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明岛四面环江地处长江口,受海洋气候影响,不仅冷热气温各比市区上下浮动好几度,而且一年四季都会下各种各样的雨:春天有绵绵不断的牛毛细雨;夏天有猝不及防的倾盆雷雨;秋天有凉爽惬意的短暂阵雨;冬天有数量不多的冰冷冻雨。
1968年12月25日,我到东方红农场机械化大队三中队时,正值滴水成冰冬季,太阳明显缺乏温度,天气异常阴冷。清晨的明沟,滩滩残水结冰到底,沟边干枯芦苇花不断随风飘扬;傍晚的天空,血色残阳衬着枯枝败叶,给人落寞苍凉感觉。
然而,当天气转到夏季,烈日立即发挥极致,烤得地表温度直线上升。虽然,高温对棉花、水稻生长有利,却让种田人饱尝艰辛之苦。知青们为了避免烈日灼伤、中暑晕倒,出工时都头带宽边草帽,身着厚布长衣长裤,把全身遮盖得严严实实。
只是,这种穿戴进入棉地锄草、打枝,就像进入蒸笼一样,闷热得呼吸有些困难;而在水田耘田、拔草,夹在阳光直射和田水反射中间,烤得又是浑身汗流浃背。一天干活下来,每个知青的上衣背后,都是先湿后干,干后又湿,最后形成圈圈白花花的盐渍图案。
虽然,三中队领导也考虑到露天干活的高温问题,推出了“出早工、中午休息”的出工制度,但是,即使是中午休息,烈日暴晒下的草棚宿舍内,仍然是闷热无比。
我实在熬不住屋顶不断“蒸”下的高热,翻身下床来到窗边,想寻找可能门窗空气对流后带来的一丝凉快。可是,当我刚走近窗边,扑面而来的热浪逼得我连退二步。
在闷热的天气里,知青们盼望的是老天爷能够发点慈悲,来场台风,下点阵雨,降温消暑。
没想到,奇迹还真的出现。我在窗前看到,万里无云天空的远处,出现了一个黑点,渐渐变成一片乌云,乌云越积越多,又变成团团黑云,不断翻滚着汹涌向前。只过一支烟工夫,乌云遮天蔽日,天色暗淡,狂风阵阵。我在窗口,受到强风冲击,就像是在洗空气浴,浑身上下清凉得无比舒坦。
卡嚓嚓……剧烈阵风刮过,闪电划破天空,惊雷头顶炸响。我看到,雷阵雨裹着雨雾从远处菜园班草屋朝我渐渐推进。我听到,豆大的雷阵雨疯狂地砸在草棚屋顶上,发出急促的“沙沙”敲打声。呼呼……的阵风,携带着宝贵凉气不断从窗口涌入宿舍,吹得蚊帐“哗啦啦”地不停飘动。室友们在降低了的气温里,“呼呼”地在梦乡里遨游。
可是,海岛的雷阵雨来得快,又戛然停止,不见了动静。天空中的云,已经由黑变白,空气停止流动,烈日又耍起里淫威,烤人的高温立即逼向大地,刚被雷雨“浇”低的温度,又急剧上升了起来。
当……当当……当……下午3点,三中队分管生产的副中队长梅志才手握铁管,准时急促地敲响了出工的钟声。清脆的金属敲击声响彻宿舍区上空,可是,知青们都知道,此刻屋外酷热难熬,依旧赖在床上不动。
“知青职工们,起床啦,外面已经不是很热啦!知青同志们,出工的时间到啦!”梅志才的手停止敲击动作,双手围在嘴巴边成喇叭状,扯开嗓门大声喊叫起来。
10分钟后,脸上挂着睡意的零星知青开始走出草棚宿舍。我和董伟民与10小队男女知青一起,排成蛇形松散队伍,向分包的水稻田慢慢走去。
上午的雷阵雨,将泥路上凸起铁板沙,冲刷填补进了凹陷低洼处,白色的晶粒在太阳光照射下,反射出点点亮光。赤脚走在花纹大理石般的泥路上,脚底感觉非常的平坦舒服。
“小董,快看,鲫鱼也会跳龙门!”路上,我看到埋在机耕路下的稻田瓦筒管出水口,正“哗哗”地放着水。流水冲入明沟,激起阵阵白亮亮的水花。数条露着黑色背脊的鲫鱼,顶着落水奋力向前发起冲击:有的顶流前进,有的腾身跃起……
啪啪……一条鲫鱼跃到高处未进瓦筒管跌落在水面上,发出了清脆的响音。后面几条鲫鱼紧跟着先后跃起落下。它们反复进退,冲劲不减,直到精疲力竭,被明沟流水完全吞没。
“咦,这里怎么有两条活的河鲫鱼?!”我像发现新大陆似地看到,在瓦筒管出水口左右斜坡两旁,有一个土坑,上面竟然都躺着二条河鲫鱼。它们在没水的坑里,只能上下翻腾身体,不多久便没了力气不再动弹。
“真的,这河鲫鱼还不小呢!”董伟民也与我一样兴高采烈。“看它们有多可怜呀,我们还是把它们放生了吧。”我俩将河鲫鱼握在手里玩了一会儿,看到河鲫鱼甩了几次尾巴后不再动弹,不禁动了恻隐之心。
原来,河鲫鱼有顶水游的习性,喜欢在水流中逆流而上,尤其是哪些个大力足的河鲫鱼,遇到稻田放水时形成的激流水,错以为前面是上游,会本能地迎着水流拼命冲上前去,等到聚集出水口后,便一条接一条奋力地向上跳去。
只是,它们有的高跳时没有把准方向,过了“水头”,没进瓦筒管,掉落在土坑,不能进也不能退,只能躺在“燕子窝”里,最终成为“放水员”锅里的佳肴。
夏天的太阳光有点毒辣,农场的知青都有怕晒黑皮肤的心理,尤其是怕晒黑小腿肚,给自己留下“阿乡”的标记,所以下水田干活时,都不卷裤脚管。我们小队男女知青到了水稻田,大家一字排开每人一行,在发烫的稻水里弯腰拔草。
“哎呀,我的妈啊!这是个什么东西!”突然间,一名小个子女知青大声尖叫起来。稻田里所有人听到叫声,都直起腰来,朝着声音方向望去。“哗啦啦”,原来是一条跳过“龙门”的河鲫鱼,受到了她的惊吓,正贴着水面急急地游开逃去。
“大家快来看呀,这里又是一个什么活的东西啊,简直吓死我了!”女知青又指着前面的一个绿油油爬行活物。
“你真是少见多怪。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这只是一只崇明大青蛙!”一个男知青快步走过去,捉出泥水里的青蛙,举在手里向大家展示。
“哈,哈,哈……青蛙有什么可怕的?青蛙专门吃害虫,是人类种田的好帮手!就算是碰到了癞蛤蟆,也用不着那么紧张吗!”男知青与女知青开起了玩笑。
“啊哟!我的脚被什么东西戳到啦!”就在我抬起左腿向前移动时,脚底踩到一个硬邦邦带刺的东西。我脚底一阵刺痛,心里一惊,情不自禁叫出声来。
“海民,你脚底出血啦!你踩到了石头?还是铁皮?”董伟民第一个回应了我的惊叫。我脚底的血迹,立即引起周围几个男知青注意。他们向我围拢过来。
我伸手向刚落脚的泥里摸去,小心翼翼地将带刺的“东西”提出水面。原来,刺伤我脚底的是一只崇明毛蟹。那毛蟹露出水面后,眼睛竖起眨巴着,蟹肚“哧哧”地吐着泡沫,两个大蟹钳张牙舞爪地拉得开开的,不断向我耍威风。
也许,毛蟹知道,呆在水里是安全的,被人捉出脱离了水面,恐怕就会性命难保,所以采用吓人的姿态想让我松手。
我看着这只活生生的“横行将军”,头脑里还真闪过“吃了它”的念头。我知道蟹的蛋白质丰富,煮熟后味道鲜美无比。
只是,哪个年代,物资匮乏,煤油炉和煤油都要凭票供应,知青到农场鲜有携带煤油炉的,否则,这只崇明毛蟹应该是不错的荤菜食材。我将毛蟹放入水里放生。它立刻“腾腾腾”地横爬到稻田边,迅速钻进一个土洞,消失得无影无踪。
谚语说,天有不测风云。崇明的高温季节多有这样的天气,就在我们稻田拔草接近尾声时,滚滚乌云再次涌到头顶,雷声隆隆作响,眼看第二场雷阵雨马上又要倾泻下来。
“大家快点干活,把自己的任务干完了,赶快跑啊!”几个女知青害怕大雨浇身,更怕遭到雷击,一边不停地看着天空,一边拼命地加速拔草。等到她们拔草任务一结束,立马跳上机耕路,向着宿舍方向一路狂奔起来。而男知青却似乎不怕大雨浇身,继续不紧不慢地拔着草。
天空突然亮起几道闪电,惊雷滚滚而下,紧接着黄豆大的雷阵雨不以女知青的意志转移而转移地猛烈下了起来。我感到,雷雨落在头上凉丝丝的。我看到,已经奔跑到千米之外的女知青突然放慢了脚步。我知道,她们已经和我一样,都被雷阵雨淋湿了全身衣服。
密集的雷阵雨一刻不停地砸在了我的草帽上,雨水慢慢渗透草帽浸湿了我的头发,流过了我的眼睛、鼻子和嘴巴,又沿着头颈流入了我的身体。此刻,我已经忘记,雷雨时赤脚接触地面,特别是站在水里会招来雷击的危险,完全沉浸在高温露天冲洗凉水浴,浑身上下无比舒坦的享受之中。(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