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游颐和园

        秋天真的来了。北京的深秋在不经意间迥然降临。林莆间纷纷飘落的枝叶，城垣中悄然递减的游人，原野上逐渐枯萎的败草；还有那南归的大雁和北来的朔风，都在向那曾经热络而喧嚣的盛夏，挥起了“拜拜”的手。

        深秋时节，当初冬的脚步声愈来愈近，多彩的秋韵渐行渐远的时候。怀着对秋的眷恋，我又来到了著名的颐和园。进了东宫门，看过了仁寿殿，浏览了德和园，观赏了文昌阁之后，随着络绎的游人，我再一次踱步在秀丽的昆明湖畔。驻足远眺，雄峙的万寿山艳丽秀美，澄澈的昆明湖碧波荡漾。林木隐映之中，只见那飞檐叠起，楼阁参差；古木参天，金碧辉煌。 仍旧是一派王者之气。信步向南，十七孔桥秀居湖中，湖心岛修葺一新。在桥上遥望南岸，当年那片浩荡的芦苇已然失去了踪影。只有那整齐的堤路和婀娜的岸柳相映成趣。那尊镇水的铜牛依旧泰然地静卧湖边，铜牛脊背上，那被愚蒙之徒刻画的“到此一游”的划痕依然丑陋。啊！真的是风月频换，几十年的时光，在转瞬之间已经悄然逝去。如烟的岁月里，尽管这里曾经数次来过，但现在品味起来，还是发生在半个世纪前的第一次游园，令人记忆深刻。虽然已经过去了五十多年，但昔时的情景仍是历历在目。时光老人脚步匆匆，送走了岁月，更替了时代，改变了人的容颜。留给我们的，只有那格外留恋的青春和难以忘怀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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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得那是参加工作后第二年的夏天，我和几个要好的同乡搭伴回老家探亲。由贫瘠荒凉的晋西北高原腹地，突然来到了令人向往的首都北京，让我们这些来自山旮旯的懵懂少年喜不自胜，兴奋雀跃。虽然京城的盛夏笼罩在酷暑之中。但大家还是情趣昂扬，兴致勃发。经过了一天的逛街购物之后，同乡们便商量着一同去颐和园游玩。

      那是一个天气晴朗的早晨。柏林、贵昌和我等几个莫逆的伙伴，在北京站打上了一辆出租车去颐和园。这是我们这几个来自农村的少年，有生以来第一次奢侈的经历。出租车是上海牌的小轿车，很快就把我们送到了颐和园的大门口。

      五十年前的颐和园，游人比现在少了许多。一些场所也未完全对外开放。在浏览了湖畔风光之后，几个人相跟着通过湖畔长廊，来到了万寿山下。那时的我们，正值青春年少，活力迸发。嬉笑追逐着腾跃于陡立的台阶之上，几乎是小跑着登上了层叠的亭台楼阶。在观赏了铜亭和五方阁之后，又向上穿过了佛香阁（那时候的佛香阁是不需要重复买票的），越过了众香界，来到了万寿山的山顶。驻足四顾，凌绝眺望，大半个北京尽收眼底。

        让人记忆深刻的，是众香界北面的那座叫作“智慧海”的佛寺。因为佛寺外面金色的墙壁上镶嵌着近千个精美的佛像。可惜的是，在墙壁下方的人手可及之处，有数百个佛像已经被悉数砸去，留下的是那斑驳而狼藉的砸痕。这应该是那个特殊年代“破四旧”的杰作吧？半个多世纪后的重游，我又一次登上了万寿山。尽管身躯已经远不如当年那般矫健，步履已经有些沉重和蹒跚，但我还是拾级而上。来到智慧海佛寺之后，看到一些游客正在排队礼拜。当年被砸毁的佛像已经修葺一新。遗憾的是，粘贴上去的却是后来的仿制品。尽管和原来的佛像一般无二，但已经失去了它文物的价值。

        年轻时候的出游，欣赏的是美景，看的是热闹，玩的是兴致。同时也是为了了却“到此一游”的心愿。如今老了，再一次旧地重游，更多地是为了回忆过往的经历。在时代遗留的景物中，重读那一段曾经显赫的历史；考量那个时代的繁盛与衰亡；慨叹那飘忽历史中的世代更替。

        历史犹如一条流动的长河，裹挟着大千世界顺流而下。遥想当年，那个彪悍而智慧的满人部落，凭借着金戈铁马的强悍战力和勇于进取的民族精神，借力吴三桂的“冲天一怒为红颜”而挺进关内，夺取了大清近300年的一统天下。不可谓不强盛，不可谓不通达，不可谓不幸运。然而在岁月的荡涤中，它渐渐地迷失了自我，逐步地沉沦了、没落了，终于走进了历史。正可谓“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更为可叹的是，在强大的汉文化无所不在的同化攻击之下，曾经雄霸天下的满人，逐渐失去了自己的语言，失去了自己的文字。最终使自己的民族文化，湮灭于汪洋大海般的汉文化当中。而且，由于民族习俗的逐渐遗失，加之数百年来的满汉通婚，满人甚至也失去了自己的民族纯正血统。于是，一个民族消亡了，并永远退出了历史的舞台。

        站在高耸的万寿山上，居高临远。但见昆明湖畔，游艇穿梭，游人雀跃；山上山下，万千祥和；抚今追昔，物是人非。转眼间半个世纪悄然而逝。古稀之年的游园揽胜，承载的只有无尽的怀忆。50年后的今天，当年同游的几人：柏林、贵昌、海峰、张欣、国忠等要好的伙伴，已经先后驾鹤西去。当年一同参加工作的茂兴的同乡，也已经折损近半。而我也已是年近古稀，残缺不全了。孤独的我，沿着当年那几个少年曾经走过的路径，步履蹒跚，踽踽而行。昔时的情感怦然而来，不断地撞击着那颗已经日渐苍老的心……。

        “青春无悔，珍惜当下”。这是晚年的自恋，也是迟暮的自勉。怀着无尽的追忆与留恋，在这恰逢盛世的中华大地上，岁月的过来者早已逾越了天命之年。“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希望那颗不甘老去的心，持续焕发青春的活力，遥赏天际的落霞，依旧是彩虹如画。相信丰富而多彩的生命之路，依然会在脚下持续地延伸…。虽然迟暮已经相伴身旁，然而，只有精神的自强者，钟情的永远只有那更加精彩的明天！

              2020年11月（暮山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