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榻幽思

      二零一八年十月的最后一天,我到青岛齐鲁医院做直肠息肉内镜摘除手术,住院六天,期间顺便对此前在区中医院另外检查出来的肺结节和肾囊肿做了复查和确诊。在这样一个特殊的环境里,我长时间独卧病榻上,有了充分的闲暇重新审视过去五十年的半百人生,似有所悟。

      严格说,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住院,六天的时间恍如隔世。我住院的病区是一所由九十年代建设的老医院改造的,设施比较陈旧,所住的病房又是普通病房,连电视都没有,输液之余时间只能靠浏览手机网页和看书打发,枯燥难熬。与我同病房的还有两位病友,右边的是一位十几天前做了痔疮手术的沙子口的老渔民,快要出院了;左边是一位四十左右的年轻人,自做婴儿用品批发生意,比我晚住进来一回儿,他急发的肠道问题尚未确诊。两个人虽然住院,但都能吃能睡与常人无异,而我在这样的环境是无论如何也睡不好的。

      住院后的第二天,我的肠道息肉摘除,妻的身体也不好,因为医院附近没地方住,陪我做完手术后让她回家了。之后我在病房连续挂了五个小时的吊瓶,晚上腹部开始隐隐作痛,又失眠了。入夜,两位病友同时打起了呼噜,年轻人的短促而高亢,老人则悠长且深沉,此起彼伏,相互交和,我禁不住无声的笑了。快到夜里十一点了,门外呼叫护士的音乐铃声渐渐停下了,在两人的鼾声中,我披衣下床悄然走出房间,宽大的走廊里灯光刺眼,每个病房似乎都有低沉的鼾声从门缝里飘出,护士值班室里一位年轻的姑娘仍在伏案专心写着什么,据她们自己计量,每一个班下来,他们穿梭于每个病房的路程竟达十数公里,这位护士应该是刚倒出空闲整理记录,令我油然而生敬意。我信步踱到走廊尽头的窗前,外面居民小区楼上的灯大多都熄了,人们已经进入了甜蜜的梦乡,零星亮着的几盏灯,估计应该是喜欢开夜车的年轻人在上网,亦或是贤惠的妻在等着应酬未归的丈夫。这个时间,我的刚做教师的女儿可能还在准备明天的讲课课件,或者在家长微信群里同一样喜欢熬夜的年轻家长聊天。妻只要稍微有点事肯定是失眠的,我不在家更睡不着,这会儿一定还在辗转反侧。我的小书房好几天没用了,平时我会每天晚上在那里写字、喝茶、听音乐,女儿每次从健身房回来洗完澡都要从我的书房去阳台挂洗过的东西,看到她大大咧咧的步态,我会在心里舒服整个晚上。妻是不会表达温柔的,但却能及时将我的换洗衣服洗好并熨烫整齐挂在床头,能在每天早上做好热汤热饭……这么多年,我从未像今晚这样留恋我的小家、我的妻和女儿。又一阵秋风吹过,窗外黄叶飘零,我禁不住打了一个激灵,顺手紧了紧肩上的衣服,慢慢的又踱回了病房。这时,两个病友的鼾声已经过了高潮,平静下来了,但我却愈加睡不着了,思绪依旧。

一年前,我同好友威兄约定找时间到中医院住下,正儿八经的把身体彻底检查一下,但终因各种琐事一直拖了下来,直到我在青岛住院前才成行。查体前我们两个都有思想准备,估计肯定会检查出问题,但令我始料不及的是会有这么多事,其中的股骨头坏死、痛风、脂肪肝等都是老毛病,已经不当回事了,但新检查出的肺部结节、肾囊肿、直肠息肉和胃炎囊肿却是我一直高度忌惮的。我的母亲是患胃癌去世的,父亲则遭罹了肠癌和肺癌过世,根据遗传学的规律,上一代人的恶疾遗传给儿女的几率是很高的。所以,这一次我从内心来说还是很紧张的,这也是我决心到青岛高一级医院复查的原因。

无论是我们区医院,还是我现在所在的齐鲁医院,所有给我做检查的专家医生都对我这么个年纪就集这么多病于一身感到惊讶,分析我的病因,他们得出的结论高度一致,罪魁祸首在“酒”!这是我知道但始终不愿意认可的结论。因为长期过量饮酒,我有近二十年的痛风史,由于痛风终致股骨头坏死,期间忌酒一年终于禁不住诱惑又重蹈覆辙。近些年,虽然喝酒的次数比以前少了,但往往逢酒必醉,醉则必失态,妻为此深恶痛绝,女儿也苦苦相劝,可我还是一不小心就“失足”,自己也常常苦恼不已。

      平心而论,我自己在家时滴酒不沾,不是那种嗜酒如命的埋汰之人,之所以始终忌不下酒而屡屡中招,究其因大致有三:一恃小有酒量,酒场上总有逞强好胜之心,难免河边湿鞋,折戟沉沙;二曰爱慕虚荣,或请客、或做客、或陪客,总怕主嫌客恼,枉为一句“此人仗义”之虚评而过量;三图短时快意,我平时谨言慎语,但三杯下肚却能思绪飞扬、口吐莲花,不喝酒却如坐针毡,呆若木鸡。由此,始终没有痛下忌酒的决心。

      我拿起手机看时间,已近午夜了,顺手翻看了新闻头条,网上仍在热议李咏去世一事,又牵着我胡思乱想起来。我同李咏同龄,他的癌症虽非因酒而得,却因忽视养生无疑。李咏功成名就,身后肯定有一笔不菲的家产,他的妻是中央电视台当红导演和明星,自然不会为衣食之事烦忧,而我的妻却是企业身份,即将退休的她如何靠不到两千元的养老金生活。而我至爱的女儿从幼儿园起到现在参加工作都是我牵着手走过的,我还没有把她交给可信赖的另一个男人,后边的路她怎么走?……

胡思乱想中,不知什么时候沉沉入睡。半梦半醒间,仿佛进入女儿婚礼现场,应是新人向父母敬礼的环节,T台上,妻惨然独坐,边上分明空着一个座椅,女儿则哭成泪人。我平生最看不得女儿伤心,大声呼喊着“我在这里”并拼命想挤进去坐上那把椅子,却怎么也发不出声、挤不动……惊醒时已经满头汗、满眼泪。

      这不是我编撰的故事,这一夜不禁惊醒了我的噩梦,也惊醒了我人生。必须下决心忌酒了,否则真的要对不起妻女、对不起亲友了。

      噩梦惊醒与悬崖勒马应当均为人生幸事。五十半百本就是人生旅途的多事之秋,我能在各种病患苗头之际顿悟,当为时不晚。按照农历论序,去年是我的知天命之年,今年姑且定义为“知天命元年”吧。人生七大雅事“琴棋书画诗酒茶”中,酒,于我已是谙熟且害我不浅,当弃之;棋,是两人的游戏,一个人无法独玩,亦姑且弃之;茶,则不需刻意讲究。今后,我将在本就宽松的工作之余,试着研习琴和画,加上一直在附庸风雅的书和诗,我把这五件雅事化作五彩画笔,力争将五十岁以后的人生画卷涂得色彩斑斓。也许,这画卷不够长,但一定要它足够宽。

补记:

      2018年11月4日过午,打完吊针后苦卧于病榻上,无聊之际,用手机记录了以上感悟,今发于微信朋友圈,主要想法:一是表明我忌酒的决心,请朋友们支持和监督;二是恳请同我一样还在犹豫徘徊的好友与我同行,少喝酒吧;三是一旦有遇不得已参加的酒局,因我不喝酒引起同坐不快,恳请知情之友费心解释。老钱顿首再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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