伶俐,骂人的话言词犀利、刁钻古怪、咒天骂地。父亲最终还是败下阵来。

      父亲爱说媒,谁家有个小伙子,谁家有个女子娃,谁家人品好,谁家难说话,有好说的,有难缠的。父亲左右周旋,软磨硬泡。但是这些都是免费的,家庭好的请吃顿饭,家庭不好的,父亲经常是自己掏钱买上几包纸烟,几包卷烟。他曾经说过,一辈子介绍成家的有五十多对夫妻。

      听说父亲病了,一对夫妻从咸阳赶回来看望了他们当年的介绍人,我的父亲。

      父亲没有上过学,没有文化,但是他非常重视文化教育。记得有一次我去宜君,遇见合疗办的赵巧玲,她说:“我非常敬重你的父亲,他是位有先见之明的人,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让你外婆给你的几位哥哥做饭陪读,你父亲是陪读的先行者,一位农村人能想到、能做到太了不起了。”

      宜君的张怀林老师常给我说:“我在五里镇教了多年书,你们兄弟多,五天一逢集,你父亲就背着馍布袋给你送馍来了。”

      有父亲的重视,我们兄弟都读完高中,也有的上了大学。

      大哥爱好音乐和绘画,对音乐一点都不懂的父亲,给买了二胡和唢呐。

      我喜爱书法,每次写字,父亲站在一旁,静静的观看,有时还评说,这个写的好,那个结构不对,其实斗大的字他也不认识几个,还不停的鼓励我。

      父亲与村民相处和睦,可以说是其乐融融,也是这个特别的身份,母亲在村子里辈分高,村里大部分人都把我父亲不是叫姑父就是叫老姑父,宜君当地人喜欢和姑父开玩笑,父亲乐观,阳光,开朗。

      在父亲去世的前一天,锁平来到我家问到:“老姑父,你知道我是谁?”父亲身体已经是非常衰弱,眼睛也没有睁开声音很低:“你是酷出”,我都没有想到在生命的最后还是乐观幽默叫锁平的外号。

        前几天我去建平家理发,建平说了我从未知道的事,十几年前,那时候日子过得紧巴,他妻哥病很重了,需要钱医治,他跑了村里好多家都没有接到钱,回家的路上遇到放牛回家背着牛草的我父亲,抱着一线希望的心情给我父亲说了借钱的原由,我父亲毫不犹说:“走,老姑父才卖了一头牛,给你拿上用。”

      父亲九岁多离开了爷爷和奶奶,我们不能还原那段时光,但我总在想,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没有父母的温暖怀抱,吃饭穿衣怎么办?冬天咋样熬过?一个孩子咋样熬过黑夜?和母亲结婚后,养育了我们兄弟六个,供养上学、修建砖窑、娶媳妇。赡养外公外婆……太多太多的艰辛,我们是无法想象的。

      过度的劳累使父亲晚年卧床不起,母亲义不容辞的照看着父亲衣食起居,白天忙的我,晚上陪陪父母聊聊天,父亲也常常说老家刘家塬儿时的伙伴,和这个摔过跤,和那个斫过柴。刘家塬的‘没样碑的传说’白家塬的纣王茶叶,观音庙,药王洞……我的小爸在富县养了三十几窝蜂,姑姑家在吉子现乡有十几亩苹果园。

      记得有一天早上,我上了个厕所回来躺在床上,突然肚子疼,疼痛难忍,撕裂的疼使我在床上翻滚,我大喊大叫,头上的水扑头盖面往下流,母亲喊来大哥,按住疼痛的部位,不停的按摩。卧床不起,瘫痪了近一年的父亲,拄着拐杖来到我面前,摸着我的头哭着说:“我娃咋了,咋了,你把大都吓死了。”虽然剧痛的我无法言语,但是我看到的是那天父亲拄着拐杖两腿发抖从他住的屋子,到我住的房子来回跑了十几趟。我不知道父亲是如何站起来走路的,但是爱创造生命的奇迹,爱撼动了一切。

        大哥和母亲的按摩缓解了症状,后来去医院检查是尿结石,做了碎石手术,一切皆好。

      父亲德高望重、公正无私。谁做了不公道的事,当面批评指正。谁做了好事,他也表扬弘扬正气。邻里之间有矛盾,父亲给调解。谁家儿子成家立业后、兄弟要分家,父亲给合理分家。就拿刘家塬老家的人有事了,都说叫一大(父亲在家族兄弟中排行十一)回来处理。

      父亲种庄稼也是个行家里手,提耧下种,犁耧耙地,铡草扖麦草,扬场使的左右,……样样精通。养的牛膘肥体壮,五里镇牲畜交易员同田锁说;“老刘叔养的牛在宜君黄陵是没有人能超过的。”

      父亲是二十岁结婚,八十三岁走的。和母亲风风雨雨,坎坎坷坷,兢兢业业六十多年,为了过日子,养育儿女,一起拼搏,一起奋斗。一辈子也吵吵闹闹,有时也打架。但也是不离不弃,恩恩爱爱。父亲晚年卧床不起,母亲精心照料,陪伴左右。饮食起居,照顾有加。

        父亲不想走,常常给母亲说:“到我身体好了,我给你劈柴,做饭,咱们喂头牛,种种菜园子。咱们坐一回火车、坐一回飞机,美美的游玩一回。”这话让到叫我想起了海子的诗歌: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父亲一位普普通通的农民,也憧憬诗情画意美好的生活。一个平凡的老百姓还浪漫无比!

      我明明知道父亲走了,到了另一个世界了。可我总认为父亲还在,还躺在家里的炕上,还在地里干活,还是那样谈笑风生,言谈举止,恍惚就在眼前。

      我好想和父亲再说说话,总觉得我们父子有好多话没有说完!

      大哥给我说:“明年清明节给父亲立个碑,有时间了给父亲写个碑文,把父亲的生平写写。”我不知道如何写,如何用言词表达父亲一生的所有。

      当我把这段文字给八十二岁的老母亲读完时,陪伴父亲六十余年的老母亲流着泪说了一句:“你父亲一辈子是个能行人!”

        刘小元  二零一八年农历三月十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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