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日的中年

上大学时,读刘恒的小说《狗日的粮食》,只觉得人性在困窘时挣扎,变异,碰撞,无奈,甚至无助,油然产生苍凉悲怆的失落感。如今,人到了中年,这种感觉却如影随形,蛀蚀早已千疮百孔的世故心。

姜文在《卖笑的中年,节操碎了一地》中说:“想不到一奔子就挖到中年,才发现中年碎了一地的烟火。中年是个卖笑的年龄,既要讨老人的欢心,也要做好儿女的榜样,还要时刻关注老婆的脸色,不停迎合上司的心思。”

唉,中年是个不能自控的年纪。说来便来,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常常打得我们措手不及。可它到来时,不管我们做没做好准备,即便尴尬无比却又不能不坦然面对。

孔子说,四十不惑。好像人到了中年便看淡了功名,悟透了生死,活到了潇洒的境界。其实不然,一个活在现代夹缝中的油腻中年,既要承受世俗烟火的煎熬,又要在理想信念中举步维艰,一边是柴米油盐的金钱折磨,把我们拽进红尘中翻腾打滚;一边是海市蜃楼的理想诱惑,让我们跌跌撞撞不肯沉沦。

唉,中年不是我们想要的年纪。当我们还觉得有几份容颜,沾沾自喜时,现实却给了我们一记响亮的耳光,一句油腻的中年,把我们踩到了尘埃的深处。

此刻,审视自我,才猛然发现,皮囊虽然完整,内核早已发霉,发已白,顶已谢,头已昏;脑渐肥,肚渐大,腰渐粗;眼无神,面无光,人无采。

唉,中年是个让人无奈的年纪。青春犹如脱缰的野马,早已跑得无影无踪,成熟却还是半透的柿子,外边红透内核青涩,咬一口似乎很甜,隐隐中却透着苦涩。使出吃奶的劲儿,也抓不住青春的尾巴,不甘心向尘世妥协,却又一步步世故地败退。

再大的雄心,也比不上时间的擦拭,总能把你擦拭得没了血性。在体制外想进来,觉得安逸;在体制内不敢动弹,武功早废。提拔太老,退休太早。想奋斗,却发现奋斗盖成了金字塔,我们找不到开门的钥匙;想安逸,却发现四周都是陷井,陷井外边还有闪着绿光的狼眼。

常常自我安慰,活到我们这个年龄,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心如止水,无欲无求。

暗暗却告诫自己,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泰山崩裂,要早点躲避;麋鹿跳出,要紧紧抱住。心跳动得比年轻时慢了许多,却永远不可能心如古井,水波不兴;无欲的是身体,无求的却不是灵魂。只有现实折磨得灵魂低头,它才会做出低眉顺眼的模样。

年轻人总羡慕,到了中年,有钱,有闲,有身份,有品味,正享乐。但我们自己清楚,身体与灵魂不可能同行,总有一个在路上,一个停在原点。有钱的,可能身体已经四处漏风,行将就木;有闲的,可能正为五斗米折腰,已经直不起身;有身份的,可能已被欲望缠身,深陷其中;有品味的,表面是一袭华美的袍,里面却爬满了虱子;想享乐,那是做死的节奏,上帝永远不会给你这个机会。

白天不懂夜的黑。只有我们中年人自己知道,我们处于什么样的境地——

担子重了。上有双亲需要赡养,下有儿女需要抚育。老人就像挂在深秋的叶,一个不小心,便飘落下来。儿女却像嗷嗷待哺的狼,好像永远没有吃饱的时候。我们担心秋叶落下,成为无处容身的孤儿。唉,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

我们却心甘情愿被儿女啖肉吸血,买房买车,倾尽家资。如今才深切体会到鲁迅先生那句话就是为我们这些中年父母所说:“我好像一头牛,吃的是草,挤出来的是奶、血。”

感情淡了。少年夫妻老来伴。虽然没有进入老年,但已有归入平淡的前兆。度过了激情燃烧的岁月,终于明白,对于感情而言,平平淡淡才是真。现如今,只想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不会再有“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的无聊念头。朋友走动也少了,偶尔联系一下,也是尘封许久的问候。但君子之交淡如水,平淡之中永有一处净土寄托着对朋友的问候。

身子虚了。人到中年不得已,保温杯里泡枸杞。不管承认不承认,身体的衰老已经是不争的事实,年轻时的荷尔蒙已经被岁月消磨殆尽了。现如今的身体就像被蚕食的牧场,已经到了休养生息的时候。开始注意锻炼,开始喜好养生,喜欢健步如飞的畅快,喜欢大汗淋漓的感觉,虽然身体虚了,但灵魂依旧飞奔在路上。

欲望少了。欲望是缠在名利之上的丝,剪不断,理还乱。到了中年,好像一下子都明白了,再强烈的欲望也干不过衰老,传奇败给的只有时间。时间就是一把公正的利刃,它干净利索地剪去人生的枝蔓,只留下了主干。抛开杂七杂八的欲望,真相只剩一个:活着才是硬道理。

唉,狗日的中年,你终于还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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