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场疫情之下，很多人都珍视起了平常的幸福。
每天傍晚，我带着孩子们漫步，夕阳的余晖洒落一身，孩子们的笑声散落一地，斑斑驳驳的树影里都隐藏着简单的快乐。
最简单，但有时又很容易被遗忘。比如大秦帝国的宰相李斯，直到临死那一刻，才想到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01
那一年是二世元年7月，李斯被处死刑，腰斩咸阳。
走上刑场那一刻，李斯回头对一起被杀二儿子说：“我好想和你一起牵着黄狗，在咱老家上蔡东门追逐狡兔，可是，这种情景不会再有了吧？”然后，父子二人抱头痛哭。
生命到了最后一刻，才明白：最难能可贵的就是这种平常、简单、朴素的生活。
悔不当初啊。
如果一切能够从头再来，李斯的人生选择会改变吗？
他这一生都在汲汲于富贵中度过，过度的欲望限制了他灵魂的高度，最终从欲望的悬崖上摔落。
02
李斯最有名的故事是见鼠兴叹。看到厕所里惊慌失措的老鼠，又看到粮仓中大摇大摆的老鼠，李斯大受触动，忍不住发感慨说：“一个人过得好与不好，就像这老鼠一样，全在于所处的环境。”
这是李斯年少时的故事。少年李斯的欲望很简单：改变命运，出人头地。
这种欲望也可以叫做梦想。身处卑微的底层，谁不想改变呢？
鲍照就曾在拟行路难当中高歌：丈夫生世会几时？安能蹀躞垂羽翼！
——大丈夫一辈子能有多长时间，怎能小步走路的失意丧气？
鲍照大概只是发一下牢骚，他接着就用“自古圣贤皆贫贱，何况我辈孤且直”来自我安慰了。而李斯，可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行动主义者。当时他已经是郡里一个小吏了，我猜想大概像是《红楼梦》中像葫芦僧那样的职位吧。
他立刻辞去工作，跟着荀子学习。这是一件需要勇气的事儿。
03
学成之后，李斯对老师挥手告别，没有“长亭外古道边一壶浊酒尽余欢”的不舍，只有义无反顾一去不回头的决绝。
李斯对老师洋洋洒洒慷慨激昂地说：“人生最不能忍受的就是生活贫穷，地位低下。那些过着穷困生活的人，自己不去追求，反而高唱安贫乐道，真是假清高。长着人的样子，根本就不是人。”
每次我读到这儿的时候，都忍不住莞尔。李斯，真人也。赤裸裸的把欲望摆出来，“诸君，你们看到了吗？我就想要这个。”
我们大多普通人，都喜欢压抑自己的欲望。更多时候也是出于无能，于是只能用阿Q精神来自我安慰：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吧。
但李斯不，他太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更愿意努力为之而奋斗。
谁能说这是错的呢？改变贫穷的处境，改变贫贱的地位，千百年来，都是世人孜孜不倦的追求。
听李斯说话的内容，没问题。但似乎又感到有一点不对劲儿，听，李斯说话的气势！他是带着愤恨带着指责带着决绝的语气说的，“故诟莫大于卑贱，而悲莫甚于穷困”。人生最大的耻辱，就是卑贱；最大的悲哀，就是贫穷。两个“最”字儿，总让听的人心中起疑：如果能够摆脱卑贱和贫穷，是不是就可以不择手段了呢？
你看，孔子老人家并不讨厌富贵，人家说的是：“不义富且贵，于我如浮云。”在富贵之上，强调一些高远的境界。
李斯只有欲望，没有高远。
04
告别老师之后，李斯来到了秦国。很快，他立下了赫赫功绩。其中最有名的就是鼓动秦始皇统一六国，他的行动纲领是：先用钱收买各国的名人，若是谁不能收买，就派刺客杀掉。离间君臣关系之后，再派来浩浩荡荡的秦军。
这软硬兼施，太有效了。秦始皇以风卷残云的速度实现了统一。
可是，这种手段是不是也失掉了某种道义呢？
作为秦始皇的头号功臣，李斯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之位。他的儿子，娶秦始皇的女儿；她的女儿，嫁给秦始皇的儿子。两人像莫逆之交的兄弟一样，牵手笑看风云，共享战斗果实。
这是李斯的梦想啊。他的儿子回家探亲，举办家宴，车骑千数。富贵至极时，李斯想到老师荀子的话：物极必衰。
看来，聪明人李斯不是不知道物极必反，但是他不知道怎么平衡这欲望。上天赐予了你荣华富贵，你也必须有强大的责任感、使命感才能与之相匹配。否则，谁能驾驭那突兀尖利上插云霄的欲望呢？你富可敌国，就要心怀天下。这样，拥有的荣华富贵才具有意义，也才能走得更为长远。
遗憾的是，除了荣华富贵，李斯不知道该追求些什么。炙手可热的权势一旦到手，他就攥得紧紧的，像是临死前的严监生。
凶险确实就在眼前。
05
李斯的铁杆靠山秦始皇猝然崩了，太监赵高和胡亥结成联盟，欲改诏书。要想做成此事，必须有功臣元老李斯帮助。于是赵高来找李斯，两人之间的对话太精彩，你来我往多个回合刀光剑影于无形：
第1回合:
赵高刚一提出改遗诏，李斯就愤然回绝，怒斥赵高：安得亡国之言！此非人臣所当议也！”
第2回合:
赵高毫不生气，接连对李斯提出5个问题：您衡量一下，您的才能能不能超过蒙恬？您的功劳能不能超过蒙恬？你的谋略能不能超过蒙恬？你在全国百姓中的威望能不能超过蒙恬？您与扶苏的交情能不能超过蒙恬？
这是致命的五问。言外之意，扶苏称帝，你一定被免职，必定是蒙恬做宰相。赵高穷追不舍，秦国没有一个被免职的宰相得到善终的，全都是满门抄斩。你想到自己的下场了吗？
李斯不安了，流汗了，退缩了，胆怯了。
他太害怕失去自己的宰相位置，失去自己的荣耀。他向赵高祈求，别给自己添麻烦了，别让他心里不安宁了。
第3第4第5回合……赵高态度越来越强硬，威胁李斯说：“听我的，你永葆荣华；不听我的，立刻祸及子孙。”
李斯徒有长叹一声：听你的！
就这样，李斯被小人赵高拉上了贼船。
不可与小人为伍啊，我多想对李斯高喊。可是此时的李斯，已经在欲望的悬崖上狂奔，止不住停下的脚步。
他这一生千方百计钻营的就是权势地位，荣华富贵。为此，他付出了全部的心力。当一切到手的时候，他怎忍心割舍？
李斯是被赵高胁迫的，是不得已的，是无奈的。然而，被人胁迫，难道不是因为自己有软肋吗？
作为一个聪明的读书人，李斯什么都懂。他懂得什么该为什么不该为。如果李斯的心中国家第一，义字当头，就绝不会从了赵高，也不会落得千秋骂名。但是欲望面前，他还是出卖了灵魂。
06
欲望面前，李斯甚至忘了小人难养的天性。也难怪，当他和赵高上一条船的那一刻起，他自己也成了小人。为一己之私，他改变了大秦帝国的历史，刚刚统一的国家又陷入了战乱纷争中。
与此同时降临的，还有自己悲惨的命运。从历史的角度，他从一代名相成为千夫所指的罪人；从个人的角度，他被赵高陷害，夷灭三族，五刑处斩。
何为五刑呢？放下史记，我去查了资料：《汉书﹒刑法志》记载：先在身上刺记号，再割去鼻子，又斩左右趾，再以笞杖杀之，然后割下首级，悬挂木杆示众，最后将尸体剁成肉酱。如有诽谤骂人者，再把舌头割掉，真可谓残忍至极！想一想都不寒而栗。
总觉得，李斯就像一面镜子，在他身上，我看到了那个急匆匆急吼吼奔波疲惫的自己。当人生到了一个阶段，是不是该停下脚步，回望一下初心呢？
人生天地间，物质固然不可或缺，但当最基本的物质欲望满足之后，总该有一些更高远的东西充盈在心间。就像此刻的我，吃着口中的炒栗子，再眺望一下远方天边的云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