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凤仙花

今天是八月二十八日,不是节日,不是节气,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日子了。但对于我来说,它却是特殊的,难忘的,重要的日子。因为在五十六年前的今天,我亲爱的母亲,永远离开了她未成年的女儿,再无病痛,更无挂碍。

从此,天堂里多了一位温婉睿敏的女子,人世间多了一个凄苦无依的女孩。

妈妈离世的那个夏天,也是特别的炎热,热到重病中的她,躺在院子里由一块门板搭成的简易床上,已过深夜也不肯进屋。那可是处暑后的夜晚啊,夜宿户外,会对身体有怎样的侵害,妈妈不会不知道。只记得妈妈总喊着烧心,总喊着热。

爸爸买来了西瓜,甜沙瓤的,但妈妈只吃了一口,就全吐了。除了红红的西瓜,还有大块大块的黑血。

下半夜时分,妈妈呼出了最后一口气,从床板上翻身掉下来,走了。

今天凌晨的三点多,我突然从梦中醒来,脑子清清爽爽的,没有了睡意。

猛地想起,五十六年前的这个时辰,是妈妈离世的时刻。

此时,我与妈妈阴阳两隔,却是一样的思念,一样的牵挂。

在这个难忘的日子里,重发一篇怀念母亲的旧文,寄托我对母亲的思念之情。

亲爱的妈妈,你在天堂还好吗?女儿的心声您可听得到?


童年的凤仙花

凤仙花,一种南北方最普通的花草。

花儿普通,名字也接地气,我之前只知道它叫指甲草,或指甲桃,得知它还有个凤仙花如此浪漫的名字,也是近几年的事情。

指甲草本是童年时代的花儿,在成家立业后的相当长的时期里,我忘却了它,它远离了我。

在这期间,在楼房的阳台上,也曾种过几种花草,但多为观叶类,也有少量开花者,如玻璃海棠,三角梅等。然而早年间如指甲草、茴茴香之类的草花,似乎早已被人遗忘,不单是在家庭,就是寻遍偌大的花市,也难得一见。

搬了家,有了庭院,同时也有了时间和心境,我竟时常想起童年的指甲草来了。

它那鲜亮的胭脂红,一朵挨着一朵,花口微张着,挂在碧绿的叶片中间,娇艳而妩媚。

等到花儿落了,便会长出一个个桃型的种子荚,再过些时日,那种子荚又会由绿变黄,渐渐的,裂开一条细细的,几乎肉眼看不见的缝隙。这时,如果不及时收纳,或无意中触碰到它,便会突然乍裂,一颗颗深酱色的种子,即刻迸洒一地,空出的种子荚随即扭成一个结,实在是有趣得很。

凤仙花炸开的种子荚


童年的时候,我特别期待指甲草收获种子的那一瞬间,会一只手端个小碗接着,另一只手去轻轻触碰成熟了的种子荚。就是因为特别喜欢听种子荚开裂乍迸时的窸窣声,喜欢看到它扭成结的样子,更喜欢看到小碗里的种子,一点一点的在增多,那时的心里,便会陡然生出几分收获的喜悦来。

当然,指甲草对于我,其意义远不止这些。它是我的情结花,因为有关它的许多记忆,是与妈妈紧密相连的。

在我童年的那个时代里,夏天每家的窗台上,都会种上几盆指甲草或茴茴香,因为这两种花草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都有着实实在在的价值。指甲草是为了给爱美的女孩子们染红指甲,茴茴香则有着强大的驱蚊作用,哪里被蚊虫咬了包,几片翠绿的叶子,就能迅速解决问题。

而对于女孩子来说,在童年的夏天里,妈妈给自己染红指甲的场景,不仅是美的仪式,更是幸福而温馨的记忆。

细细想来,那是一个充满了期待的过程。从指甲草的种子落土,到看着它发芽,生成,一点一点的长高变大,然后终于花满枝头,直至采摘收获。无疑这是一个期待美,追求美,感受美的完整过程。

染手指甲的材料除了指甲草的花瓣,还需要白矾,用来固色,蓖麻叶,用来包裹,还要准备多根不长不短的白棉线,用来缠绕蓖麻叶包着的手指甲。

等啊等啊,终于等到指甲草花儿盛开的时候,妈妈就要集中采摘一次,如果花瓣不够,还可以配上一些叶片,妈妈说,别看叶子是绿色的,榨出液来,也是红的,一样可以上色的。

材料终于备齐了,妈妈便在晚饭后,开始了这项繁琐的操作。

她先是给我洗澡,让我乖乖地坐在小板凳上候着,然后把指甲草花叶放入石制的蒜臼子里,再加少许白矾捣碎成泥,再把蓖麻叶撕剪成合适的大小,用一只小勺挖出花泥适量  ,置于我的指甲盖上,最后用蓖麻叶把手指紧紧的包裹起来,再缠上棉线,一根手指头的染指甲工艺,就算完成了。

七、八岁的孩子,耐心总是有限的。开始,我是既好奇又兴奋,但包了几个手指后,便失去了兴致,变得不老实起来,坐在小板凳上左扭右扭的,给妈妈的操作增添了难度。

最后,妈妈常常是连哄带嚷的,十个手指头才总算全部包裹好了。但两只手也已经变得沉重,笨拙,不能正常使用,只好按照妈妈的吩咐,举着两只小手,上床躺下,减少活动。

妈妈简单地收拾了一番后,也赶紧躺在我的身边,一边用扇子驱赶着蚊虫,一边讲着故事,一会功夫,我便进入了梦乡。

小孩子睡觉总是不老实的,第二天醒来,手指头上包着的蓖麻叶,十有八九是已经脱落掉了的,涂染的成色,也是深浅不一。

于是妈妈又在积攒指甲草花瓣,进行再二再三的补染工程。

有一次在补染后,还发生了一件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情。

我有一个表哥,是妈妈弟弟的儿子,因舅舅和舅妈先后去世,一直由姑妈抚养成人,与我们生活在一起。

那时表哥已经工作,在一家国营饭店做收款员。饭店一般下班晚,妈妈总是为表哥把饭留在小饭桌上。

那次,妈妈帮我染了手指甲后,便拍着我渐渐睡着了。

表哥下班后,看到小饭桌上除了饭菜,还有蒜臼子里红红的东西,不用说,一定是捣碎的鲜辣椒了。表哥的爱吃辣,能吃辣是出了名的,竟想都没想,三口两口就把指甲花泥吃完了。

第二天早上,他对大姑说,这次的辣椒怎么一点辣味都没有啊,真不过瘾。

妈妈疑惑地问,哪个辣椒,昨天我没榨辣椒啊!

表哥说,就是饭桌上蒜臼子里的,红红的,不是辣椒是什么呀!

妈妈这才恍然大悟,一时间哭笑不得,傻小子,哪里是辣椒啊,那是给你妹妹染指甲的指甲草,让你当辣椒吃了呀!

表哥也立时懊恼得很,忙问大姑,我说怎么没有辣味,那,不会有啥事吧。

不会的,傻小子。指甲草本来就是植物,无毒,还是一味中草药呢,白矾也常用在食品里的,放心吧。以后吃东西可得小心点。

光阴荏苒,一晃五十多年过去了。指甲草,也就是凤仙花,对于我来说,已早已不是一种普通的花卉,它蕴含着妈妈的温度,妈妈的爱,令我每每想起,就觉得温暖和幸福。

有了院子后,我的指甲花情结也越来越强烈起来。先是想方设法找寻花种子,然后栽种管理,看着它一点一点的长大,渐渐的枝繁叶茂,花团锦簇,心里便有一种别样的安慰和归属感。

因为对我来说,凤仙花,就是妈妈花。它代表着一个重要的符号,那就是,妈妈对女儿的爱,从没有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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