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江街巷》74：明城墙遗世仅存（下）

霸城墙唯我独尊 展童心飞沿走壁

成都的旧城墙（摄于20世纪50年代 成都市信息中心提供 ）

爱上城墙的不乏女孩，但更多的是男孩，大概是城墙上空疏荒凉的气氛，与男孩子的气质和心理需要更吻合吧。

除了跳房、跳橡筋场地宽敞，最吸引女孩们的，就是办家家宴和扮演结婚戏充当新娘子了。在城墙上办家家宴，可以真的挖野菜、煮吃食，而不像在家中只能摆摆样子，只是要把家里的炊具和水捎上城墙。在城墙上玩“结婚”，更煞有介事，抬轿、背新娘真的可以走上好长的路，把人累得够呛，仿佛当真在迎娶童养媳过门似的。

男孩们则喜欢在城墙上斗鸡、跳拱、打碑、栽镖、晒黄泥巴手枪。做这种手枪可以就地取材，利用城墙上粘性很强的黄土，和水搅拌成半干的泥膏，再用铅笔刀或竹篾片切割刻画成真手枪的模样，便可以在阳光下翻晒，等其干透，不花分文，一把惟妙惟肖的手枪就做成了。做得好的黄泥巴手枪粗看竟可以乱真。

半废半存的城墙从城里一边看去，仿佛逐渐抬高的丘陵，或地势渐升的山麓，看似简简单单，但因地面并不平整，坑坑洼洼，加上树木、灌丛、草坡的遮挡变化，也很适合捉迷藏，这是男孩女孩都喜爱的游戏。在开阔的城墙上，捉迷藏比在狭窄的家中更有难度，更扑朔迷离，更考验双方的智慧，当然也就更有趣味。

男孩们更喜欢的，是在城墙上“打游击”。作战双方要先约定，本次战役是模仿古人用冷兵器“杀仗”，还是仿照现代战场，用热兵器较量。最热烈的争执，通常围绕谁来扮演都不情愿的“坏蛋”进行。城墙上的地形，因作战需要，在孩子们眼中放大幻化成“平原”、“山区”、“高原“、“森林”、“草原”，和划分更细的“悬崖”、“河流”、“沼泽”等等。在拟定的地形必须按照相适应的规则行事，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规定某人已经中弹阵亡，必须就地倒伏，退出作战，不管你怎么心不甘情不愿，否则仗就没法打下去。年纪大些的少年们，不满足于小打小闹的“游击战”，还要策划场面、调度复杂的“大兵团正规正面阵地战”，其观念套路显然是从连环画、小说和电影里搬来的。有时一段城墙上同时有几伙人都在“打仗”，在撤退追击中会误闯入别人的战场，被外人误抓，询问“你是哪个部队的”。虚拟的战争虽然不会真的死人，却免不了有时磕磕碰碰，鼻青脸肿，受伤挂彩，结果天黑“荣归故里”，往往还有一场真实的“不对称战争”：家长让好战分子吃一顿“笋子熬肉”（编者注：一种挨竹片子打的处罚）。

成都水东门处的老城墙（完璧摄于2007年）

 “杀仗”“打仗”很过瘾，但最刺激的还不是打打杀杀，而是这段明城墙上特有的恐怖节目：一些胆子大的男孩，有时还有“儿马婆”（编者注：像男孩子般的女孩子）般豪迈粗放的小女子，放着宽敞的城墙黄泥路不走，偏偏爱在城墙外沿最高处的墙顶上来回乱蹿。那最高最外面的明代城墙砖，虽比清代砖尺寸略大一些，也不足一尺宽，人在上面跑得风快，是很危险的。那里常常有很大的风，足以把身板单薄分量飘轻的小孩掀落到城墙下面去。更可怕的是，特别玩命的家伙还要在狭窄的墙砖上翻跟斗，或者两人迎面对跑，侧身闪腰“错车”，常常晃晃悠悠，手脚打颤，看得旁人心惊肉跳，疑心疯狂的小玩闹马上就要坠落下去，摔得皮开肉绽，一命呜呼！这时若有正在城墙下的后门外休息、正上城墙晾晒东西，或者路过城墙的大人，就会厉声呵责不要命的小歹徒。可大人这时的鸡叫鹅叫，却好比冷水溅在热油锅里，反而激起小歹徒、“儿马婆”更大的表演欲，他们继续在上头笑闹啸叫，手舞足蹈，做出各种足以惹翻大人心脏病的惊险动作来。

成都水东门处的老城墙（完璧摄于2007年）

城墙上是“动作片”片场，也是“观赏度”很高的露天大戏院。就在这一截明城墙外面，紧贴着城墙壁，隐藏着全成都最不为人知悉的一条小街——迎曦街。这条街很长，从武城大街旁边一直通到东风路口，街面很窄，无须一手遮天，站在城墙上，仿佛伸出一根幺指拇儿，就可以把整条街收藏、庇护起来。我们从城墙上居高临下，逐段视察，将迎曦街居民的日常生活尽收眼底。充裕的时间、旁观者的心态和异于平常的观察角度，使我们常常能从司空见惯的庸常景象里获得乐趣，并有连小街居民自己都不知道的一些“地理小发现”：穿戴妖艳儿的少妇刚偷了邻居家的一个蜂窝煤，谁家小孩正在偷吃自家的泡菜，烫“拿波”（编者注：当时的时尚发型的戏称）穿贼亮甩尖子皮鞋的大操哥（编者注：帅哥），在自己家里换衣服，贴身棉毛衫棉毛裤补丁迭补丁……

迎曦街的居民贫困平凡，心地却不错，城墙上多半时候没有大人，在城墙外缘最高处飞奔的惊险节目，通常是迎曦街居民最先抬眼发觉的。虽然小玩闹们不是自己和本街坊邻居的娃娃，他们还是会尽心竭力地惊呼呐喊，墙脚根儿扔一两床烂棉絮，万一小牲口摔下来有所缓冲，捡回一条小命。有时迎曦街的居民还会绕道跑上城墙来，制止玩疯了的小狂徒。我们有时也会利用自己高高在上的“地位”做点好事，比如帮迎曦街的小娃儿把悬挂在城墙半中拦腰的“风单儿”撩下去，告诉欲追赶的主人他的客人是朝哪头走的。有两回我们还给路口的救火车指引正确的去路，告诫消防队员千万别闯入进得去出不来的迎曦街，他们连连称谢。

（下篇：《老城墙里藏宝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