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潮

我小时候早熟,喜欢成熟女性的丰韵与曲线,熟读百科全书里的生理卫生部分,并且在杨红樱《女生日记》的科普下,对于来月经这件事有了充分的理论准备和跃跃欲试的心理安排。

然而偏偏生理发育迟缓,如一只伶仃弱鸡,顶着纽扣一样偶尔胀痛的乳房,眼睁睁看着室友们一个接一个宣布了自己的初潮。

那年我初二,十三岁,身高一米五五,体重四十五公斤。读寄宿学校,六点半跑操,七点吃饭,七点半早读,十二点放学吃饭,十二点半宿舍午休,两点上课,六点吃饭,七点晚自习,九点下课。两周回一次家。周末晚上准时坐回教室自习。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温顺地循着时间表做一个乖乖学生。

然而内心极度渴望长大。渴望发育,渴望长成丰满高大的女人,离开这里,拥有爱情。

偏偏室友们先我一步靠近我的梦想,即使她们稚气未脱,被突如其来的流血吓得躲在宿舍瑟瑟发抖,以为自己罹患癌症命不久矣。

当然,这样的惊慌失措尚算个别。有的室友回家一趟,轻描淡写地告知,我来月经了。有的室友不动声色,口袋里露出一角粉色。还有的在体育课上匆忙跑回宿舍,留下其他人心领神会的默不作声。到最后她们一个一个迈入某个神秘领域,独留我一个人还在外徘徊,欲入其门而不得。

理论上我知道,“迈入青春期的女性,通常会在12~16岁迎来初潮”,我13,才刚刚迈入这个区间。

但是事实上我还是无可避免地开始胡思乱想——我是不是有问题?为什么我还是不来月经?我是不是不孕不育?我是不是没有子宫?

……

当然,大部分时候我还算理智,明白自己可能只是慢了一步而已。

可是慢了一步也引我思索,为什么我这么慢,是不是我发育的晚?为什么我发育的晚?这是不是天生?还是我做错了什么?

这些隐忧和迷思如鱼一样在脑海里游动,在思绪里穿梭。像任何一个心无杂念的学生,我坐在教室里抄写单词,默记文言文翻译,只偶尔晃晃脑袋,警告里面的鱼儿小心一点,不许扑腾出水花。

与此同时,在和室友的交流中,我维持着若无其事,毫不在乎,甚至乐得轻巧的姿态,倾听来月经的伙伴们的抱怨:换卫生巾的恼人繁琐,夜里维持睡姿的惴惴不安,还有最要命的,小腹的缠绵痛楚。她们端着热水杯,护住小腹,缓慢行走,挑剔饮食,神态孱弱又美妙。

啊,即使知道这是痛苦,我也想品尝一番。

终于有一天,初潮它姗姗来迟。

那天我结束两周一次的周末,从家来到学校,拿出一个苹果吃,一边吃一边感觉到肚子微痛,却没在意,照旧去上晚自习,然后回宿舍睡觉。

在卧谈会中途,我准备去趟厕所。

就这样,发现了内裤上的一滩血。

我呆住,第一个念头,“我拉裤子了?”

第二个念头,“不对,我没有感觉。”

紧接着,第三个念头如水下巨兽,匍匐已久也伺机已久,缓慢而坚定地破冰而出。

“我来月经了。”

我来月经了。

我来月经啦!

如果我能灵魂出窍看自己,那女孩一定面部呆滞,一动不动,近乎痴傻,然而她的内心绝不平静,此刻锣鼓喧天鞭炮满天千思万绪汇成一句:

“我长大啦!”

带着这个欢欣鼓舞的念头我矜持稳重地小跑回宿舍,略带“倒霉了”的烦恼语气向她们借卫生巾。

最好的朋友探身从床下的柜子里找出一包,问我会不会用。

啊,我,熟谙女性生理构造,精通月经整个周期,偏偏不知道卫生巾是怎么个搞法!

我乖乖道不会。她让我拿出一个干净内裤来,贴心地帮我贴好。我略带羞涩,从她手里接过这个内裤。

“现在没有灯,明天我教你。”她说。

“嗯。”

“睡吧,你得早点睡。”

“嗯。”

我现在处于一个特殊状态,所以我需要早睡。

喜滋滋但是绝对表面平静的我乖顺地躺下睡了。

我就这样进入了幸福的,期待已久的,经期生活了。

笨手笨脚地去粘卫生巾,不自在地接受它突兀的存在,在好朋友的提醒下课间去换,在她的监督下杜绝一切冷食冷饮。在上课起立问好的时候感受溪流湍急,隐隐担心自己失血而死。在每次课间都惊奇一次“血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为什么我都没有感觉?”

哈,感谢我没有痛经的毛病,于是得以享受这有生以来第一个经期。每天都有新体验与新发现,想和暗恋的男生分享,想跑去告诉他:我现在算个成熟女性了(算个屁),我好想他关心我,还想和他谈恋爱!——当然,忍住了。

我的初潮持续了大概十天。从新奇到习以为常,到忍不住想吃雪糕于是暗暗催她起驾回宫。最后在她将走未走之际吃了一只雪糕把它刺激的又多待了几天……就是这样,我经历了第一个周期性出血。

那个十三岁的女孩一定想不到,她到二十二岁还是长得像个未发育好的发胖女中学生,去理发店被问上高中了没有,暑假回家穿上初中衣服不仅无压力还倍感舒适………

好像永远也长不成一个成熟女人了,想起那个对着灯影研究尚不存在的身体曲线的我,还有长久期盼简直是沐浴更衣潜心求月经的我,目前这个二十二岁的我,倒有点想摸摸她的脑袋,说一句对不住,辜负了她的殷切期望。

“而且啊,我既不漂亮,也不厉害,看看你吧,其实还是你比较可爱。”

你可能感兴趣的:(初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