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棵枣树那条路

        小C家门口长着一棵枣树，据说是小C的爷爷年轻时候摘下的。小C出生的时候，那棵枣树已经长得枝繁叶茂，需要用长长的竹竿才能将树上的枣子打下来。枣树下面是一条土路，弯弯曲曲地向远处延伸，路边种着许多松柏。别看这条土路并不宽阔，它可是连通广东广西的公路（小C家在两广交界处），往返于两广之间的行人总是要从枣树下经过。

        小C的爷爷在枣树下面放置了一张老旧的竹椅。在小C还小的时候，爷爷最喜欢抱着小C坐在竹椅上，呆呆地望着远方，也不说话。小C就一个人窝在爷爷怀里，好奇地看着这条土路以及行色匆匆的路人。那时候，路上几乎没有什么车，最常见的是扛着农具或牵着耕牛的左邻右舍，身后或许还跟着一条小狗。土路最热闹的时候是赶上镇上“趁墟”（“趁墟”是小C他们家那一带对赶集的称呼）的日子。每到“墟日”，在太阳还没升起来的时候，小C在家中便能听到土路上匆匆踏过的脚步声和小声的交谈声。每每这个时候，小C总是一个人跑到枣树下，小小的身子有一半藏在枣树后面，探出一个小脑袋。他看到有许多广西人从枣树下经过，他们当中大多数人会挑着手工制作的竹制农具或者一些农产品，赶往小C家所在的镇上去售卖。他们步履匆匆，似乎从未注意到枣树下的小C。当然，在那个民风淳朴的年代，不必担心会有什么人贩子。小C最喜欢看的是一个中年叔叔骑着一辆老式的凤凰牌自行车，自行车前面还挂着一个写着黄色数字的牌子，爷爷说那是自行车的车牌，当时自行车并不常见，需要车票才能买到一辆自行车。当然，引起小C注意的并不是那辆罕见的自行车，而是车头站着一只十分可爱的小猴子，那只猴子是要到镇上去表演节目的，可惜小C一次也没有见到过。

        小C渐渐长大，他不再窝在爷爷怀里，便开始搬一张小板凳放在竹椅边上，偎在爷爷身边。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路上的车开始渐渐出现了拖拉机，偶尔还会有一两辆和小C家的瓦房差不多高的车呼啸着经过，爷爷告诉小C那叫货车。走的人和车多了，土路比以往更加凹凸不平。“墟日”的清晨，路上挑着担子走的广西人变少了，自行车多了起来。广西人将自行车骑得飞快，自行车在颠簸中一边呻吟一边驶向远方，留下一阵灰尘后便扬长而去。小C和爷爷只来得及瞄到自行车上装着竹筐、簸箕、鸡鸭或者蔬菜的时候，自行车便溜得没了影儿。那只站在自行车头的小猴子好久没有出现了，倒是有些叔叔在车头的梁上挂了一个藤椅，藤椅上往往会坐着一个学龄前的孩童，双手抓着藤椅的把子，一双眸子好奇地东张西望。随着路上的车渐渐增多，土路很快被沥青路取代了。

        在小C的记忆中，那时他们附近几个村里都还没有电视机。但是学校里边每月会有一两天晚上组织村民们去看电影。村民们对于电影这个新奇的东西很感兴趣。到了看电影的晚上，四里八乡的村民们都早早地吃过晚饭，成群结队从枣树下走过，那场面很是壮观。等到小C家增添了一台黑白电视机的时候，隔了好几条村的人都喜欢在晚上涌到小C家看电视，小小的客厅挤满了人，还有人挤不进来，站在门口透过窗户往里边瞧。也许当时村民们看的并不是电视节目而是电视机吧，谁知道呢。小C很喜欢自己动手把电视机的那根天线拉起来，看着电视机渐渐由雪花变成说话的人，他觉得十分有趣。当小C的爸爸妈妈在瓦房的旁边建起一座两层高的水泥楼房的时候，自行车已经成了路上普遍的交通工具，摩托车也开始在路上奔跑，但是广西人却很少去镇上卖农产品了。村里很多人家里增添了电视机以后，学校不再播放电影了，小C却很怀念当年骑在爸爸肩上，挤过人山人海去看电影的那一幕。

        时光匆匆，当沥青路不再满足日益增多的车辆通行时，一条新的水泥公路开始规划。新公路宽度增至原来的两倍，小C家的枣树正好在新公路规划的范围内。很快，那棵枣树被连根拔起。那一天，小C看到爷爷红了眼眶，爷爷眼睁睁地望着那棵陪了他大半辈子的枣树被一张巨大的锯子锯断了树干，树根也被挖了出来。一条新的水泥路经过小C家门口，原来枣树的位置已经被呼呼的小汽车一遍遍地踏过。

        多年以后，大学毕业的小C回到了家乡，他在水泥公路走了一遍又一遍，却再也找不到记忆中的那条路了。也许在枣树倒下的那一天开始，那条路，便不是当初的那条路了。小C站在自家门口，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和并不熟悉的邻居，慢慢闭上了眼睛，思绪飞向很远很远。他，仿佛看到了那棵枣树那条路，还有那些年枣树下的广西人和那些年枣树下的爷孙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