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1-10

我和我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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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是个坚强的人。

2018年3月，父亲感觉胸部痛得厉害，从来不主动去医院的他，自己去单位的附属医院做检查，是肺癌晚期。他知道检查结果，直接跟我们说了，目的是不让我们担心，走之前先把后事一一交代清楚。我们劝他住院治疗，他拒绝了：“癌症是诊不好的，虽然可以报销90%，另外的10%还是要自己出钱。反正诊不好，不要花冤枉钱了”。我们劝不动他，只好默默同意。

最后一个多月，父亲几乎不吃不喝，全靠输液维持生命。一开始还可以吃止痛药，后来需要用肛塞麻醉药，最后几天全靠打麻药止痛。让我们感动的是，从始至终，父亲没哼一声，没喊过痛，医生和我们都是看他的表情改变用药的。长时期缺乏饮食，父亲个头开始萎缩，体重急剧下降，却没有让我们过多照料，上厕所都是自己扶着墙壁去。

2018年10月7日，饱受病痛折磨的父亲去世。遵照他的遗愿，第二天就送去火化，当天又赶回老家安葬，只请了关系最亲近的几个亲戚一起送送他。父亲走后，我看着他生前的照片，想起他和我之间的几件事情。

父亲是个严厉的人。

小时候，父亲在外地上班，一年回来两次，一次是农村“双抢”（割早稻、种晚稻），另外一次就是过年。上初中开始，我就在校住读；大学毕业后，一直在外面工作，春节时才回家探望父母。林林总总算起来，我和父亲相处的时光很少。也正是如此，我从小特别害怕父亲，只要他在场，我连话都不敢说，更不敢笑。

从有记忆开始，我就知道家里很穷，每次开学父亲都要找人借钱，每个月给我寄生活费也是如此。原因是，全家5个人，全靠父亲一个人工资生活，还要负担三个孩子的学费、生活费。那时的我们，不知道什么叫零花钱。上初一时，我迷恋上武侠小说，租书摊上2角钱可以租一本，看两天，可我没钱。有个晚上，实在忍不住，半夜里偷偷摸摸地到父亲房间，从他上衣口袋里拿了2元钱。父亲当时就醒了，问我拿钱干什么，我照实说了。刚说完，就被他打了2耳光，还说了一句话“一个人就算再穷，也不能偷，偷家里人也不行”。这次之后，我懂得偷拿别人的东西是可耻的，再也没有过这样的念头。

我上初二春节那年，正月初三，父亲上班去了，我和同学团结大胆地在家玩扑克。因为玩得太投入，没发现父亲突然回来了。父亲过来后，也是什么话不说，直接把扑克抓手里，用力撕烂。同学吓得赶紧往家里跑，我一动也不敢动。过了很久，父亲说了句“读书是你唯一的出路，不想种田，就赶紧去看书，你现在还不到玩的时候”。

对父亲严厉的印象一直没变，直到“香蕉事件”发生后，我发现原来父亲也是慈爱的。

读高中时，父亲有次去看我，破天荒地给我带了一大挂香蕉。父亲是节俭惯了的，我都不敢相信。看着我吃了几根之后，父亲笑了笑。难得见到父亲笑，我鼓起勇气说“爸，您怎么买香蕉了呢”。父亲愣了下，似乎在迟疑要怎么回答。过了几分钟，他轻声说“你7岁那年第一次跟我出门，汽车站里看到别人吃香蕉，特别馋，求我买，哪怕只买一根也行。当时，买完车票，身上确实没钱了。我很难受，也一直记得这件事。现在家里条件稍微好了些，这次就多买点，你喜欢吃就好”。父亲走后，我平生第一次流泪。

从那以后，只要我回家，父亲都会提前买好香蕉。虽然我早已觉得香蕉不算什么了，每次还是尽力吃。因为，我吃的不是香蕉，而是一位父亲对儿子细腻的爱。

父亲很普通，就是个最普遍的退休工人。可是在我内心，他是了不起的。他一个人把全家的担子挑了几十年，至死也没有放下：临走前把一张1万元三年的定期存折交给我，说是留给母亲的生活费，一再嘱咐我们好好照顾母亲。存折很轻，但我又明显感觉到它沉甸甸的，很重，很重……

现在，我的孩子已经上大学。这些年我越来越体会到父亲的用心良苦：他严厉，是不想孩子将来把人生路走偏；他慈爱，是想让孩子感受家人的温情，不去做冷漠的人。

远在天堂的父亲，儿子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