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武纪年原创
第一章
-瞾德十七年宣国王都湘城-
正是寒冬腊月,城里积雪厚重,在谁家侧边屋檐下,有一乞丐正倚着墙,席地而坐,他一动不动,好似与积雪融为一体。路人行色匆匆,谁也不愿雪天在外多作停留,即便是看见了,也约莫不会搭理。
翩翩公子手持纸伞路过这儿,一看他披肩的狐裘便知道出身高贵。天子脚下,王都之中,定是某户官家贵族的公子。他走过那乞丐之处,鬼使神差的竟多看了两眼。
他停下脚步,思忖片刻,叹了口气,随即又迈开步子准备离开。
像这样的乞丐,平日里不知道见过多少,他从未管过。但这样大的雪,只怕是要冻死在这街头。他正想着,肩上的狐裘似被身后谁人抓了一把,竟落下了。他已走出好几步,狐裘刚离身,他便打了个寒颤:“唉!是真的冷!”他忍不住开口埋怨了一句。回过头去看,狐裘落在地上,那乞丐居然动了,就在一旁巴望着,乱糟糟的头发盖住了半张脸。他正准备弯腰去捡狐裘,却见那乞丐速度奇快的抓过狐裘穿在了自己身上。
……算了。
就当是大发慈悲救人一命了。况且乞丐都穿上了,再让他去讨回来穿到自己身上,实在是有些做不到。他想着,摇了摇头又打算离去。
结果那乞丐竟还不知好歹的抓住了他的衣角。
“你要做甚?”
乞丐抬头,他倒是愣住了——那乞丐仰着脏兮兮的脸,竟冲他笑了起来,嘴唇都已经冻的发青,这一笑,显得有些吓人。
“老……老哥……”仅说了两个字,乞丐好似花光了全部的力气,但他依然在笑,“给点吃的吧……”
他全然不想理会,伸手拽了拽自己的衣裳,想走,那乞丐力气还不小,抓的死死的,一副不让他走的架势。他没法子,只得微微弯腰,硬生生掰开了乞丐的手,迈腿便要离去。
这回乞丐没有再抓他的衣角了……只见那乞丐竟起身,哆哆嗦嗦地跟在他后面,那件狐裘还穿在身上,与他身上的褴褛衣衫实在不配。
乞丐跟了一路,他都没有再回头。可他又无法不去在意身后有个乞丐一路跟着他,从城北一路走到了城南。
这乞丐真是……莫名其妙。
眼看着就要到他的住所,他实在是忍无可忍,皱着眉头突然转身,看着那乞丐。乞丐被他突然的动作给吓着了,一脸惊慌失措的站在原地。乞丐的膝盖处衣裳已经破了一个大口子,露出里面冻红的膝盖,样子可怜。可他一缓过神来,就又冲着自己笑,很傻的那种。
“你到底要搞什么?”
“老哥,给,给点吃的……”
“狐裘都给你了,讲真,你不要太贪!”他冲着乞丐怒气冲冲地说完这句,又转身继续走。他余光瞥见那乞丐仍是低着头跟着他。
实在是太烦人了。他心想着,从腰带里摸出两块碎银子,再次转身塞到他手里:“拿着,滚。”
这回,这乞丐总该离开了吧。
话说谁在这大雪天会随身带着吃食啊?
那乞丐拿着银子立刻塞进了自己的口袋,继续冲着他傻笑:“就要点,要点吃的。”
“那你把钱还我。”
“不了吧……再给点吃的……”
“赶紧滚。”
也不想再与这乞丐多费唇舌,他立即加快脚步。
那乞丐竟还跟着,一边跟着一边说:“慢,慢点……冷,跟不上。”
就这样,乞丐跟着他到了他的府邸。
江府的大门站着四个家丁,见到他立即打开了门,向他行礼:“大少爷。”他稍稍点了点头,便进了门。身后那个乞丐竟还想跟着他进门,当即就被家丁拦下了。
“去去去,也不看看这什么地方。”家丁不耐烦的说道。
“我,我跟他一起的……”
“别皮,那是我家少爷,你赶紧走!”家丁伸手推了推他,大约是冻的太久,已经没了气力,他顺势就倒下了。家丁定睛一看,说道:“这是我家少爷的狐裘吧,狐裘都给你了,还想进江府,你不要太过分啊!”
乞丐跌坐在地上,一时间有些愣神,随后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嚎啕大哭了起来。
“夭寿啦!江少爷欺负乞丐啦!我腿都被打断了!大夫,哪里有大夫!”乞丐边哭边嚎,说话也不断断续续了,流利得不行。
他感觉胸中一团熊熊怒火在燃烧。只见他一个箭步走到乞丐跟前,一把抓住了他那破破烂烂的领子,声音低沉地说道:“你最好见好就收,不要得寸进尺……你身上还穿着我的狐裘,你可想好了,是我打你,还是你偷窃!”
那乞丐瞬间收声,又冲他无赖至极地笑。两人隔得很近,他能够完完全全看清那乞丐的相貌。虽然满脸都是污垢,但仍盖不住眉宇之间的英气。这样的皮相,偏偏是个乞丐,倒也可惜。
“但是你不会。”
“为何?”
“我是乞丐,你是贵公子喽。”
“我看你就是碰瓷,讨打!”
“那我接着叫。”那副死相看得他实在来气,还要笑。“你给我吃的,吃完我就走。”
他松开手,乞丐重新跌坐在地上,然后无奈地招招手,示意家丁过来:“你带他去柴房,给点吃的。”
“是。”
语罢,他也不理会身后的乞丐进了府邸。
“好人一生平安!”
江府在王都湘城也是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据说江老爷子是从珠宝商贾开始做成今日的家大业大。江家有两个儿子,长子名曰也,次子名曰免。
江也一贯脾气不好,也没什么善心,今日被这个小乞丐闹腾得更是心烦的不行。那件狐裘,是才得的,他还甚是喜欢,就这么被烦人的乞丐所占,着实令人烦闷。他想着是否是要找那乞丐要回来,可那乞丐的厚颜无耻程度实在令人咂舌,估计再拿一件袄子去换,他也不会同意。再者说,乞丐穿过的衣裳,即便是洗过了,总给江也一种脏的感觉。
想也想不出个结果,但愿那乞丐能说话算话,吃完就走。
他是再也不想见着这乞丐了。
翌日。
江也晨起换好衣衫,准备去大堂吃早点,刚踏出房门就见到一个身着家丁服的人,在他房门前的院子里扫地。换做平常,江也是看不都不会看的,今日从晨起开始就有那么一点不祥的预感,鬼使神差般的,他多看了那下人一眼,使唤道:“抬起头我看下。”
那人立刻抬起头,一脸谄媚的笑容:“大少爷早!”
虽然脸上干干净净,头发也好好地束在脑后,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这不是那个挨千刀的烦人乞丐吗?!
“你……!”
“我是昨天新来的下人,我叫魏麟,麒麟的麟!”
“我没问你叫什么,你麻溜地给我滚蛋。”
“哇这么无情的吗?”魏麟拿着扫帚看着江也,江也被他的直勾勾的眼神看的浑身难受,魏麟却还浑然不知,或者说是死皮赖脸。
“是谁准你留下来的?!”
“是你妈。”
“你还敢骂人?!”
“是您妈,江夫人。”
“……”
江也只觉得这一定是时运不济,才会遇到这么个乞丐,气得他心肝脾胃肾全都疼。仔细想想,昨日就不该见这家伙可怜让他进府吃点东西,没想到这个乞丐简直就像是狗皮膏药,甩都甩不掉。
带着一肚子怒火江也是早点也吃不下,可又不能坏了规矩,只能坐在大堂食不知味的喝了几口粥。江老爷子愁眉不展的坐在主位,江夫人看上去脸色也不太好,江也一番思量,感觉家里有什么不好的事,要问乞丐的事情只怕有点不是时候。
他那胞弟江免,每天这个时候都还在睡着。江免小他三岁,才十五,聪颖却贪玩,因是次子,江老爷子也是溺爱非常。
江也看着装作漫不经心的问了句:“爹是有什么愁事?”
“唉……边关又开战了,朝廷要跟我们这些大户人家征饷。”江老爷子喝了一口粥,接着说道:“尤其是我们江家,还有几个大户人家,都是被朝廷钦点的,躲也躲不掉。”
“同为宣国子民,大战在即,捐饷也是应该的。”江也说道。
“你说得轻巧,这钱是大风刮来的吗?”江老爷不悦道,“朝廷貌似还要征兵,说是家里不是独子的,都要参军,征兵的话一出,哪敢不捐饷啊,只恨不得多捐点,花钱买个不入伍。”
江也风轻云淡的说:“身为男儿,去战场建功立业,我觉得挺好。”
“打仗?那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事,免儿才十五岁!”江夫人开口了。
“可拉倒吧,免儿那个性子能打仗?”要说让江免去打仗,那江也就是头一个不乐意的,家里人溺爱江免的程度,江也绝对是独占鳌头,“那我去好了。”
“你别瞎说,你是咱们家的长子,以后要继承家业的,怎可去出生入死的。”江夫人瞪了江也一眼。
“我又不想继承家业。”
“你闭嘴,吃饭。”江老爷发话,江也也不敢再多说,规规矩矩地吃早饭。
江也对家里生意毫不在意,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了。其实,说是毫不在意,倒不如说是厌恶来得更加确切。这么想着,应征入伍倒也是不错的选择,至少不用继承家业。
吃过早饭,江也也没见着乞丐,他满心满脑想着入伍的事情,这倒是个逃离继承家业的好办法,就是不知道老爷子会不会花钱消灾了。
他正在院子里来回踱步思考着入伍之事,入了神,耳边突然响起谁人说话的声音:“大少爷这是怎的了?”
“烦着呢。”他顺嘴回了一句。
“哇,有钱人的烦恼。”他转头一看,竟是乞丐那厮。
“你究竟要赖到什么时候?”怒火瞬间就烧了起来,“你能不能知趣点?”
“你妈,哦不,江夫人让我留下的,这天寒地冻的,大爷您就收了我吧。”魏麟说着还耸肩去蹭了蹭江也的肩,一副娇媚的表情,抛了个眉眼。
“我看你是想讨打。”江也往后躲了躲,怒斥道。
魏麟依旧是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我不讨打,我讨饭。少爷有什么烦恼之事,说来给小人开心开心呗。”
“说你个头,乞丐懂什么?”
“懂讨饭呀。”
“我是真的想打你。”
“夭寿啦…唔。”江也一把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喊。
“你再叨逼叨我立刻给你扔出去。”
魏麟头跟捣蒜似的点头,江也感受到手心里一股湿润,心中一惊,莫不是这乞丐的口水,瞬间被恶心地松了手。
魏麟又能说话了,突然正经了起来:“是朝廷征兵的事情吧?”
“你听墙角?”
“我就路过,单纯的那种。”
“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欠打。”
“知道啊。”魏麟说得理直气壮,江也一时间竟无言以对。“少爷是不想入伍?”
“错了。”
“那少爷是想入伍。”
“……”
“那就入呗,有什么好烦恼的,啧啧,有钱人真是闲得慌。”
“我改变主意了。”
“不入伍了?”
“不,现在就把你扔出去。”说着江也就拽起魏麟的领子往外走。
“哎哎哎……大少爷我错啦!”
江也松了手,问道:“我娘为什么会把你这么个乞丐留下?也不嫌脏。”
“乞丐好啊,乞丐能干啊知足啊。”魏麟倒是一本正经的数起乞丐的优点来,“所以少爷可怜可怜小的,就让小人过个冬吧。”
正说话的当儿,天又开始下雪。
今年的冬天着实是冷,人吧,难免就有那么一时半刻会动点恻隐之心。江也悄悄看了眼魏麟的脸,洗干净了之后更显英气,要是冻死了……啧啧,那可真爽。
“你要是再在我耳边闹,我就让人给你拎出去。”
“知道了知道了。”一听见江也肯收留自己,魏麟的态度立刻跟翻书似的变了,立刻变得不耐烦起来。
江也感觉自己完完全全是上当了。
第二章
江也悄悄地去打听了朝廷征兵的事,果不其然,也顺带打听到了江老爷子打算花财消灾,免了他们家的应征。湘城太守跟他们家来往密切,江也是知道的,若是他老爷子开口,再双手奉上真金白银,捎上些稀奇珍宝,太守老爷定是笑眯眯地就能把这事儿给办妥了。要是换做别人家的少爷,怕是欢天喜地得要上天了,可落在江也身上,只觉着愁得他眉头都快拧成麻花了。
他也思量了,要么他先去给太守送点礼,先下手为强,可江也那点例钱,跟老爷子比起来怕是有点拿不出手。
没过几日,府衙门前,还有集市的布告,都贴上了征兵告示。宣国与穗国,一直想吞并了对方一跃成为第一大国,若是那些大大小小部族算不得国,那也可说是一统天下了。为此,战事是每隔三五年就定会来上一遭,双方打得都有些疲了,便又是议和。这几年,宣国和穗国一直在争两国交界处的一座重要城池,名曰函州。函州不大,却是和宣国紧邻,地形又深入穗国,若是宣国想要完完全全吞并了穗国,那占领函州定是重中之重。
此次征兵捐饷,便是为了支持函州的战事。
江也思前想后,他未曾出过王都,湘城哪处,都是从小便看着的风光,早已腻了,要是能入伍去函州打仗,那可就能领略不少新奇的景色,至少比在湘城日日都被老爷子唠叨来得痛快。
江也虽是个富家公子,但素日里也花些时间在习武上,不为别的,就为个强身健体,对这生死攸关的事,倒是不觉着有多危险。魏麟那乞丐还赖在他家里做着家丁,每日忙完了自己的活计,就要来烦他。且不知为何,江也素来对人默然,脾气是不好,可也不轻易发火,但要是听见魏麟的声音,再配上他那死乞白赖的笑,江也立刻就火冒三丈。
“大少爷烦什么呢?笑一个呗。”
正想着呢,魏麟端着一碗参汤就进了他的屋子。
“出去出去。”
“小的这是给少爷送参汤来了!”
“知道了,你可以出去了。”
“别呀,外面冷呀,咱们来聊个二两银子的?”
“出去出去出去!”
“我这不是怕少爷无聊么?”
“你最无聊。”
江也冷着脸,魏麟的参汤已经端到他面前,刚揭开盖,热气便氤氲上浮。他瞧着参汤,脑子里尽是烦心事,也没处说,他那同胞弟弟江免,仍是每日在外面不知与什么人鬼混,甚少白日在家。这么想着,江也突然朝魏麟伸出手。
魏麟不知他是何意:“什么鬼?”
“银子。”
“大少爷还在乎二两银子呢?打欠条行不?”
“没钱就滚。”
“先欠着,先欠着。”魏麟笑嘻嘻地说,江也看了他一眼,只见那双眼睛笑起来微微眯着,弯成新月的样子。
脾气无处可发,江也端起参汤尝了尝,冬日里喝碗热腾腾的东西,整个人都舒服起来。
“过了冬,你又出去讨饭吗?”
“不讨饭难道讨打吗?”魏麟丝毫就没把自己当外人,抓过厅内的椅子,搬到桌前便坐下了。
“讨打我倒是可以代劳。”
“我可谢了您了!”
“你又来跟我皮,果真是想讨打。”江也瞪了他一眼,“你有手有脚,非要讨饭,活着真是浪费粮食。”
“讨饭也是生活,劳作也是生活。”魏麟说道,“那少爷明明有钱享乐,偏偏想去打仗,岂不是犯贱?”
“我给你一次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
“……那少爷真要去入伍吗?”眼看着江也表情不太好,魏麟立刻改口说别的。经过这几日相处下来,魏麟早已知晓,这位江少爷,脾气不好,还爱打人,怕是崇尚武力,加之他那么想去应征的样子,说不准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
“去不去又由不得我。”
“腿长你身上,不由你难道由我啊。还是说你那么长的腿只个摆设?天了,<江家大少爷竟是残疾,双腿无法直立行走>,可以写一篇文章拿去卖了,多吸引人啊……”魏麟说话就是没边没际的,贫起来什么都可以瞎说。
江也深吸一口气,压着自己的怒气,这人就这样,算他江也倒霉,天天被气。
“你能不能不皮?”江也低声说道,“老爷子能让我去从军,怕是白日做梦。”
“你看看你,年轻人,就是太单纯。”魏麟突然装腔作势起来,“朝廷征兵,又不是只招大户人家的贵公子,你往隔壁晏州一去,穿身乞丐的衣服,喏,就我那身,别说老哥对你不好,借你了!”说着还大义凛然的一拍江也的肩膀,力道十足,拍得江也一声咳嗽,“接着你就往那衙门口抓个人问,想入伍的往哪边去就成了。”
偷跑?
倒不是不行。确实,朝廷之所以挨家挨户要求入伍,正是因为人不够,不然哪个将军乐意手底下带着一批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公子哥去打仗呢?要是他跑去晏州,也没人认识他,想入伍还不是轻而易举。
“看不出来,你还是长脑子的。”
“过奖了,倒不如说少爷没脑子。”
“魏麟你是不是皮痒?”
“不劳费心,我自己挠。”
“赶紧滚。”
“怎么就翻脸不认人了啊?我可是替你出谋划策呢。”
“二两银子,只能聊这么多,你再不出去,这个冬怕是别过了。”江也又喝了一口参汤,气定神闲的看着魏麟。魏麟没法,只能乖乖起身出了屋子,边走还边说:“人心不古啊,世态炎凉啊……”
话音还未落,魏麟就感觉背被砸了,回头一看,地上落着江也的鞋子,他长衫下面的一只脚穿着鞋,一只脚只剩袜子,偏又悠然自得的继续喝着参汤,看着倒滑稽。
“你再不出去,就是我手上的汤盅伺候了。”
“你莫等落在我手上了,看我不打死你!”边说,魏麟边一溜烟跑了,还不忘帮江也把房门关上。
仔细想想魏麟所说,确实可行。忤逆长辈的事情,江也也没少做,此前他也曾想过自己悄悄去应征,可府衙的人怎可能不识得他的身份,因此作罢,倒没想到还有这么个招数,要去了晏州,可就没人识得他是江家少爷了……想起魏麟所言,让他换上乞丐的行头,江也一阵反胃。
既是想到这一层了,那择日不如撞日。江也立刻起身坐到书桌前,提笔便开始写信。虽说忤逆老爷子吧,他不但不怕,还有些暗爽,可无论如何,为人子女,招呼总是要打一声的,可这就需要他那好弟弟江免来帮忙了,平日里他那样疼江免,也是江免该报答的时候了。
交代了自己的去向,并让江免开春再告诉老爷子,这样便万无一失了。信写完,江也连忙跑去江免的房间,压在江免书桌上砚台下面。
当晚,江也草草收拾了几件下人的衣服,换到自己身上一件,带上两件,捎带还拿了些银子,趁着夜深便从后院翻墙离了江府。
夜里的湘城更加冷,冷得江也都有些后悔深夜出行了。城门要天亮才会开,翻出城门是万万不可能的,江也只能在城墙根下蹲着等。
虽说没在下雪,可前日的积雪还没化尽,都说下雪不冷,融雪才冷,确实,江也在城墙下冷得瑟瑟发抖,尤其是这家丁的衣服,一点儿也不御寒。冷起来就感觉气力都要渐渐没了,江也无奈,用脚扫了一小片地方出来,再用包袱垫在地上,就这么靠着墙根坐下了。
夜深人静,四下无人,江也就这么坐着等天明,困意渐渐上涌,他靠着靠着,思绪不知已经飘向了哪里。
“冷不冷啊你,喏拿去穿。”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有人说话的声音,惊醒了江也,紧接着便是一件还带着体温的袄子被扔在了他身上。
他下意识的伸手去摸,摸到那袄子上柔软的动物皮毛,一时间气得甚至想笑——这分明是他被魏麟抢去的那件狐裘。
那这人肯定就是魏麟那兔崽子。
他抬头看,魏麟正打着灯笼站在他面前,还穿着他的衣衫。
“不问自取是为偷你知道么你。”
“少爷是说笑了,你还不是偷拿了家丁的衣服。”
魏麟把灯笼放在地上,一边笑一边蹲下来靠近江也,很是自然的便开始替江也穿上那件狐裘:“没想到你还真偷跑了,厉害厉害,江湖江湖!”
“什么江湖不江湖的?”
“这是夸你呢,老江湖!”
“你跟来干什么?”
“跟来怕你冻死呀,这么冷的天,我可不像某些江也大少爷,冷漠的哟……”
“你这么讨打的人,也是不多见了。”
“那是你见识浅薄。”
话语间魏麟已经跟江也并排坐到了一起,江也这才觉出,自己先前这么坐着,还真像个乞丐。
“你不是想赖在我家过冬吗?”
“不啊,我想着吧,跟着你肯定有好事。”
“为什么?”
“因为你救了我一命啊。”魏麟轻描淡写地说道,“救我一命,自然是要涌泉相报的。”
“你还会用成语,厉害了。”
“没想到吧,我还会歇后语!”江也真不解魏麟到底是从何而来的那股得意劲儿,只能予以一声冷笑:“那你很棒棒哦。”
“过奖过奖。”
第三章
漫漫长夜,魏麟的到来让江也再也没了困意,反而有一句没一句的听魏麟东扯西扯,不知所云。
第二天城门开了之后,江也立刻想出城,却被魏麟拦下了:“清晨出城的人又不多,你这一身这么打眼,怕别人认不出你?”魏麟说着把江也拉到一旁还未开张的铺子边上,躲在阴影里,“少爷是忘带脑子了吧。”江也听着正准备伸手揍他,也不知道魏麟是有备而来还是无意为之,顺手就搂住了江也的肩膀,还挺用力的,小声在他耳边说:“一会儿就到赶集的时辰了,你把狐裘脱下来藏包袱里,咱们跟着别人混出去。”
他认真地说着对策,江也揍他的计划也被这动作,这话语给拦腰截断了,只得乖乖的跟魏麟一起躲着。
天边慢慢浮出日头的轮廓,倒没想到,今日还是个这样好的天气。两个人就这么紧紧的挨着,等了没多久,果然如魏麟所言,人开始多了起来,多是商贩推着满载物品的车进城,出去的人则没多少。
“只进不出,我们出去不一样惹人注目?”
“少爷你能不能……”
“别老管我叫少爷,我家没你这样的家丁,丢人。”
“我们在好歹是组队出城,你对我好一点嘛。”
“那你自己退组吧。”
“你是组长你说的算好吧,江哥?嗯?”魏麟征求意见的提了提声调,看着江也,江也也正目光不善的看着他,没等来江也的回答,却听见旁边有孩童的声音。
“娘亲,这两个哥哥在干什么?”
“三儿乖,不能看。”只见一个提着菜篮子的大婶,理他们几步之遥,正捂着她儿子的眼睛,一脸嫌弃的看着他们两,还压低了声音给他儿子说:“那两人有怪癖,脑子有问题,三儿不能看……”边说边走远了。
“……”
魏麟和江也互相看着,一时间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光天化日的,两个大男人搂在一起低声细语的,是有点让人感官不悦。
“……反正过会儿,就开始出城了,你别急。”魏麟只能赶紧说起正事,掩盖此时的尴尬。
江也咳嗽了一声,伸手拍开魏麟搂着他肩膀的手,不再多言。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进城的小商贩终于开始陆陆续续的出城去了,江也依言把狐裘脱下来塞进包袱里,跟着魏麟朝城门走。
“你自然一点,对,别凹你那公子哥造型,对对对,自然点。”魏麟在旁边小声指导江也。这种偷偷摸摸的事情,江也是真没做过几次,不管怎样都觉得变扭,又觉得心虚,生怕被人认出来。
“你瞧瞧我,我是乞丐对吧,但是我大摇大摆,我神采飞扬,别人肯定觉得我有钱。”
“为什么?”
“因为有钱人才带个贼眉鼠眼的小厮。”
“……”江也实在没忍住一巴掌拍在魏麟脑门上,魏麟哎哟哎哟的瞎叫唤了半天,突如起来的,捂着脑门对着江也笑了。
“你看,你现在就正常很多。”
话语间两人已经走到了城门口,城门看守依惯例的拦下他们盘问:“干什么的?”
“我们……”“我们是江府的家丁,出城办点事,你看这衣服,我们江府的家徽,这位爷认得吧?”江也刚开口,魏麟便打断了他的话,自顾自的说起来,还微微转身把背面绣着的家徽给看守看。
看守听了草草瞄了一眼,没在多说什么。这赶集的时候,人太多,一个个细细盘问,看守也没那么闲工夫,看着是大户人家的下人,也没什么可疑之处,便摆了摆手,放行了。
“去吧。”
“哎哟,谢谢爷!”魏麟嬉皮笑脸了作揖,随后拉着江也赶紧出了城。
江也全程愣着,全凭魏麟指示。
出了城,走了没多久,途经一个茶肆,江也还处于茫然状态,魏麟却直接上手拽着江也的手就给拉坐下了。
“老板上茶!”
“好嘞。”
“你发什么呆呢?小也子?”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江也回过神来,低声骂了一句。
“那你嘴里能吐出象牙来吗?”魏麟说着,伸手抓过江也背上的包袱,三下五除二的把狐裘拽出来给江也披上。
魏麟倒是很关心他。江也突然察觉,自初见那日之后,魏麟对他自然而然的颇为照顾。这种照顾很是顺应江也的心意,他从小到大一直锦衣玉食,也算得上是被人照顾惯了。当然江也也不会表现出一丝一毫对魏麟的满意,并且截然相反,对着魏麟,他永远是冷着一张脸,可魏麟也毫不在意,全然活在他自己的世界里。
“去晏州有多远?”
“挺远的。”
“挺远是多远?”
“大概这——么远。”魏麟两手摊开,比划了一下。
“……”
“茶来喽!”
热腾腾的茶放在桌子上,魏麟率先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自顾自的喝了一口,甚至还喝出了声音,喝完立刻感叹:“听说,冬天和热茶更配哦。”
“闭嘴吧你。”江也说着,本还指望魏麟给自己也倒茶,但看起来,这个兔崽子是不会帮他倒茶了,没法,江也只能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慢喝上一口,确实,冬日里喝上一口热茶,浑身上下都舒坦了不少。
喝过热茶,江也一边翻白眼,一边付了钱,魏麟跟店家问了问方向,便上了路。
这一路上,江也不吭一声,魏麟絮絮叨叨,说个没完。
城外比城里更加冷,江也冷得牙齿打颤,他还裹着狐裘呢,魏麟倒是和感觉不到一般,蹦蹦跳跳,好不精神。
“你不冷吗?”
“冷啊。”
“那你还这么跳。”
“动一动身上暖和点。”
“你不要给我跳,看着烦。”
“那我给你蹦一个。”
江也无言。
这大冷天,又在赶路,实在是没有心情跟魏麟拌嘴。一直到天色渐暗了,魏麟也没什么气力继续闹腾了,两人相顾无言就这么埋头苦走,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说话了,眼前的景色还是深山老林般,路人寥寥无几。
这样沉默的赶路不知道过了多久,魏麟突然开口打破了沉寂:“你包袱里有干粮吗?”
“没有……”
“你是不是智力缺陷?”
“你是不是皮肤炎症?”
“……”
两人还准备继续拌嘴下去,却听见江也的腹部发出一声“咕”,气氛又尴尬了。魏麟叹了口气,老气横秋地摇摇头:“年轻人啊……”
“你闭嘴,你再多说也没吃的。”
“没得吃还不让抱怨了?”
“那你继续。”
“哦。”
江也这么一说之后,魏麟反而不吭声了。天色一点一点最终完全黑了下来,两人是又累又饿的,天黑了之后还看不清路,白日里出了太阳,晚上却丝毫不见月光,周围时不时出现悉悉索索的声音,渗人的很。
却没想到,最后是江也先绷不住了,他突然拉住了魏麟:“找个地方歇歇脚吧。”
“半个时辰前,我看到一座废弃的庙……”
魏麟此话一出,江也瞬间怒愤,这一天的赶路,又没有吃食,还冷,内心的烦闷早已经铺天盖地,还夹杂着一丝丝对于偷跑的后悔。江也突然狠狠掐住了魏麟的咽喉,一顿摇晃:“我杀了你个兔崽子!!!”
“咳咳…你干嘛…”
“有地方落脚为什么不早说!!!”
“你又没有问……”
魏麟被掐的脸都红了,江也才放开手,魏麟捂着脖子咳嗽了好一阵。江也自知自己好像是过分了点,好半天才拉下脸,轻声问道:“没事吧……”
魏麟半晌没有说话,弯着腰,一直捂着脖子,江也有点慌,怕不是他下手太重,掐出毛病了?他跟着一起弯下身子去看魏麟怎么了,魏麟却突然抬头冲他耍无赖的笑:“哟,江哥,江哥发怒的样子好迷人哦……”
“……”
那股异样的狐媚子劲儿,差点没把江也恶心吐了。
“算我蠢。”
江也说完这句话,直接甩头就往前走,头也不回,魏麟赶紧跟上去,急急忙忙的解释:“我这不是活跃一下气氛吗?我可是暖场小王子!你刚才不是有点害怕吗?现在不怕了吧……”
“你!给我!闭上你的狗嘴!”江也气得抬手指着魏麟的鼻尖,一字一顿狠狠的说道。
“好了好了别生气了,要么我唱个歌给你听?”
“……”
“一人,我饮酒醉……”
“……”
结果到了三更天,江也是实在撑不住了,魏麟也没再捉弄他,找了个林子里风小一点的地方,给江也扫出了块干净地儿,江也也没讲客气,立刻坐下来,靠着树就开始瞌睡。
魏麟坐在一旁,从怀里掏出火折子,捡了点枯叶细柴,在旁边生起火来。火还没生好,江也已然睡着了,待火烧得旺了,魏麟才跟着坐下,也靠着那棵树。感受到身边有些暖意,江也往火堆旁下意识地挪了挪,裤脚差点就要着起来,还好魏麟眼疾手快帮他把裤脚整理好,这才安心地闭眼休息。
第四章
也不知过了多久,江也才醒来,这么靠着树缩作一团地睡,睡得他浑身不舒服。他睁眼便瞧见面前已经熄灭了的柴火,自己竟不知昨夜魏麟还点了火堆,难怪他没觉得多冷,可却没见着魏麟的影子。
雪已经化的差不多了,露出光秃秃的地面,江也四处张望,不知魏麟去了何处。他起身活动活动有些僵硬的身体,强烈的饥饿感一阵阵袭来,江也这才觉得魏麟教训他也非并无道理,要出远门不备干粮,还真算得上是个愚蠢的行径。但是这话江也可以自嘲,魏麟却不能说,魏麟要是说,江也必得恼羞成怒。
正想着魏麟去了哪里,江也便听见身后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回头一看,果然是魏麟。魏麟衣襟前鼓鼓的,也不知道装了什么。
“醒了?”
“嗯,你上哪儿去了?”
“喏。”魏麟从怀里掏出那鼓鼓的东西,用油纸包着的,一股香味立刻飘了出来,“饿狠了吧。”说着,他揭开油纸,竟是一只金灿灿的烤鸡。江也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伸手接过那烤鸡问道:“这哪儿来的?”
“还热乎着没?前面四五里地有个驿馆,上那儿弄的。”
“凉了。”江也说道。
“那你别吃。”魏麟翻了个白眼,“我一路小跑回来的,还特地放在衣服里,这样都凉了,我没法子了。”
“没说不吃。”
“那你吃不吃?”
“吃。”
“那你倒是吃啊。”
江也实在是饿狠了,也顾不得那么多,捧着烤鸡张嘴就咬。魏麟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公子哥饿急了也跟豺狼虎豹没什么区别。”
“呸。”江也直接把嘴里的鸡骨头朝魏麟身上一吐,“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
“嘻嘻。”
“你身上有钱吗?还买烤鸡。”
“没钱。”
“你偷的?”
“不啊,我从你身上拿钱买的。”魏麟镇定自若的说道。
江也一只手拿着烤鸡,另一只手摸了摸腰带,果然空空如也,荷包已经不知去向,朝着魏麟就吼开了:“没钱你还买烤鸡?!”
“这不是你的钱么,我想还是吃好一点,要是白面馒头,这大冷天的回来怕跟砖头差不多口感了。”魏麟嬉笑着从自己的腰带里摸出江也的荷包,“你放心,还有钱呢。”说着抖了抖钱袋子,明显里面还是有内容的。
江也也无话可说,魏麟虽说拿了他的荷包,但也是买东西给自己吃的,要是他斤斤计较,倒显得不讲情面。他抱着烤鸡,用油纸包着鸡腿撕下来一大块,剩下的递给了魏麟:“你吃吧,我够了。”
“不了,你多吃点。”
“你不饿么?”
“不饿啊。”
“乞丐这么能抗饿?”
“瞎说什么呢?”魏麟突然正经起来,双眼直勾勾的看着他:“你这个想法就政治不正确,乞丐也是人,自然会饿。”
“那你不饿。”
“因为我吃过了。”
“你吃什么了?”
“吃了……烧鹅,红烧鱼,清蒸蹄膀……忘了。”
江也眼睛瞪得像铜铃,用嘴叼着鸡腿,一只手握着剩下的半只烤鸡,一只手从魏麟手上夺过钱袋子。钱袋子刚到他手上,他已经感到深刻的不妙,那重量跟他出门时已经相差甚远,他将开口朝下往地下抖,从钱袋子里只掉出来可怜的几块碎银子。
“我带了二十两出来,现在就剩七两银子,你到底吃了什么啊!!!”江也怒吼道。
“也不是……就,那驿馆旁边有几个小乞丐,我就分了点给他们。”
“你这个败家娘们儿!!!”
“我是男的,大男人,要不要我把裤子脱了给你看看。”
“看你的头!”
“好啊好啊,你要看上面的头,还是下面的头?”
江也被气的不轻,一大口咬在鸡腿上,像是要生吞活剥了魏麟。
“你别这么看着我,好像想吃了我似的。”
“???”
“好了好了,别生气了,吃鸡吧。”
“滚。”
夹杂着拌嘴吵闹,江也不负魏麟期望的把整只烤鸡都吃了个干干净净,骨头尽数吐在了魏麟身上。虽然魏麟提出了这样很幼稚,但江也还是顺带把油也擦在了魏麟的衣袖上。
照魏麟所说,只要走上四五里,就能在驿馆好好睡一觉,江也越发后悔自己冒冒失失就上了路,要是早想到这些,租个马车,昨夜也不用风餐露宿,哦不,甚至没有餐,只有露宿。这么想来,魏麟倒是厉害,好像是想的面面俱到,不愧是个乞丐,在这方面就显得见多识广了。
江也在心里总觉得事情哪里怪怪的,也不知道剩下的七两银子够不够住驿馆的,也不能住驿馆把钱都花光。江也想了许久才把哪里不对想清楚,便直接开口问走在前面的魏麟:“你怎么会知道四五里有驿馆?”
“嗯?”
“你不知道你也敢出去乱转?”
“我去过晏州。”
“去干什么?”
“前两年我一直在晏州,今年才到湘城来的。”魏麟漫不经心的说道。
“那你到湘城来做什么。”
“找工作呀。”
“找到行乞是吗?”
“唉江哥不会懂的,晏州不富裕,基本工资低,多少人往湘城跑呢。”
这么说也是,王都确实很多从外来经商的人。江家也是三十年前,江老爷子两手空空的来了湘城,然后白手起家有了今天的江府。
江老爷子年轻时候不易,怨天尤人的,却也没放弃希望,无数次想自己要是名门之后也不至于穷酸落魄,自己是饱受折磨了,赌着一口气,也不希望自己的后代也这么惨,所以才那么坚持让江也继承家里的生意。
“这跟你行乞有什么关系?”
“王都的人,人傻钱多的,就是行乞,也比晏州赚多啦。”
“那你不还差点死了。”
“所谓人不跟天斗,上天要我死我就死呗,不让我死……这不遇见你了么。”
魏麟说得很是轻巧,若不是知道他是个什么货色,这会子听上去倒像个看破红尘的高人。
“鬼知道你打的什么如意算盘。”
“好啦,再走半个时辰就到驿馆了。”魏麟说道。
想到能到驿馆好好休息一下,江也心情稍稍好了点。
两人正走着,眼前突然出现两个蒙面男人,一个人刚开口说道:“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
“闭嘴吧你,是真的土。”
另一个人直接就是一巴掌拍在那人后脑勺上,打得他一个趔趄,紧接着说道:“别墨迹,赶紧的把钱掏出来!”说着他从后背掏出一个用布缠着的东西,看形状像是把匕首,指着江也,恶狠狠的。
“两位爷这是……”魏麟连忙上前一点点,弯着腰,一副卑躬屈膝的模样,堆着一脸的笑。江也最看不得他这幅样子,一脚踹在他膝盖窝处,踹的他差点没站稳:“行了吧你,打劫呢。”
“对呀,看不出来吗?打劫好伐?”那个手持凶器的蒙面人也跟着江也说道。
“听口音是南方人啊。”魏麟说道。
先前被拍了一巴掌的人不假思索的接口道:“是啊,你怎么知道?”
“你他娘的是傻子吗?他说什么你就答!”凶器气坏了,抬腿就给那人踹了出去,“别废话了,交钱,走人,要么,嗯?”说着他还往前走了一步,凶器离魏麟只差一步之遥,魏麟哭丧着的脸:“我们没钱。”
“你懵谁呢?穿着这么漂亮的皮子,能没有钱?”
“不啊!”魏麟连忙退到江也身边,伸手拽那狐裘给歹人看,“你看,这是高仿,其实是黄鼠狼皮的,黄鼠狼你晓得伐?不值钱的,就拿出来装装门面!”
他与那歹人说着,口音都换了。
“那怎是白的?”
“哎哟染的嘛!”
“钱留下,皮子留下,人走。”歹人说道,“不跟你多哔哔。”
江也思索着,赤手空拳也不一定打得过手持凶器的歹徒,万一把命赔进去了,着实不值,还未等魏麟继续说点什么,江也率先开口了:“你退后,我把钱和皮子扔过来给你。”
“算你识趣。”
江也一把从魏麟的裤腰带里搜出了自己的钱袋子,连着身上的狐裘一起给那歹人扔了过去。
趁着歹人弯腰去捡的时候,江也拽起魏麟的手,撒腿就跑:“跑!”
魏麟被他那么拽着,两人慌不择路埋头就跑,总而言之三十六计,跑为上计。
不知道跑了多久,江也脚底一滑,直接摔倒在地,连带着把魏麟也绊倒了。正巧那处地势是个小山坡,两人这么一摔,顺着山坡就滚下去了。
伴随着他两的滚势,还有魏麟一声划破天际的惨叫。
魏麟滚得快,被棵树拦下,腰直勾勾的撞在树干上,疼得他龇牙咧嘴,还没来得及喊疼,江也已经滚到了,狠狠撞在魏麟身上,魏麟疼的连惨叫都没力气了。
“你……你……起来……我要昏古七了……”
江也带着满身的疼痛,迷迷糊糊听见魏麟的话,好不容易爬起来跌坐在地上,却发现脸上湿湿的,伸手去摸才发现额头磕破了个大口子,血顺着脸一路流下来。
魏麟缓了好一会儿才爬起来,喘着粗气也坐在地上,看见江也头上的伤,还来不及检查自己怎样了,直接把衣袖子撕下一块布,小心翼翼的给江也擦掉脸上的血。
“疼不疼啊……”他一边擦一边问,江也也不说话,直吸气,想必是非常疼。
两个人身上的衣服,都没剩什么好地方了,到处都是拉开的口子,破破烂烂的。脸上也大大小小不少擦伤,伤口周围还全是泥土砂砾,脏得不行。
魏麟一点点把江也伤口里的沙子擦掉,然后换江也,帮他清理创口。
周围也没个溪水什么的,只能勉强弄得稍微干净点。
“我现在算知道什么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了。”江也说道。
“嗯?”
“近乞丐者变乞丐。”
“对仗都不工整,不要强行编。”魏麟撇了撇嘴,看看自己,又看看江也。此前江也一直冷着张脸,又穿的那么好,看起来实在是弱不禁风,现在看起来,倒还显得顺眼些:“你这样还好看些。”
“我让你看了吗?”
“那算了不看了。”
“你欠我的银子什么时候还?”
“我几时欠你银子了?”
“在府里,你说聊个二两银子。”
“哇你这么有钱,这么吝啬的吗?”
“还钱。”
“我没钱。”
江也心想也是,这人就算有钱,以他那败家的手法,估计也花光了。
“现在好啦,都没钱啦。”有点破罐子破摔,江也两手一挥,直接躺倒在地上。
魏麟坐在一旁,盘算了一会儿,开口说道:“没事,这样,咱们到驿馆附近,我去乞讨,万一有钱了呢?”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驿馆,哪有人会给你钱。”
“我昨天不就给小乞丐钱了吗?相信我,好人有好报的。”
江也索性闭上了眼,不再搭理魏麟。
“好啦,不要丧了,歇一会儿,等身上没那么疼了咱们就去驿馆。”
“你认得路吗?”
“认不得,但我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