愈合

一个女孩守在门口，等咖啡厅开门。

女孩在靠窗的位置坐下，放下她的小挎包，点了杯拿铁。

还是一个平静的早晨，匹配零星的客人。如果没有营业前的琐碎打扫，堪称完美的悠闲。

打扫完毕，小D放回扫把，摆正毛巾。望一眼没人影的吧台，他知道，藏身其中的冷姐自顾刷着短视频玩儿，不自禁的撇了一下嘴。转头望去窗外，小D想看到老施，没错，老施今天依旧没准时。目光所及，小D也看到了那个那个女孩的身姿。小D喜欢扎马尾的女孩，他总觉得扎马尾比其他发型显得干练。

门上的迎客风铃传来动静，走进来一个男人。男人的目光找到了女孩，女孩也目光也盼来了男人。二人互相微笑，代替打招呼。男人的笑容怜爱，女孩的微笑撒娇。经过女孩时，男人并没有停下他的脚步。来到吧台，点了一杯拿铁，又要了一个空杯，才去与女孩回合。落座后，男人一面与女孩寒暄，一面将两袋奶分别倒入空杯中——一袋纯牛奶，一袋酸奶。二人有说有笑，脉脉含情。来上咖啡的小D有些羡慕。

也就是几个回合的功夫，温存的气氛不见了。小D有些好奇。想知道二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当他竖起耳朵认真听时，他发现自己已经晚了。二人的战争已经打响了——

男人：因为不忍心。我眼看你变成了一团火，也许认识你之前，你本就是个热情的人。但之前的事，与我无关。与我有关的，只是发生在我身边的事。我的含水量还是很高的。不忍心当一盆水，浇灭你。那退而求其次吧，我当根蜡烛，援助你。什么时候我光了。你也就没熄了。

女孩：什么含水量。你在胡说什么。别自以为是了。我只是想吃几顿好吃的。自己又不想掏钱罢了。真没见过你这么臭美的人。

飞出一个白眼之后，女孩扭头看向窗外。

男人：腊毕竟也是液体，再怎么想把自己伪装的温柔，碰到火时还是要呲呲的响。终究露馅。

男人凝望女孩，婆娑咖啡勺子的右手伸了出来，半程，又缩了回去。他有些微微低头，想来是要藏起显而易见的黯然。

稍作整顿后，男人继续道：“遇到你之前，我从来没有这么明白透彻的状态。我知道你的心思，我也知道，你知道我的心思。因为我知道，才敢这么放肆……”

女孩劈头一棒的打断：“哼，说绕口令啊。大庭广众你显摆什么呀”

又是一记白眼。

男人顿了一下，等女孩说完。他接着说：“有个你看不到的东西，横在咱们面前。我也想回应的你热烈，可现在的我，做不到。小时候家里穷，买不起字帖，我爸从废纸堆里给我捡回半本描红字帖。我俩一个人写作业一个人练字。那会儿也买不起钢笔，我俩就拿铅笔练字。我写完了一张，用橡皮擦干净递给他。他再写完，擦干净又递我。我俩就这么头抵着头写了四年，字帖上的红字都浅了一层……”

女孩不耐烦的打断：“你这人是不是有病啊？谁想听你小时候的破事。”

男人苦笑，微微摇头。他是有病，而现在，他正在告诉女孩他的病因。

男人：“我说的是我和我媳妇的破事。四年级的时候他爸给他买了一根钢笔，就来找我显摆。没显摆两句就露馅了。笑着对我说：咱俩一起用。我俩照往常一样头抵着头写作业练字。她抄完了一页递给我。钢笔水干的慢，我也法像从前那样，接过来就练字。她看到我愣神，顺着我的眼神，看到墨迹未干，也就明白了。我看着她，她也看着我。我俩都难受的不行。现在想想，一开始有钢笔，我俩也不会用一本字帖了。初中我俩分居两地。开学前，她把钢笔送给了我，我把字帖送给了她。暑假回到县里，我俩总趴在村口的乒乓球台上写作业，写到太阳落山，在屋外看不清书上的字为止。”

女孩的张狂熄灭了，可脸上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

男人：“初中毕业后，我俩就没什么机会见面了。家长就算嘴上不说，眼里也都露出来了。那会儿在村里，一男一女走的太近。是会有人甩闲话的。见不着，我俩就写信。还好高中那时住校，除了寒暑假，其余时间都在学校，写信也方便。那时候，我每天都往校传达室跑好几趟。”

男人微微仰头，露出微笑。

男人：“这信一直写到大学毕业。我不愿再过苦日子，想去深圳闯闯。写信问她要不要一起？她回信告诉我：她扭不过父母，要回县里。当时我觉得这样也好，等我有了积蓄再接她过来，免得她陪我过苦日子。然后她就给我打了一通电话。说父母安排她相亲。我赶回去敲她家的门。一路上能想到的说辞我都想了，就为了应对她的父母。谁知到鬼使神差，开门竟然是她。她看到是我，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我楞了一下，心里突然升出无穷的勇气。拽起她的手腕子转身就跑。我俩上了火车，她靠在我肩膀上哭了。我这辈子第一次见她哭。当时就发誓，要让她过好日子。慢慢我有钱了，我俩回乡补了婚礼。结婚那天，我俩还把字帖和钢笔锁在一个小柜子里，分开太久了，这辈子也得让它俩带一块，可不能再分开了。那天，我眼看着大夫们把她推进产房，我就坐外面等。这一等，就是十几年。我再也等不到她了。我回家打开那个小柜子，把字帖拿出来。钢笔是她的，我不敢拿，怕丢。我总忍不住去翻那本字帖，还闻它。可一碰就哭，把字帖捂在脸上哭，泪都滴到那本字帖上了。那本字帖年深日久，受不起潮。我就拿去给它过塑。可过塑的字帖不能翻开。我又把它拆开，裁成一页一页，给每一叶都过了塑。一小摞，放在抽屉里，我常看，它能把握拽到另一个空间。隔绝一切的空间。甚至有时候生意上遇到什么烦心的事，实在让我焦躁难已的时候。看看那些过了塑的字帖单页。我能安静下来。比烟酒都好使。”

女孩的无动于衷也溃散了，

男人：“这就是横在我们之间的东西。”男人收起漫不经心的游移眼神。凝望了女孩一眼。但也只有一眼。

男人：“这么多年了，我始终没有真正爱上过另一个人。虽然寂寞一直在蛊惑我，也零零散散的和几个女孩暧昧过。但我都没有动过心。她不仅带走了我俩的孩子，还带走了我爱别人的能力。这么多年我都没能恢复。恢复一件事，是需要时间的。而情伤，只能从下一次爱情的开始，才能算作恢复的开始。我不想消耗你，因为我爱上你了。你的热情，你的朝气，你善解人意的敏锐，你推己及人的义气，是一股股的暖流，从四面八方温暖着我的心。我活了半辈子了，终于知道爱情是什么样子……”

女孩怒道：“那你和她算什么！！！”

男人始终不波的语调终于惊起微澜：“那是依赖，那是一种习惯！习惯了彼此在附近，抬转头可视！睡惯了一张床，换床就睡不沉的那种习惯！是习惯不是爱情。”

女孩彻底失去了理智，接近于吼般怒道：“够了！要说什么你就直接说别再绕弯子了！！！”

男人犹豫了片刻，终于做出决定：“我们还是分开吧，我怕，把我治好了，却耗死了你。我喜欢你，不忍你做出牺牲”

迎客风铃响起，三人同时被打断。

老施应声而入，一如既往的迟到。

小D看了一眼老施。

老施不在乎小D隐晦的埋怨，理直气壮的说：“八分钟，比昨天早”

女孩面容平静，温存的说对男人说：“没有一根蜡烛的自己烧完的。蜡烛头续上下一根蜡烛，然后被人吹灭。我等你续到下一根，一根全新的蜡烛”

女孩握住了男人的手，男人凝望着女孩。笑容里感激而又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