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大一棵树

梁秀波

                        一

      关来漫三年后上任五山县政协主席任时,送他的市委组织部的车,经过五山县迎宾馆时,他突然想起,自己的官场狗屎运,应该是从三年前,自己四十九岁,辛卯年的那个秋末的下午开始的。

     

                        二

    关来漫已经记不清,那个秋末的下午,农历到底是十月的哪一天,但他清楚地记得应该是过了鬼节后的不几天。其实想搞清楚很容易,那几天对五山县来说,是创造历史的几天,新闻都有铺天盖地的报道,很容易通过查询当年的新闻,来确定到底是哪一天的下午。

关来漫只是记得,鬼节已过,秋天已到了季末,经过一个收获季节的忙碌,人们显得幸福而又懒洋洋地。

县政府迎宾馆的院子里,白杨树的落叶铺满了地,金黄金黄地,准备着迎接冬天的到来。下午,太阳的夕照,透过白杨树上稀稀落落的叶子空隙,照进办公室,温暖的阳光,洒在宾馆副经理关来漫的身上,他懒散地蜷缩在老板椅里,双脚放在办公桌上,眯着眼,歪着脑袋,微微的鼾声,嘴角流出了少许口水,甚至洇湿了一片西装的领子,做着白日梦。梦里很自然地梦到了他心仪已久,但始终没有得手的,那个前台服务员小妖精李薇薇,在梦里她更小妖精味十足。

    桌上清脆又急促的电话铃声,打断了关来漫的白日春梦。他很不耐烦地拿起电话,本想哈赤对方几句,但对方根本没有容他吭声,就说:“关经理,我县委办,请你马上收拾好你们的小会议室,县委要在你们那里开常委会,听明白了吧?是马上!”虽然说话很急,但还是很客气。他本想再问点啥,对方“啪”地挂了电话。

    关来漫虽然迷迷糊糊,但还是很准确地听出,这是自己的前连襟,县委常委、县委办主任王运来的声音。他放下电话,随口骂了声,妈的,给老子充什么大爷。但他还是有点纳闷,平常县委这边的招待、接待任务都是县委办副主任老张直接和他们接头,他们很少接到,常委主任、自己的前连襟王运来的直接指示,还说要在这里开常委会,这绝对是史无前例,据关来漫所知,县委从没有在迎宾馆里开过常委会,县委自己有很完备的常委会议室。

    服务员们打扫完会议室,准备好茶水,关来漫检查了一遍,确认万无一失后,他不紧不慢地准备去迎宾馆的门口,迎接这些五山县最尊贵的大神们,却不料他们像一溜烟一样,已经急匆匆地闯进了会议室,县委书记甄子林带的头,显得很急促。

    一进迎宾馆的小会议室,县委办主任王运来,就笑着指着站在一边的关来漫,向县委书记甄子林介绍到,这是迎宾馆的副经理关来漫,也是咱们政府接待办的副主任,他们的经理,也就是咱们政府接待办的主任夏雪红,去省里党校学习了,当下,关副经理全权负责迎宾馆的工作。甄子林看了看,站在一边,不冷不热向自己点了点头的关来漫,没有说话,而是稳稳地坐在了会议桌的首席位置,其他常委看到书记甄子林,在会议桌的首席位置坐了下来,也跟着按着自己在常委里的固定排序,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了下来。王运来看着甄子林,接着又说道,甄书记,要不要跟夏雪红主任打电话,让她马上赶回来?县委书记甄子林不加思索地摆了摆手说,不用了,现在的党校学习不允许请假,再说,回来也来不及了,咱们总不能等她回来再开会吧?并扭过头对关来漫说,我们在这里开会,你先在外边等着,一会需要你参加后半程的会议。关来漫点了点头说,知道了,便关好会议室的门,出了会议室。

   

                      三

    辛卯年49岁,副科干了24年,还是副科的官场倒霉蛋关来漫,早已对自己的前头不抱希望。所以,当县委常委、办公室主任,自己的前连襟王运来,电话里通知他,县委要在这里开常委会时,他也没有半点兴奋和受宠若惊的感觉。要是放在十年前,他也会像现在的夏雪红一样,如有县里重要领导,到迎宾馆来,都会西装革履,眉开眼笑地,提早等在迎宾馆的门口迎接,哪会等领导们都进了会议室,他还磨磨蹭蹭的没有出去迎接。

    现在关来漫已经没有了,见了领导点头哈腰,跑前跑后,无微不至服务的那种心劲。要不是夏雪红不在,他要全权负责宾馆的工作,是职责所在,他才懒得参加这种应酬。

    自己的前连襟王运来,现在见了自己也很客气,不像以前,官架子十足地,掫着个脸。关来漫知道,这是源于自己给他的一次下马威。

    在自己费尽周折,在四个乡镇政府里,熬了二十四年,终于调回县城,到县政府接待办上班时,王运来已经从一个小学语文教师,业余的婉约派诗人,荣升为县委常委和办公室主任。

    打断骨头连着筋,自己尽管和前岳父葛天胜家族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恩怨,但王云来毕竟是自己闺女艾艾的二姨父,他也和自己曾经一样,充其量不过是得势的外戚而已,自己没有必要和他之间,让外人看起来有多大冤仇似的。

    呆在乡下的关来漫,本来没有多少机会,和正走在升官康庄大道上的王运来见面。一个是半途夭折的,葛氏家族培植的,曾经五山县的官场希望之星;另一个是当下,基本功成名就的,葛氏家族的官场巨星,圈子不同,想见面也难。

    自从关来漫和葛文菊离婚后,背负着前前后后和葛氏家族的的各种恩怨,他已经断绝了和五山县葛氏家族的人员往来。

    和前连襟王运来照面的机会多起来,是关来漫回到县接待办和迎宾馆这一年多来。那次不愉快,应该是他回到迎宾馆就任副总的一个月后,他在宾馆的大堂里,碰到王运来,当时夏雪红正领着他们一帮人迎面走来。关来漫已经无法回避,只有面带笑容,礼节性地迎上去,伸出手说,王主任,过来了?关来漫没有料到,王运来并没有伸手和他握手,而是一脸严肃,很不情愿地点了一下头,就匆匆而过。当着众人面,伸出去的手僵在了那里,关来漫很是感觉脸上挂不住,跟随的夏雪红对王运来的举动,也是一脸诧异。

    鲁迅说,人一阔,脸就变,这句话同样适应官场,官做得久了,脸就难看。

    在关来漫心里埋下仇恨种子的,当众羞辱事件,可能对常委王运来来说,并没有感觉有啥了不起,甚至他可能根本就没有感觉到,他的举动刺伤了一个人的自尊心。过了三天,县委那边恰好有临时招待要安排,恰好,夏雪红的手机没有电关机,也不在办公室,王运来就把电话打到了关来漫的办公室说,关经理,请马上安排两桌副县级级别的接待餐,我们马上到,关来漫在电话里,听出来是王运来,但他故意说,你哪个单位呀?王运来提高声音说,县委办,我是王运来!关来漫说,找夏经理,我只接受夏主任派工,不接受其他人指示,县委办!省委办也不行!“啪”地挂了电话。

    当时手机没有电,正在大街上浪摆,买衣服的夏雪红,事后被叫到县委办,狠狠挨了批。回来后,她给关来漫说,老关,你是天不怕地不怕,前面扒豁,害得我后面替你堵漏。我也给王主任说了,你为啥给他摔电话,他听了没有吭声,可能是感觉自己那天做地也不对,但他嘴上没有说。我还告诉王主任说,老关是快到站的人了,你最好不要惹那些已经对前途不抱希望,要到站下车的老同志,无欲无求,就会无所畏惧,他会怕你?

    关来漫相信夏雪红说的是真的。这些话都是刚来接待办和迎宾馆上班一个星期后,关来漫亲自对夏雪红说的话。

  夏雪红的谱在迎宾馆和接待办里,摆地也不小。当着众人的面,呵斥下面的的人,就像凶自己儿子一样。他当众斥责了关来漫一次后,关来漫当时并没有发火,事后,在夏雪红的办公室里,他开诚布公地对她说,夏主任,我也就是这样了,也升不了官,也发不了财了,无欲无求,就无所畏惧,所以,希望你以后在工作中,一定要尊重人,起码面子上要过得去,如果再发生当众羞辱我的事,不要怪我当场给你下不来台,你是一把手,我已经是糊不上墙的烂泥巴了,谁脸上更难看,你应该很清楚,尊重手下人其实并不难。工作,你放心,职责所在,我会尽心尽力,绝对不会拆你的台,成绩都是你的,单位出什么差错,需要背的锅,我也可以替你背,不想升官的人,背不背锅,都无所谓了……

    这个骚娘们,也算直爽人,没有少从领导那里取“真经”。很知道怎么和这些要到站的,老油条们打交道,也很识敬。当即给关来漫道了歉,并保证以后绝不会再发生此类事件。

    夏雪红也明白,原本很有未来的关来漫,因为离了婚,才脱离了五山县葛氏家族的培植和庇护,沦落到今天的这种田地,要不,今天县委办的主任,很可能就是关来漫,而不是王运来,那会副科干了二十四年,还是副科,靠着硬挨死等的本能,眼看要升虚职正科了,为了回县城,作为交换,只好放弃了,副科调回县城,正科指标留给了那些继续在乡下的倒霉蛋们。

    夏雪红知道,关来漫积攒了一肚子的怨气,轻易不能惹。王运来想着自己是县委常委,怎么样?还不是被关来漫呛了一回,最后,只有拿自己凶了一顿,出出气,别无它法。

    不打不成交,开诚布公后,关来漫在单位里也成了夏雪红的得力助手,一把手最喜欢没有想法的二把手。当兵出身,又有二十多年的农村工作历练,对于接待办、迎宾馆这种按部就班的工作,关来漫干起来很轻松。他除了不管钱、不管人,基本什么都管,实际就一踏实干活的二把手。

                   

                        四

    参加后半程会议的不仅有关来漫。但只能说,关来漫是后半程会议里官职最小的,但又是最重要的一位。

    参加后半程会议的还有闫峡市的市委书记贾新阳一帮,关来漫说不清啥来头的人,但可以判断出,都是市里的大神们。他们是匆匆赶来的,赶来后,直接加入了五山县常委会的后半程会议。

    关来漫也终于搞清楚,是在省里视察的中央首长,临时决定,明天早上要从省里到国家级贫困县五山县,来视察这里的扶贫工作,在五山要住一晚上。县政府迎宾馆将作为首长住宿、餐饮接待地,他这才明白,为啥自己顷刻间成了这些大神们关注的焦点。

    因为首长是临时决定,所以,下面的接待安排工作,也显得火急火燎,有点凌乱。

    关来漫向与会者详实地介绍了宾馆的情况,还带公安和不知道啥单位的同志,楼上楼下,院前院后,转了半天。最后确定的住宿、饮食接待方案为:按照相关规定,马上清空迎宾馆的所有住客,宾馆北楼2楼作为一号首长和相关重要陪同领导的住宿地。关来漫作为住宿、饮食接待的一线直接负责人,光荣地上了五山县创造历史的,重要来宾接待方案人员的名单。

    关来漫知道,要是夏雪红那个风骚的小娘们在,没有去党校学习,他是不可能上这个名单的,他只有干活的命。别说这样规格级别的接待,即便是县里四大班子一把手的日常接待任务,他也从没有参与过,他也不想参加,都是这个娘们亲力亲为。要不刚才在会议室里,自己的前连襟王运来,还要向县委书记甄子林,介绍他这个接待办的副主任,兼政府迎宾馆的副经理,感觉有点很滑稽,但是介绍夏雪红和她的踪迹,就显得很多余,她和县里的大神们混得火热,不可能不知道她去省委党校学习的事。

    作为五山县历史上,最高级别一次接待贵宾任务的饮食和住宿一线负责人,尽管,对官场前途已经无欲无求的关来漫,平时显得散漫,但这次还是诚惶诚恐,不敢有半点差池。

按照接待方案,关来漫的上级直接领导是前连襟王运来,一切要听从他的调遣和指挥,这让他很是不爽。其实所有的领导都又给关来漫交代了一遍,决不能在饮食和住宿上出任何差错,干了二十四年年副科级的关来漫,只有点头的份,不敢说半个“不”字。

闫峡市市委书记贾新阳看到关来漫有点紧张,最后在交代完,拍着他的肩膀,笑笑说,不用紧张,按照要求来就行了,首长来了,他的随从也会交代相关细节,就在你们这里住一晚上,吃四顿饭。

闫峡市委书记贾新阳的话,让关来漫放松了很多。

                        五

吴半仙二舅,曾经在关来漫刚从部队转业,到县政府上班时,对关来漫说,你的官运始于二十五岁,但接着的两个流年大运程,对你都不利,官运再次启动要等到辛卯年,你的第三个流年大运来的时候,也就是,四十九岁以后了。

关来漫虽然自小对二舅很亲近,但现在基本上不信二舅的那一套。当年,高中毕业,学习一般的关来漫在二舅的生辰八字、阴阳八卦的蛊惑下,考了三年也没有等到,二舅说的文曲星下凡的那一天,三年连续落榜,关来漫乖乖地卷着铺盖卷,回了老家梨树坪乡。

关来漫在家里窝了半年,等到部队要招兵时,妈妈又去让二舅给算了一卦。妈妈回来啥也没说,后来关来漫听二舅的闺女银花表妹说,二舅说关来漫没有吃当兵饭的命,还是要吃官饭,只是这娃的命磕磕绊绊,总是不那么顺当。

让关来漫彻底对二舅不相信,是他离婚后。当年自己志愿兵复员后,被安排在了县政府开小车,和常务副县长葛天胜的小姑娘葛文菊谈对象,刚开始自己是原意的,相处一年后,自己是想散伙的,自己实在受不了这个飞扬跋扈的小姐。但架不住二舅一番,他们俩的八字属相是如何如何地相生,自己和葛文菊的姻缘是天作之合、金玉良缘的游说,还说,吵架打架,是流年不利,犯午马,只是暂时的,等结了婚,有了孩子,冲冲喜就好了。

后来,关来漫知道,二舅在自己结婚后的第一年,通过葛文菊找到自己的岳父葛天胜,把表弟银山从乡下的学校调进了县城中学,按当时调动一个乡下老师进城的市价行情,二舅最少省下了三万块钱。

二舅嘴里说的,关来漫和葛文菊金玉良缘、天作之合的婚姻,在打打闹闹中,没有坚持到三年。终于在葛文菊出轨她的发小,被发小的媳妇在宾馆抓了现行,闹上葛文菊的单位工商局后,他们离了婚。出轨了的葛文菊没有丝毫愧疚和收敛,依然飞扬跋扈,他并没有按照岳父葛天胜给关来漫承诺的那样,向关来漫道歉服软,两人把婚姻继续下去,离婚是关来漫最后提出的。离婚那年,他们的女儿关艾艾,刚满一周岁。

这件当年五山县历史上,最狗血的桃色八卦事件,完全改变了关来漫后来的人生走向。要不是离婚,今天坐在会议室开常委会的五山县常委中,有关来漫的座位那是肯定的。

那年在五山县,常务副县长葛天胜家族有两件大事,全县人民,尽人皆知。

葛天胜最小的闺女葛文菊,因为那年全县,八卦指数最高的出轨门事件,和全县最年轻的乡长,梨树坪乡副乡长关来漫离了婚。另一件事是,全县最知名的大龄剩女,葛天胜的老二姑娘,35岁的葛文兰出嫁了,嫁给了死了媳妇的小学人民教师,业余诗人王运来。

其实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关来漫和现在的县委常委、县委办主任王运来的正式连襟关系,仅有短短的三个月。关来漫是在王运来和自己的二姨姐,剩女葛文兰结婚后三个月,和老婆葛文菊离的婚。那时的王运来是县城一所小学的语文教师,业余的非著名婉约派诗人。

                        六

    接待工作进展得有条不紊,简直可以说很顺利,首长对饮食和住宿的要求都很简单,几乎可以说,没有任何要求。

    第二天,吃过午饭,简单休息后,首长便要离开五山县。整个午饭完毕,关来漫两天来绷紧的神经也松弛来下来,他躺在办公室的老板椅里,眯瞪了起来,也不敢深睡,毕竟整个接待工作还没有完全结束。

    闫峡市委书记贾新阳的电话就是在他半睡半醒时打进来的,打他的手机。贾新阳在电话里说,关主任,我是贾新阳,请你到我房间来一下,说罢便挂了电话。关来漫以为又是接待就餐和住宿方面的事,估计还是开小会,也没有多想,便急匆匆地赶了过去。

    当他进入贾新阳书记的房间,发现只有他一个人时,才感觉有点奇怪,如果是开小会,王运来和甄子林书记都应该在,两天里,这样小范围的,关于就餐、住宿接待工作的临时会议,已经开了几次了。贾新阳看见关来漫有点疑问,便笑着说,不是开小会,给你说点私事,并随意地拍了拍关来漫的肩膀,示意他在沙发上坐下。

    贾新阳说:“关经理,两天的接触,咱也算熟人来,我就直说了。两点半首长走后,我们都要去送行,送完首长后,市里的领导和县里的领导,要在闫峡市开个总结会议。”

    关来漫插嘴说到:“贾书记,有啥事,你尽管吩咐。”

    贾新阳接着说:“是这样,一会一号首长退房后,你什么也别干,就给我直接把一号首长住的208这间套房,把门锁了,谁也别让进去,也不能打扫,要保持首长用过后的原样,你也不能进去,明白吗?”

    虽然关来漫有点吃惊,不知道贾新阳为啥要这样,但关来漫还是说:“明白!贾书记。”

    贾新阳看了看关来漫疑惑的表情,微笑着说:“你是不是想问为什么?”

    关来漫说:“领导,我当过兵,也在机关里干了近三十年,知道规矩,领导的安排,自有领导的道理,该问的问,不该问的不问,该知道的知道,不该知道的不知道。”

    贾新阳说:“这就对了,我会在晚上再从闫峡市赶过来,我回来了,房间,你就不用管了,交给我。”

    关来漫最后问:“贾书记,如果有其他领导,要进房间,怎么办?比如甄书记他们……”

    贾新阳说:“你就说,我有交代,任何人不能进,还不行,让他们给我打电话,还是那句话,没有我批准,谁都不能进首长住过的208套房!省里领导都走了,在闫峡市的地盘上,我的话应该没有人,敢不听吧?”

    说完,笑笑,站了起来,又拍了拍关来漫的肩膀。

    关来漫说:“那是,贾书记,你放心,首长一退房,我就把房间门直接锁了,搬个椅子给你在门口守着,谁也不能进去,等你回来。”

    最后,贾新阳给关来漫说,这件事只有咱们两个人知道,不要对外扩散。

    关来漫说,这个我明白,领导怎么交代,我就会不打折扣地执行,绝不会走样!

    关来漫从贾新阳的房间里出来,感觉走路轻飘飘地,心里似乎有种久违的东西在慢慢渗出,尽管他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在升腾,但他清楚地知道,现在自己也是和市委书记有秘密的人了。

    一种自信的笑容在关来漫的脸上洋溢着,并随意辛福地展开。尽管迎宾馆院子里的白杨树落叶,早上已经打扫地很干净,但午后又落了一层,关来漫发现,这么美的金黄金黄的落叶,自己以前怎么从没有注意过,他伸手抓了一把,久久地端详着,最后扬手抛向空中,静静看着落叶在空中霸气地散开,飘向四方……

   

                        七

其实,关来漫的前小舅子葛文武,把五山县纪委书记踢门爆打这事,表弟银山完全没有必要亲自跑到闫峡市来告诉关来漫。

关来漫知道表弟银山是想见自己,和自己套近乎。

自从自己名义上被借调到闫峡市政府接待办,实际上是做了市委书记贾新阳的生活秘书后,自从当年自己和前妻葛文菊离婚后,失去葛家的庇护,还成了葛家的仇人,近二十年,已经不怎么和自己亲近的表弟银山,突然又在自己的生活中频繁出现。

自己到闫峡市上班这三多来,每次打电话回老家家,妈妈都会唠叨,银山又带了礼去看她这个大姑了,并一再叮嘱,让他有空和银山多联系,别再记仇,亲表弟,没有啥深仇大恨,解不开的疙瘩。

二十年来,虽然都在一个县工作,除了共同亲戚婚丧嫁娶,他俩必到的事情场合,和每年的春节走亲戚,关来漫去瞧银山的父亲二舅,银山来看关来漫的母亲大姑,他们两个基本见不上面,银山在关来漫的生活中,基本上是熟悉的陌生人。

手机的不断更换,关来漫的手机里已经没有了表弟银山的电话号码。上两次银山来市里找关来漫,关来漫看到银山打过来的电话,就是陌生号码,不在自己的通讯录里。

关来漫虽然副科级干了二十多年,一动不动,但借调到闫峡市以来,自己已经从副科升到了副县,说是火箭蹿升,一点不为过,二十年的官场浸淫,关来漫知道表弟来找自己为了啥。

前两次表弟银山来,关来漫都以自己陪贾书记在省城出差为由,拒绝了见面,自己实在是过不去那道坎, 无法原谅表弟银山。但这次不一样,银山说顺便带二舅来检查一下身体,也顺便看看自己,如果自己还拒绝,就有点不近人情。

尽管只有表弟银山、二舅和关来漫三人就餐。关来漫还是把吃饭的地方安排在了白鹭湖大酒店最顶级的小包间,这也是闫峡市最顶级的酒店,市委政府的定点接待饭店。

关来漫并没有要接待办的司机开车,而是自己亲自开车,接上了二舅和银山。车到白鹭湖大酒店时,酒店的经理已经在门口准时亲自迎接关来漫。

关来漫下车,把二舅和银山表弟介绍给酒店经理,随后把车钥匙扔给经理说,今天我要喝酒,一会你派人把为送回家,另外,给开两个房间,他们吃完饭在这里住。银山说,不用不用,我们一会自己去别的地方登记。经理笑着说,关主任,还在乎你们俩这点住宿费,别客气了,我照最好的安排,关来漫笑着说,你都不能说,你请客?经理呵呵着说,没有问题,今天吃喝一条龙,全算我的,

酒店经理一边答应,一边带他们往二楼的小包间,一路上还不停地和银山、二舅拉家常,二舅和银山显得有点拘束,不太自然。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两瓶飞天茅台酒下了一瓶,三人都喝得满脸通红,二十年来,总是纠纠结结的关系,才算是有了点缓解,也都敞开来心扉,话也多了起来。

先是银山站起来,端着三杯满酒,对着关来漫说,哥,我知道当年是我不对,我不能那样做,但我胆小,从小都是你护着我,我真的没有胆量去打你的小舅子葛文武,不,哥,是前小舅子……

二舅也在一旁附和着说,后来他回家,我都吆喝他说,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虽然不是亲兄弟,但表兄弟和亲兄弟有啥区别?你倒好,你哥来漫被人打,你装作没有看见,真是胆小鬼……

尽管关来漫知道,以他对二舅的了解,二舅绝不可能这样说,他对银山说的应该是,对着了,咱怎么能惹起葛家,你躲开是对着哩!但关来漫已经无意和他们纠缠对错了,今非昔比,从自己准备接待二舅和银山一起吃饭喝酒,实际从心底里已经原谅了他,毕竟是自己的亲二舅和表弟,一块光屁股长大,那道坎其实也没有那么难过。

现在关来漫明白,整治自己前小舅子葛文武的绝佳时机已经到来。这个混蛋竟敢把五山县纪委书记的门给踢了,还爆打了纪委书记,这简直是作死的节奏。

                  八

从白鹭湖大酒店一回到家,关来漫就给《黄河都市报》住闫峡市记者站的站长,小张打了个电话,让他到自己家里来。

这小子一进家就说,关哥一定是有大事找我,要不领导哪会这么晚了,亲自召见我。关来漫说,你们都市报除了报道明星离婚,搞婚外情,还能登点有价值的新闻吗?张站长说,登啥不登啥,咱说了不算,你有有价值的新闻?

关来漫说,我把一条信息发你短信,你看看再说,小张说,现在都流行微信了,谁还发短信,关来漫说,啥叫微信?张站长说,算了算了,你真是老了,闲了给你说,现在先说正事,先发短信。

关来漫把银山给自己编发的,关于自己前小舅子五山县法院民庭副庭长葛文武,殴打五山县纪委书记一事的详细情况,转发给了《黄河都市报》住闫峡市记者站的站长小张。

张站长只扫了一眼,就笑着说,下午我就已经知道这个消息了,但我们同时收到了有关部门的禁令,不许传播,不许登报、不许上网。哥,我也知道你和这个牛逼法官的个人恩怨,但我们的都市报肯定是登不了,我们要在闫峡市混饭吃呀。

关来漫略带醉意地看了一眼张站长说,还有你们无冕之王办不到的事?

哥,要想传播很简单,我有的是办法,你不用担心,现在是21世纪,信心大爆炸的时代,没有什么新闻是传播不了的,张站长说。

关来漫说,快说,张站长给关来漫递了一支烟,自己也点了一支说,他们不是在河南省禁令吗?咱们出口转内销,在外省发布就行了,外省的媒体没有人叼他们,他们禁令不了,现在是网络时代,外省的媒体见报和上网后,马上会传遍全国。

关来漫说,就按你说的,需要多钱给我说。张站长说,就这点事,要什么钱,太见外。

当着关来漫的面,张站长拨通了一个电话,并把手机开在免提上。

张站长说:“我刚把一条信息发你微信上了,你看看,马上在你们的报纸和网站发了,稿费你就不用给了”。

对方说:“什么好稿子还要稿费?张站长说,看了再说,我不挂电话”。

大约一分钟后,对方说:“这么劲爆的稿子,你们报纸怎么不登,又是出口转内销?一个小小的县级法院的副庭长,这么牛逼?”

张站长说:“稿费我不要,但你要现在马上上网,明天见报,真实性我负责,消息来源保密”。

对方说:“你小子又是收了这个副庭长的敌人的黑钱了吧?”

张站长,看了一眼关来漫说:“你小子别废话,没有,帮一个朋友忙,一个小时后要上网,上网后,转发给我”。

对方说:“还转发个屁,这消息一上网,绝对上头条,还用转发?另外,老张,你能不能再提供点这个葛文武的家庭社会关系背景信息,没有一定的社会背景,他是不敢放肆的,我们把稿子搞得丰满点“”。

张站长说:“好的,你猜对了,这小子有关系,很牛逼!二十分钟后发给你,就这了,挂了啊”。

关来漫说:“谢谢了,张站长,葛文武的社会关系背景,还用我给你写吗?“”

张站长说:“哥,我是靠啥吃饭的?你知道的我全知道,你不知道的,我也知道,五山乃至闫峡市,赫赫有名的葛氏家族,谁人不知?你写的不一定能用,这个交给我了,我一会编了发给他们”。

关来漫从背后的书柜里拿出两条软中华,递给小张。小张推回来说,咱们别搞得这么俗气,没烟抽了,我会找你要。说着要出门,然后,又停下来对关来漫说,保密纪律知道不?

关漫说:“放心!”

张站长说:“泄密了,禁令部门会找我的麻烦,葛氏家族也会,对你也不好”。

                  九

对于五山县的葛氏家族来说,这注定是一个不平凡的夜晚。五山前县长、闫峡市前政协主席葛天胜位于河堤路别墅的家里,灯火通明。

先到的是葛天胜的侄子,闫峡市司法局局长葛文强, 一进门就对一脸凝重表情的大伯葛天胜说,二哥咋能办出这事,真是糊涂虫,被纪委逮住上班打游戏的事,不是二姐夫都运作好了吗?就给个处分吗?至于这样吗?

葛天胜没有理会葛文强的絮叨,背着手,独自在客厅里转悠着,看得出来,他寻思着如何让整个家族度过这次危机,久经宦海的他明白,这绝不是小儿子一个人的事,树大招风,弄不好会伤到整个整个葛氏家族的枝蔓脉络。

再有一个月就是自己的八十大寿,葛天胜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该死小孽子,竟然创出这样的大祸。本来是子女们要给自己的八十大寿,开一个预备会议,筹措祝寿的事,现在变成了一个危机应对的家庭会议,真是世事不可预料。

二女儿卫生局干部葛文兰,丈夫五山县县委办主任王运来,三女儿五山县交通局干部葛文竹,丈夫五山县国土局局长陈大刚,三女儿五山县工商局干部葛文菊,丈夫五山县公安局副局长朱汉良陆续到来。

最晚到的是大儿子 ,闫峡市组织部副部长葛文韬,和大女儿五山县完全中学校长葛文梅。

大哥葛文韬一进门就愤愤地说,开什么家庭会议,打了人,犯了法,该怎么判,就怎么判,这个混蛋,给我们惹的祸还少吗?一次次闯祸,一次次给他圆事,什么时间是个头?

和大哥前后脚进门的葛文梅校长,张了张嘴想说话,看到母亲在一边抹眼泪,便没有开口,而是向小保姆招了招手,保姆走到跟前,她轻声地问,还有饭吗?我还没有吃晚饭,又顺便对大哥说,你吃饭了吗,吃了饭再说,别只管发火了。

家庭会议开得沉闷而又凝重,葛天胜只说了两点,这个混蛋是罪有应得,但我们不能放手不管,尽人事听天命。

老爷子基调已定,大家就不能不开口了。

四女婿朱汉良第一个给大家说了案情,根据下午公安部门的调查,纪委书记的门被踢坏了,人被打了两拳,现在正在市医院住着,人应该问题不大,可能构不成轻伤,但问题是这个事的影响太坏,不仅仅是一个故意伤害的问题。文武暂时被关在行政拘留所,是否转刑事拘留,也就这一两天的事,他在里边不会有事,我和相关人员打了招呼,吃得好,住得好。

二女婿王运来第二个发言,纪委和县委在一个院里办公,事情已发生,我就叫县委办的副主任通知了相关人员,注意保密,不要外传,尽量把消息控制在可控的范围内,我也和纪委书记沟通了,该怎么处理,都可以,他也不想扩大事态,自己被打,总归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大家最后都在等着大哥葛文韬说话,葛文韬就是一言不发,狠狠地抽着烟。他沉闷了好长时间才说,我已经去看过住院的纪委王书记,并诚恳地向他道了歉,我们是党校的同学,他表面上到没有说啥,心里怎么想,我就不知道了。下午我也给相关宣传部门口的人打了招呼,媒体不要登这个新闻,现在网络这么发达,保不保住密,只有天知道了。

葛天胜最后总结说,县委的态度、市纪委的态度和五山县纪委王书记个人的态度,很重要。文韬、运来,能够跟上和他们说话的,就你俩。运来你负责和王书记沟通,一定要真诚,告诉人家,这个混蛋是喝了酒,要不他怎么敢如此犯浑?争取取得人家的原谅。尽量能保住工作就行了,其它怎么处理都行。

保住工作?你们感觉可行吗?朱局长,这事不是只可以按故意伤害罪定案的吧?大姐葛文梅抚了抚眼镜,看着妹夫朱汉良说。

朱局长并没有回答大姨姐的问话,一屋子的人都把目光投向他,他也没有吭声。

刚有点生气的屋里,又是一屋子沉默。

关于老爷子葛天胜下个月八十大寿的事,根本就没有来得及讨论,大家便匆匆散了家庭会议。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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