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派笔记》三十九:悄悄话

      第一次见到张建国大爷是在去年下半年。彼时的我刚来到李腰村驻村工作不久。在我们李腰村七月份的“主题党日”活动上,第一次见到唯一一位拄着拐杖来参会的张建国大爷。

      看到他每走一步路都缓慢且不易,我主动过来想搀扶他上三楼会议室。他看着我说:“不用扶,我自己扶着楼梯可以慢慢上楼。你是新来的扶贫驻村工作队的同志吗?”我微笑着回答:“是啊,您对咱们党的政策真是很了解啊。去年全国实现全面脱贫,现在咱们驻村工作队开展的是巩固拓展脱贫攻坚与乡村振兴工作。我是工作队队长张兰兰。”

      阅历与眼力让张建国大爷确认了我的身份。这位腿脚不便却眼神犀利有光的张大爷也让我感觉,他是个有故事的人。

      张建国大爷家住张小庄村,是全村253户脱贫户其中之一。加上今天这次疫情防控“敲门行动”走访,我们工作队已经是第4次来到张大爷家。每次来都带着任务、匆匆忙忙。今天上午,恰好赶上张大爷的老伴郭凤英大娘正在厨房包饺子。郭大娘闻声,出来招呼我们:“今天在大娘家里吃饺子啊,我刚从菜园儿里割的韭菜,掺了点儿鸡蛋皮调的馅儿,香着呢!”

      我接着郭大娘的话说:“谢谢张大爷、郭大娘。我们今天是来宣传疫情防控政策,顺便为您家张贴疫情防控敲门行动登记单。知道您的孩子们都分家立户,家里只有您二老。告知在外地的孩子们,尽量不返回亳州;真的需要回来可要提前告诉包村干部。”郭大娘答:“放心吧!张队长,疫情防控政策我们都知道,一定配合。”耳背的张大爷,习惯与人说话时拿手挡着耳朵,仿佛要把手变成一个扩音器一样。他拄着拐杖来到院子里说:“进屋说话吧。小张,你们自己搬凳子吧。”

      贴好疫情防控敲门行动登记单,郭大娘说饺子包好了,现在就烧水下锅,大家都尝尝。杰敏委员说她要回村做报表,程队长和小组长刘绍璇说还要到其他群众家去继续“敲门”。我说:“张大爷,郭大娘,今天不冷不热,是个聊天儿的好时候。我留下来帮大家尝尝大娘的好手艺吧!”郭大娘乐得转身回厨房烧水。张大爷说小张,把凳子搬到院子里来,我和大娘跟你说说悄悄话。


      初春的农家小院,自是舒适惬意。我坐在院子里听张大爷娓娓道来。1941年出生的张建国大爷是个孤儿。在他还在襁褓中时,父亲就被国民党抓去当了壮丁。母亲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带着十个月大的张建国,开始了颠沛流离的生活。那种日子,应该用余华先生的“活着”来描述吧。张大爷说,自己长大后回忆儿时的岁月,他把那段时光定位为一种“流浪者”的勉强续命。

      一个年轻的寡妇,带着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这样的一个家庭,谁会看得起?他们的日子注定比数树叶还稠(愁),冥冥中也蕴含着一定的变数。张大爷9岁时,母亲把他托付给家族的妯娌(张建国的婶子)之后就改嫁了。张大爷儿时在婶子家的生活,像极了简爱小时候被寄养在舅母家遭受哥哥的殴打、舅母的虐待一样。为什么呢?张大爷是寄人篱下,当时的社会背景又有土地(利益)之争。按照时间推算,张大爷的少年时期,直至小学毕业前后,中国经历了一系列重大的历史事件:土地制度改革、抗日战争、解放战争以及新中国的成立。1952年土地改革,彻底废除了两千多年来的封建剥削制度,消灭了地主阶级,农民翻身成为土地的主人。那么,作为男丁的张建国大爷,理应分到一份土地。由于张大爷父母的特殊情况以及他未成年等原因,遭受婶子的虐待便很明了了。

      张大爷回忆说,其实母亲改嫁并没有走太远。迫于压力,张大爷与母亲的见面总是背着婶子。母亲为张大爷做了一双新鞋。张大爷在婶子家旁边找到一个隐秘的地方,挖出土,形成一个土洞,上面再覆盖上树叶等杂物。每天去上学时,从洞中取出鞋子,穿上去上学;放学回来把鞋包在雨布里,藏在洞中,再光脚回到婶子家。有一次,张大爷安放好藏在洞里的鞋,赤脚走回婶子家的路上,一不小心踩到一个洋钉,鲜血直流。强忍者钻心的疼痛,张大爷一瘸一拐的回到婶子家。麻木不仁的婶子竟然熟视无睹。

      生命就是这样,老天爷不会让一个人永远悲苦下去。家住淝河镇焦庄的舅舅向张建国大爷伸出援手,为这个少年提供了遮风避雨的家庭温暖,还安排张大爷在古城镇就读初中。之后,张大爷陆续得到了当时村支部书记以及村里好心邻居们的资助与关爱,受尽人间艰辛后尝便百家饭。

      1961年,新中国刚刚经历大灾饥荒之年。就在这时,张建国大爷考取了阜阳技校。由于录取通知书下来的晚,没得到消息的张大爷已经在淝河公社店集小公社担任了会计,犹豫之下便没有去读阜阳技校。“那是我错过的一次好机会。”张大爷说到这里,黯然的低下头。郭大娘为张大爷圆话:“你张大爷是个没有主心骨的人,他不舍得舅舅一家人。所以放弃了去阜阳读书的机会。”

      人生的路虽然不是一帆风顺,但是关键的机遇并不多,错过一次,生命便会改写。

      留在村里担任会计的张建国大爷已经20出头。婶子依然出没在他生活的圈子里,时不时左右着他的人生。不过,这一次是为张大爷保媒。婶子脸对脸与自己的表姊妹说了这门亲事,把表姐家的郭凤英娶到了张建国的家。

      那是一个怎样的家呢?东旮旯打到西旮旯,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屋顶还漏了一大块。凤英大娘如是说。我接着问大娘:“那您是怎样想的呢?如花似玉的大姑娘,而且自己的家庭情况远远好于眼前这个家。甘心吗?”大娘的眼睛湿润起来:“俺家住在罗集大队郭寨村,俺家是革命家庭,兄弟姊妹八个,我在家排行老四。婶子来跟俺娘提亲,俺听说了你张大爷小时候受的苦,很同情他,就听从了婶子与娘的劝说。俺来到他家,还是他婶子一直当家。俺是看着这一窝孩子,挤着眼往前熬日子。得亏你张大爷人品好、工作踏实,1971年入了党。后来在咱张小庄的村小教过书,在店集的烟站和粮站都干过。他是个不争不抢的老好人,要不是党和政府关怀照顾俺家,送的这些好政策,日子哪能的越熬越好哎!年轻时候的日子太苦了,现在的生活太甜了。”

      我拉着郭大娘的手说:“能娶到您这样知书达理的贤内助,是张大爷前世修来的福气。”张大爷在旁边乐了:“少年夫妻老来伴。自从你大娘来到俺家,为俺开枝散叶、延续香火。三个儿子、三个女儿现在都成家立业了,还有两个孙子,三个外甥。把儿孙都操持大,俺老两口也干不动了,国家照顾我们,从扶贫一开始就吃上了低保,孙子上大学也是咱们村党总支给办理的政策扶持。我一辈子都念共产党的恩情。”

      看着张建国大爷摩挲着自己的那枚“在党五十年”勋章,我说:“您们俩20岁结婚,张大爷入党也有50多年了。如今您二老都已经81岁了。按洋气一点儿说法,你二老现在属于钻石婚。我给您二老在这个老屋前面拍一张照片,保存现在幸福生活的场景。回头冲洗出来再给您二老送过来。”



      看着张大爷轻轻为郭大娘整理头发时流露出温情的眼神,我不禁暗自为他们祝福。世上的夫妻千千万,能先苦后甜、携手走过50年“钻石婚”的实属恩爱夫妻的楷模。小家和则国家安。

      临行,郭大娘不忘了在自家菜园儿里为我割了半袋韭菜。虽说共产党人不拿群众一针一线,但是群众的真心真情,这个要收下。中国人讲究礼尚往来,大爷大娘,就像“走亲戚”一样,我还会经常来看望你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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