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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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黄推着一辆早已没电的电动车,穿行在城中村的小巷中。

一栋栋出租楼,如一块块积木散落四周。夕阳下,他浑身仿佛被镀了层金,周身焕发出光芒。

光滑的不绣钢防盗门,在落日余辉里有些晃眼睛。老黄眯着眼,一手扶住电动车,一手从裤兜中摸索出一枚蓝色电子钥匙,在门禁上轻轻划了一下,“咔嚓。”声音如孩童轻脆的欢叫,门锁被打开了。

老黄进门停好电动车,左手扶着楼梯扶手,右手用力按着腰,佝偻着身子,一步一步,缓缓地朝三楼家中爬去。

刚爬上三楼,就听到从屋传来抽烟机歇斯底里的嗡嗡声,他在门前停下来,挺直身体,打起精神,微笑着推开房门。只见灯光昏暗,油烟弥漫的厨房里,妻子正在炒菜。

她听到开门声,头也没回,说道:“你先洗把脸,饭马上就好。”边说边挥动手中的锅铲在锅中飞舞。

老黄见妻子没回头,收起定格在脸上的笑容。耸了耸鼻子,侧身走向灶台边的洗菜池,打开水笼头,双手合一,捧了一把水,在脸上胡乱抹起来。

“老黄,你看这抽油机就像快要散架的拖拉机,噪音大,油烟还排不尽,明天有空的话,你找房东说说,让他来修一下。”妻子抱怨道。

老黄顺手从墙上扯下一条毛巾,在脸上抹了几下,擦了擦手,转头望向妻子。

只见她被油烟呛得紧锁着眉头,眯着双眼,一脸苦大仇深。原本俏丽的脸上添了几块浅浅的黑斑,鬓角处还多了几丝银发。他怔了怔,想伸手过去拔掉,但转念一想,又放弃了。他低声应了句,“好的。”便向客厅走去。

客厅十个平方不到,迎面墙角处摆着一台旧电冰箱,一张沙发床靠墙与电冰箱并排摆放,茶几挨着沙发床摆在客厅中间位置。三两样家俱,却好象把整个客厅塞得满满当当的。

望着简陋、狭小的客厅,老黄不由得怀念起以前住的那套两居室,虽然也不大,但是比这套好多了,最起码两夫妻不用象现在这样睡在客厅里。

老黄穿过客厅,来到卧室门前,进门左手边放着一张双人床,床头位置有个小小的木制旧衣柜。靠窗台位置放着两个大大的储物箱,里面放着换季衣物和棉被。进门右手边有个书桌,正在上高一的女儿趴在上面写作业。

女儿抬头笑着叫了声,“爸爸。”望着面若桃花,笑容灿烂的女儿,老黄欣慰地摸了摸她的头。

老黄转身来到客厅,找了块抹布把茶几擦了一边,又进到厨房去端菜,准备开饭。

妻子正麻利收拾灶台,她压低声线小声问到:“老板欠你的工资,你去要了没。”

“没…不好意思开口啊。”老黄有点贼心虚似的答到。

“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你还要讲面子。”妻子见老黄唯唯诺诺的样子,情绪激动起来。

老黄见状急忙说到,“小点声,别让女儿听到了。”

正要火山爆发的妻子,一听到女儿两个字,就像泄了气的皮球,压低了心中的怒火。

老黄接着说到:“老板也有难处啊,你看工地都停工四、五个月了,要不是这样,依他的性格,是决对不会拖欠工资的。”

“他有他的难处,我们也有自己的难处啊,你瞧瞧,为了省点房租,一家大小挤在这么小的房子里,这都不说,连我现在买个菜,都要精打细算,生怕花多了钱。”

妻子一想起这段日子生活的艰辛,满腔怒火化做了满腹委屈,眼睛中泛着泪光。

老黄心头一酸,拍了拍妻子的肩头,安慰道:“我知道这段日子,你过得很憋屈,是我做得不够好,让你受委屈了。”

妻子听得出老黄的歉意,也清楚老黄的不易,深吸了一口气,忍住了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

“我想人总是要讲点道义吧,想当年要不是老板收留我俩,我们现在是不是在哪里都不知道,你说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妻子想起刚来到这座城市,夫妻俩找不到工作,露宿街头的情形,心情开始慢慢平复下来。自己又不是个泼妇,只会胡搅蛮缠。只是这段日子,过得太窝火了,心中有些怨气。

“我知道你重情义,但也要为自己想想,你看你都一把年纪了,宁可去粮批市场扛大包打零工,也不愿再找个轻松稳定的活干。”看着一脸疲惫的老黄,老婆心疼说道。

“工地停工只是暂时的,我现去找个稳定的工作,要是工地重新开工,那我就不左右为难了么,做生不如做熟嘛。”老黄解释到。

妻子心里其实知道老黄的想法,他是不愿意,在老板最艰难的时候背弃他。只得无奈地摇摇头说:“哎,想当年,我不知道怎么就找了你这么个死心眼。”

老黄见妻子爱怜的神情,便嬉皮笑脸凑过去,半搂着妻子,在她耳边轻声说到:“我要不是个死心眼,又怎会对你这么死心塌地呢。”

妻子耳朵一热,把老黄挽在腰间的手推开,娇羞地说:“老不正经的,光天化日,别搂搂抱抱的。你不对我死心塌地,那可以呀,有本事,再去找一个嘛。”

老黄笑着捏了一下妻子的脸蛋,戏谑道:“还是算了吧。千好万好,谁都没有我家娘子好。”

妻子脸一红,轻轻推开老黄,“死相,收拾下,开饭。”

人人都说:贫贱夫妻百事哀,但这句话在老黄夫妻身上没有得到充分的体现。夫妻俩虽谈不上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但也相濡以沫,风雨同舟二十年了。

老黄端菜,妻子装饭,二人很快就摆好了桌子。老黄坐在沙发床上叫道:“乖女,出来吃饭了。”

“开饭啰,开饭啰。”女儿欢叫着来到客厅。找了个小板凳,坐在老黄对面。

“土豆焖排骨,西红柿炒鸡蛋,凉拌黄豆芽,哇,都是我喜欢吃的菜。”女儿大声欢呼到。

老黄望着活泼开朗的女儿,满是欣慰。女儿从小到大,学习成绩一直在班上名列前茅,从没让父母操过心。

当年从背井离乡,来到这座城市,也有让女儿接受更好教育的想法,毕竟城市的教育资源是乡下农村无法比拟的。

女儿夹了一块排骨,放到母亲的碗中,说道:“妈妈辛苦了,吃块排骨补补。”

妻子笑逐颜开,“真是懂事了,还知道心疼妈妈了。”

老黄笑眯眯地看着母慈女孝的场面,夹了几根黄豆芽放碗里,拌着饭,大口大口吃起来。

妻子夹起碗中的排骨,放到老黄碗中,说到“孩子爸,你干的体力活的,多吃点肉。”

老黄望着碗中的排骨,又夹起排骨放到女儿碗中,笑着说:“还是我家乖女最辛苦,学习费脑,更需要补充营养。”

女儿用筷子戳了一下那块失而复得的排骨,默不做声,开始吃起饭来。

老黄见女儿不说话,沒话找话问道:“乖女,最近学习还跟得上吧。”

女儿没抬头,“有点退步吧,刚刚期终摸底考,总分年级第十吧,就是数学拖了点后腿。”

“相当不错了。”老黄很满意。

“还相当不错呢,你不知道,学校的那些尖子生,都在上补习班,这样下去的话,下次考试,我估计进前20都难了。”

老黄也听说过,越是成绩好的,就越是要上补习班。他不明白这是个什么道理。是不是同越有钱的人,就越有钱的道理一样。

老黄想想自己就是吃了没有文化的亏,这些上补习班的学生,就好比是田径比赛中抢跑的运动,而且这种抢跑,还不算犯规。决不能让女儿输在起跑线上。

“别人能上补习班,我们家乖女也能上啊。”老黄说到。

女儿有点将信将疑,“是不是真的哦。”

“当然是真的啊,难道爸爸还骗你不成。”

女儿听完,面露声色地说到:"正好,暑假学校有个补习班,四十天,每天四节课,补习费八千。”

“八千。 ”老黄楞了下,他此时发觉,一直一言不发的妻子正盯着他看。

他有点慌乱,避开妻子的眼神,片刻后便镇定下来,接着说到:“八千,四四一六,五六三十,算下来每节课才五十块,便宜啊,这钱几时交。”

老黄此时的语气似天高云淡,心头却如大山压顶。

“要月底前交齐。”女儿答道。

老黄算了算,离月底还有十来天,说道:“好的,没问题,我来想办法。”

女儿听到父亲答应了,一阵欢欣鼓舞,匆忙扒拉了完碗里的饭,又去写作业去了。

老黄心里七上八下,尾随收拾碗筷的妻子来到厨房,小声说到:“老婆,你那里还有多少钱。”

妻子瞪了他一眼,没好声好气地说到:“我这里还有多少钱,你还不知道么,你不会是忘了,上个月才刚刚给你家里打了一万块钱,给你家老爷子看病用。”

老黄心存幻想追问到:“这个我没忘,只是问下,家里还剩多少钱。”

“不到一千块了。”唉,妻子叹了口气,接着说到:“看你到时交不钱,怎么办。”

老黄听完,如同遭了一闷棍,沉默片刻,黯然说到:“我想想办法吧。”

妻子收拾完厨房,拖着女儿下楼去散步去了。只剩老黄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沉思着。

黑夜呑没了夕阳的最后一丝光亮,天完全黑了下来。

华灯初上,远处传来欢快的广场舞曲声,楼下街边的夜市摊上鼎沸的人声,巷口驱赶行人让路的汽车鸣笛声……

这些嘈杂的声音如潮水般问老黄涌来,让他心怀意乱,焦躁不安,脑袋里嗡嗡作响。补习费,又像一块巨石压在心头,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从口袋中掏出一个皱皱巴巴的烟盒,发现烟盒里仅剩一支早已被挤压变形的香烟。

他习惯性地掏出打火机,准备把香烟点上,然后又若有所思地放下打火机,把香烟放在鼻子边上闻了闻,如呼吸雨后清香空气般,猛地吸了一口香烟散发出的醇香。

接着,他毅然决然地,用力把香烟和烟盒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里。

突然一阵刺痛从腰间传来,老黄如中枪般,身子一挺,巨大的疼痛感让他的身体僵直在哪里。

老黄顺手拖过一个沙发垫,放在腰部与沙发靠背之间,缓慢地将整个身体靠在沙发上。沙发垫仿佛有种魔力,让老黄的疼痛感缓解下来。

片刻后,老黄的思维开始纷乱起来。他想象中有一位救苦救难的菩萨飘然而来,二话不说,丢下一堆钱,然后飘然而去。想到这,他不由得苦笑一声。

补习费该怎么办,找朋友借钱?但转念一想,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目前这个环境下,找谁都张不口这张嘴啊。

还是晚上再兼一份职吧,求人不求己。所有的困难都是暂时的,挺一挺也就过去,老黄暗自下定决心。

此时,老黄突然想起电动车还没充电,如受惊的兔子般,从沙发跳起来,冲出门,朝楼下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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