毗湿奴的旅梦

清澈的乌溜溜

垂落的银河,蓝色瓶中信,孔雀明王的心窗,清澈的乌溜溜,转世的红装。

刚刚学会骑脚踏车的少年,悄然经过初夏午后的路口,偶然望到不远的地方,那个把单车停在路边的女孩子,她单脚驻在脚踏上,手里捧着一本书,静静的读着。出神的表情,深深敲动少年懵懂的心。

可是,脚踏车的速度,承载着少年羞涩的“潇洒”,一阵微风般飘向远方,那里,有小小的漫画书屋,还有等着他去游泳的小伙伴们。

初恋的少年家,随后经历了人生第一次转学,再也没有见到过那个女孩子。

直到多年以后,历经生命的漂流,真理的疑惑,那个女孩子的形象,不知什么时候,重新慢慢隐现出来。

他突然回忆起,童年时住在距离他家近在咫尺的这个女孩子,曾经与他在一家小理发店偶遇,那一次,为了留短发,她叫理发师剪断她过肩的乌黑长发,一整把青丝,仿佛垂落的银河。

是的,垂落的银河。

从来不够浓烈,却实实在在存在过。

因为曾经只是悄悄感动,所以不落一丝痕迹。

脚步,永远是个美丽的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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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圣的阳光,浓烈得犹如祭祀中的沐浴,晒黑了臂膀,幽深了眼眸。

遭遇幻灭,仍将在清晨沐浴。

巴克塔普尔(Bhaktapur),清晨,五十五窗宫殿外,三个女学生坐在檐廊的木椅上,就在我身旁檐柱的另一侧,彼此不时目光相接,直到相视而笑。我真想问问她们,在这里懒洋洋的坐着,究竟是还没到上课时间,还是刚刚逃学跑出来。

她们每个人两条辫子上系着的白色花瓣,随风肆意的俏皮。

就在不久前,来自博卡拉的出租车司机,为了把我带到狮子门,耍了个小伎俩,多赚了我五十卢比。

尽管已经遭遇了数不清的小骗局,不过,想起王宫外简陋的修车篷,至少我不再那么愤怒。

就这么样吧。

叫不出名字的庙群:锡克哈拉的赤色,毗湿奴的不同化身,纳拉扬的睡相。

经过吉祥天女寺(Siddhi Lakshmi Temple),我单膝跪地,反复拍着通向庙门的石阶两边:手牵吠犬与孩子的男女仆从,白马,颈带花环的犀牛,人面兽身,骆驼。无论怎样拍,总觉得构图残缺,身旁休息的印度老人好奇的走过来,看着我相机里完成的相片,微笑着点点头。

据说,印度人通过点头表示否定,真的是这样吗?

法希德迦庙(Fasidega Temple),向顶部延伸的红砖阶梯,依次遍布着不同的圣物:大象、狮子、奶牛。

除了感叹建筑带给肉眼的震撼美感,我无力领悟这“次序”所要表达的意图。可能这恰恰印证了人们称之为信仰的笃信,既然你欣赏到了涤净心灵的画面,那么,请珍重神灵赐予你冥想“猜不透”的空间。

对不起,众神,我只信仰我自己的梦,除了仰视良久,接着用镜头对准焦点,然后按下快门,再无其他可做。

突然感觉到,拍照,是一种充满了遗憾的举动。你记录下来的东西,往往包含了更多你无法记录下来的东西。

对面的店铺飘来我“寻找”很久的一段尼泊尔音乐,我兴奋的快步走过去,不曾想,还有几步就走到店里,曲子却已终了。

我不知道那首乐曲的名字,只有走进店铺,告诉店家我要一张有这首乐曲的唱片,只能如此。

这段音乐,今天一定会重新回来的,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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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处随意走着,在黄金门西侧的国家画廊门口,又巧遇到那三个女生。她们笑着向我挥手,我带着戏谑的目光望着她们,不用说,她们一定是逃学了。

穿过一条狭窄的小巷,很快就来到塔乌玛蒂广场(Taumadhi Tole)。

整个尼泊尔最高的宗教建筑,尼亚塔波拉神庙(Nyatapola Temple),宏伟矗立在石地中央。

每一层几米高的塔基逐级而上,依次分布着单膝拄地的金刚大力士,大象,狮子,女神。

五层石基与五层庙顶的交汇所在,一群印度女学生与两位西方女士正在集体合影留念。

老人们悠闲晒着太阳,手中既没有金闪闪的转经筒,也没有粗糙的旱烟。

货夫头顶竹筐,甩掉我的追随,渐渐隐没在人潮中。

我只是在行走,“过分”漫无目的,甚至唯恐自己就这样开始“虚度”在尼泊尔的时光,而且无法辨识自身这种“漫无目的性”的本能选择,是否应验了以前所有旅程中不曾有过的“疲倦”,不过还好,至少我没有在脑海中闪回到业已熟悉的生活,这一点足以证明,我依然步履轻松于即将遇到的未知。

“即将”,“遇到”,“未知”,令人心旷神怡的“文字心情”,就像多年以前,人生第一场旅梦的开始。

被地球遗弃,还有宇宙在等着我。

做浩瀚宇宙的瓶中信,我心甘情愿。

绿油油的农田,或多或少遮掩了真实的贫穷。至少,全世界的农田,颜色都是绿油油的。

无意中走到不知名的水池边,那碧绿如洗的静默状态,是湿婆用头发截住了汹涌而来的急流,作为对信众的神赐。

老妪躺在池塘边,昏沉睡去。

池塘外,女人们坐在阳光下的空地上,一边哄着孩子,一边晒着丈夫手工制作完成的陶器。

在这座红砖色的古城中,我开始拍照,只是拍照,拍下一张张相片,饱含仅有的热爱,记录下某个时间里,逗鸟的老人,哄孩子的年轻父亲,黑发盘向一侧、杜迦女神一样的少女,供奉象神的老妇人队列,比姆森庭院独立的母鸡………………

巴伊拉布,湿婆神的恐怖化身,深夜带来驱散不开的噩梦,在噩梦里,人们总是摒弃纷繁的本我,陷入最简单的无助之中。

所以,当白昼来临,人们把恐怖的噩梦镌刻成庙宇的塑偶。

其实,还有另一种方式:追随着吹拉弹唱的信徒,仿佛融入洒红节的庆典,忘掉所有的“生之苦痛”。

偶遇敲锣打鼓的小团体,我跟随着他们,走到塔丘帕旧城广场(Tachupal Tole)。

答塔特雷亚寺(Dattatreya Temple),供奉着梵天、毗湿奴、湿婆三神的合体。

寺内,创造,佑护,毁灭,三位一体。

寺外,乞丐在沉睡。

寺庙旁边,一家木雕店外摆放着一件件精美的作品,我由衷赞许工匠们巧夺天工的艺术智慧,只有对众神发自心底的膜拜,才有可能激发出本能的灵感、与不竭的创作源泉。

要知道,在我们生活的时代和世界,很多人成功,并不需要这一点。所以,他们永远看不起这些“赚小钱”的工匠,但同样的道理,他们在“发大财”之后,经受的只有无信仰、迷茫虚幻的痛苦。

店铺老板默默站在我身旁,一位清瘦的老年人,带着笑意,双眼炯炯有神。他看出我很欣赏这些作品。我告诉他,自己还要四处走走,担心负重太多,但晚上一定回来光顾您的店铺。他点点头,承诺到时候给我一个好价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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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路返回,走出小城,越走越远,却始终找不到去往昌古纳拉扬的汽车站。

分别问了几个路人,直到走进错误的车站,之后问了停车的司机,按照他的指向,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是越走越偏离原路。

直到今天,我才清楚,当时自己的方向,完全背道而驰,根本走不到正确的车站。

昌古纳拉扬神庙(Changu Narayan Temple),成为失落的遗憾。

唯一记住的,就是向司机问路时,他口中唱经一般不断念叨的“Changu”、“Changu”。

就这样,我有了充裕的时间再度“拥抱”巴克塔普尔。一定是神的旨意,正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我才真正像个“更亲近的人”,而不是一名纯粹的旅客。

走回杜巴广场的路上,街边的小酸奶店横出招牌,两碗酸奶的图案,艺术得就和尼泊尔国旗的形状一样有趣:既不成方圆,也并非矩形。

檐廊清凉如早晨,三个女学生已不在。随性听着音乐,望向整个广场陷入午间沉睡的画面。

不记得待了多久,起身,一路缓步走回塔丘帕。

突然发现,靠近印度教祭司住所的地方,有一条幽深黑暗的小巷,刚才没有来过。走进去,是一家挨着一家出售木雕制品的商店。

走进其中一家,发现店主就是方才寺庙旁边那家店的老板,他也笑着说我们又见面了。接着,他热情的用手指了指楼上,叫我上去看看,我本以为他的意思是二楼有更多的精品,哪知道他继续说,真正的孔雀窗(Peacock Window),就在上面!

抱着好奇心,沿着老板自家的木梯走上二楼,发现一个小小的单间,敞开的窗户对面,刚好就是这条窄巷对面高墙上的孔雀窗。

高度完全相等,仿佛隔空的对话。

原来如此。

阿育王,半生征战杀戮,半生笃信佛陀。

孔雀王朝最璀璨的那一颗明珠,是否经历了一生的精神煎熬?

走下来,向老板的盛情道谢,然后,“扫兴”的我还是告诉他,自己会回来。

我真是可恨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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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Dattatreya Temple对面的一家餐厅,木制结构的外墙很吸引人。走进去,顾客寥寥。找到二楼露天临街的座位,坐下来,点了一杯冰啤酒。我不知道怎么向服务生说“酸奶”这个词,语言描述外加用手比划,他总算明白了,放亮眼睛说了句:“juju dhau!”。

啤酒就着酸奶,怪异的搭配,就这样,眼望着对面的古寺,注视着屋檐的鸽子群不时集体飞向天空,或者向下看,水果摊老板的生意着实不好,等了很久也没人买他的东西,而俏皮的小女孩躲在暗处,用五彩手帕遮挡住脸,等着吓唬朝她走来的小伙伴,脸庞提前浮现出调皮的笑意。

我“虚度”着慵懒的时光,甚至开始打瞌睡。

还记得吗?很久很久以前,雨后清凉的夏夜,少年爬上祖母家的矮墙,在墙头独坐,望向天空,想象着将来,将来,仿佛星星的另一面,令人无限向往。

凉意度人,红尘不解。

待到斜阳唱晚,步履远去,鞋声渐弱。

傍晚,另一端的杜巴广场,开始热闹起来。

黄金门的众神,被余晖镀上华丽的古铜色。

塔乌玛蒂广场,三个小学生坐在水泥墩上,注视着来往行人,系着白花的辫子,整齐的向左、向右,向左,向右。目光散发出新奇,每个初次见到的陌生人,都是神灵赐予她们的礼物。

幽暗的老街边,被细线吊起来的木偶,随着微风柔和晃动。

这木偶,当地人称之为面具舞者,是神灵恐怖化身的附体。每年秋天,当地居民都会戴着类似的面具,在巴克塔普尔的一个个广场上疯狂舞蹈,等到狂欢结束后,再将面具焚毁,用燃烧后的灰烬,加上绿油油田地里的黑色黏土,制作来年的新面具。

就这么传递下去,生生不息。

是的,秋天,不一样的秋天,一样的九月。

秋风微凉的九月,我们像祷书。

话,可以成诗;诗,可以成歌;而歌,被遗落在某一段逝去时空的土地,令我们不再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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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远处的一家小店铺,飘来“重回”的旋律。

我就知道这段音乐一定会回来的。

走进小店,发现没人,就站在原地等待,很快,店主就从街对面跑了进来,一位蓄着黑色小胡子的大叔,我直接告诉他,就要现在你播放这段音乐的那张CD,他笑着点点头,跑到店铺后面拿来唱碟,然后热情的指向唱碟背面歌单的第一首,还特意又拿出几张据他介绍很动听的尼泊尔音乐,我拿过来一张张看着,告诉他,其余几张,在来尼泊尔之前就已经听了很多遍了,我只要这一张。

这张唱片的名字,叫做《The Himalayan Lores》,其中最喜欢的两首,是男音合唱版本的《Resham Firiri》,以及梵音一样飘渺的女声独唱版《Sim Sime Panim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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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分,我最后一次走回塔丘帕旧城。

这一天的最后一次,也是整个旅程的最后一次。

孔雀窗对面的那家店铺临近打烊,大门口的木板已经放下了一多半。

我急匆匆打个招呼,试探有没有人在,结果正在放门板的店主露出半张脸,看到我,他“Oh!”了一声。我告诉他,既然说了会回来,就不会食言。

他会心的笑了。

最喜欢的一尊佛陀的袖珍木雕,是店主赠送给我的礼物。

在佛陀诞生的国度,最深奥的意义,莫过于此。

夜晚的巴克塔普尔,鹅卵石路上缓慢走动的众人,如同节日里忽明忽暗的火把,带着些许神秘的宗教意义,好比我始终难以想象,白昼就已经幽暗如黑夜的小巷,到了夜晚会是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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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义书》,如同菩提伽耶黎明的曙光,仿佛喜马拉雅纯静的空气。

神猴哈努曼,协助罗摩王子,历尽千辛万苦,拯救了悉达公主。

阳光热烈的上午,出租汽车司机载我来到加德满都城西的山脚下。他说我是他今天的第一位客人,滔滔不绝跟我讲了一路,什么巴格马蒂河水三十年前还很清澈,什么各地的尼泊尔人蜂拥挤到加德满都。

或许是他心情好,路过山脚下、东边陡峭的朝圣石阶路,他告诉我说从这里走上去很累的,不如继续向前开,到了西边的停车场,从那里走上去会轻松很多。

我婉言拒绝了他,坚持从东边的朝圣石阶路走上去,希望能和2500年前的信徒一样,带着疲惫却愉快的虔诚心灵。

这个地方,就是斯瓦扬布纳寺(Swayambhunath),俗称“猴庙”。

三百多级又高又陡的石阶,恒河猴不时走来走去。路旁树荫下的算命先生和小商贩,一个静到冥想,一个动到不安。

随着高度陡峭的攀升,我开始大口喘气,哪怕短暂驻足于原地,也能感觉到身体向后仰倒的恐惧感。

在佛陀石像的旁边,猴子悠然安坐。

两个日本小伙子个子不高,脚力却不慢,加上我时常停下来拍照,原本落在我身后的他们,不经意间赶到了前面。

等到我追上他们的步伐,已经到了山顶,也就是猴庙的入口。

猴子,四处都是猴子。

在佛像之间来往穿梭的猴子,如同哈努曼神的化身,做着虔诚的祈祷。

大佛塔顶蜂巢形状的图案,仿佛完成凤凰涅磐的神鸟迦楼罗。

佛陀的双眼之上,还有第三只眼,双眼之下,鼻子的形状如同奇特的符号。

沿着佛塔漫步,绕了一圈接着一圈。

地面上,鸽子群打扰着猴子,猴子群“戏弄”着鸽子。

白鸽会飞,飞向蓝天。

猴子不会飞,所以他们一个个爬到舍利塔林的顶端,单手亲昵的搂起佛陀塑像的脖子。

一尊尊佛像,一种种象征。

宝生如来(Ratnasambhava)的福德,阿弥陀(Amitabha)的无量,不空成就(Amoghasiddhi)的诸行圆满,不动如来(Aksobhya)的无嗔,毗卢遮那(Vairocana)的智慧。

伫立山顶,加德满都的城市全貌一览无遗:被污染的空气,弥漫在整片天空。工业的废气、交通排放的尾气,让庙宇升起的香火,可笑得如同沧海一粟。

燃灯佛孤零零伫立在北面的小径尽头,在乔达摩·悉达多悟道之前,他就是业已存在的“过去佛”。

印度教的女河神,佛教的绿度母,两者对于崇拜的信徒来说,哪个更“靠近”一些?还是,“各司其职”的保佑这里的人们?

对于自己的疑惑,没有人会给我一个解答。

我只清楚一点,当一个人仰望天空,无论是出于习惯、还是偶尔为之,他不可能只看到蓝天里的白云,也不可能只看到白云外的蓝天。

随意走着。

不经意间,走到猴庙东北面一个安静的地方,这里有一座叫不出名字的古老石庙,里面供奉着释迦牟尼的少年身像。庙外是一片袖珍的开阔地,错落着几家工艺品小店铺,来往猴庙的游人偶尔会经过这里。

我坐在庙外的矮石墩上休息,午间浓烈的太阳灼热着皮肤,反而让心灵开始喘口气,平复到安静。

身边坐着一位尼泊尔老人,他时不时俯下身,双手用力揉搓一遍自己的脸庞,然后抬头望向刺眼的天空。

再远一些,矮石墩上坐着一对姐妹,姐姐把报纸摊开在石面上,单手拄着石台,静静的读着报纸,阳光照耀在她深蓝色的牛仔裤上,将她修长的双腿映射成石庙墙壁上清冷的暗影。

妹妹看起来大概十岁左右,身穿一件深红色带花纹的小棉衣,蹲在石台上逗姐姐,看到姐姐根本不理睬她,就一个人开心的跳下石台,在小广场上跑来跑去,看她欢快的样子,实在让我忍不住发自心底的喜爱,心情也变得轻松惬意起来。

温柔的风,吹起报纸泛旧的边缘,吹起姐姐乌黑的发梢。

我打开手中相机的开关,开始一张张浏览所拍的相片,不知道过了多久,眼睛的余光突然渗入一阵轻柔的红色光晕,侧过头一看,原来小妹妹已经坐在了我身旁。

我望着她微笑的脸庞,乌溜溜的双眸,俏皮的嘴角,这一切,带给我从未有过的关于“生”的希望。

一点都不夸张。

我之所以选择一种生活的存在方式,并热爱这种生活给予我的意义,正因为有了这样一幅面孔作为支撑。

出于语言不通的缘故,我能做的,只有对她微笑。

就这样,我和身旁这个可爱的小天使,彼此一言不发的享受着“午后的独坐”,任凭光影流转。

直到不远处一家店铺里走出一位中年女人,喊了一句什么,小妹妹听到了,笑着看了看我,紧接着就活蹦乱跳的跑去找那位中年女人了。

原来,这家店就是她家里人开的。

姐姐也不再读报,起身走回店里。

看来她们的午饭时间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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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坐了好一阵子,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愿意起身离开。

最后,还是无情的阳光驱赶走了“莫名其妙”的依依不舍。

走了一段长路,直到西边的小佛塔外:信众祈祷后离开,游人兴奋的来临,出租车司机慢悠悠的等待着乘客,猴子们依旧目空一切,除了人们手中的食物。

最后,连我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竟然下意识按原路走了回去,走回到小姐妹那家店铺的门口。

此时,店里正播放着一段曼妙的佛教音乐。

我走进去,发现没有人,可能是听到了我的脚步声,里面屋子走出来一个女孩子,嗯,就是姐姐。

上身穿着一件带有夸张色彩花纹的印度纱丽的姐姐。

她认出了我,对我笑了笑。

我向她买关于这段音乐的CD唱片,她走进里屋,拿了一盘出来,然后问我要不要试一试音质,我说不用了。可她还是热心的拿到里屋播放了一段。接着,她又问我喜不喜欢其他东西,我告诉她,有这张音乐唱片就足够了。

她说这张唱片要三百卢比,我什么都没说,直接给了她足够的钱。

在尼泊尔的旅程走到此时此刻,对于商量好价钱,然后付了整钱、马上摊开双手“哭诉”自己没零钱找的人们,我已经司空见惯,实在懒得再讲好价钱了。

更重要的,因为这对姐妹,我根本不想去讲价。

她们在不知不觉中,已经馈赠了我珍贵的东西。

哪里知道,姐姐收了钱以后,走进里屋,很快出来,又把五十卢比放在了我手里。她笑着说,我应该给你一个更好的价格。

看,人就是这样有趣。

我的双眼没有看错人。

就这样,我和她简短聊了起来。

姐姐叫做卡巴丽,那个可爱的小妹妹,名叫伽桑德鲁。

我告诉卡巴丽,今天,是我在尼泊尔的最后一天,晚上就要启程,去往下一个地方。

就在这个时候,伽桑德鲁从里屋跑了出来,还是那双漆黑的大眼睛,还是那副开心的笑脸。

我从裤兜里掏出一件小玩意,告诉伽桑德鲁,这是送给妳的礼物。

她微笑着,伸出平展的双手,那份神圣的姿势,与祈祷过后、伸出双手迎接第一滴雨水的画面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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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之前,我轻轻问卡巴丽,能否为伽桑德鲁拍一张相片,她说当然可以。

在那张相片中,至少,我尽了全力,为了最大程度上还原初见伽桑德鲁时的那份神情。

这张相片,是毗湿奴牵引我步入沉睡的旅梦。

与她们道别,在释迦佛陀的乐声中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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毗湿奴的旅梦

从猴庙“走回”杜巴广场,这个设想并非不切实际,只不过,我不知道路的方向。

问路得到的答案,始终是“向前”,“向前”。

公路边发烫的黄土地上,一身纱丽的女孩子支起矮椅子,手中拿着一袋零食,正在津津有味的嚼着,突然,一条黄色影子飞快在我眼前掠过,紧接着,就是女孩“Oh!”的一声惊呼,再一看,原来,是一只猴子从她手中抢去了那一整袋零食。

女孩子一边笑一边咒骂,不远处,那只猴子一边把零食放进嘴里,一边狡猾的望向她。

继续前行,刚好遇到一辆停在路边的出租车,和司机讲好价钱,沿着一条颠簸到极致的石路,回到杜巴广场。

这一次,我总算备足了零钱。

杜巴广场,阳光下的金盏花,神圣的娇艳着,灿烂得不带一丝俗气。

终于,我穿过库玛丽女神庙(Kumari Bahal)那幽幽暗暗的小门口,驻足于一小片空地,耐心等候女神出现。

在这一天下午的某个时间,在仰首目光可及的木窗台前,她会出现,就出现那么几秒钟。

等待:一分钟、一刻钟、一小时……………直到神职人员的一声唱诵,女神走到窗前。

严禁拍照的缘故,众人整齐的抬起头,而不是举起相机,仰望着库玛丽女神。

请宽恕我对神的不敬,库玛丽女神,看起来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姑娘。

一个被神灵选中、继承前世因果、生活在庙宇的楼阁里、一旦过了青春时光就要回到凡俗生活的小姑娘。

众人当中一个小女孩,骑在爸爸脖子上,开心的向女神挥手,高喊着“Hello!”。

女神无动于衷,正如她经历着她的同龄人所无从经历的东西,从她的眼睛里,我读出了远比她的实际年龄要成熟很多的阅历。

人向神膜拜、献祭,祈求神的保佑,而我只想说,库玛丽女神,希望妳永远幸福。

并非普世的幸福,而是只属于妳自己的幸福。

夕阳西沉,杜巴广场喧闹如昨。坐在石阶上,听着音乐,注视着来往行人,就这样一直待到天黑。身旁搭讪的尼泊尔大叔邀请我去他家店铺看看,我笑着婉拒了他。

是时候离开了。

夜晚的阿山街,昏黄光晕下的小店铺,一袭波浪烫发的少妇店主,美丽得如同女神萨拉瓦提。

我最后一次光顾了这些天经常去的那家小餐馆,店主老板还是不时接听手机,用吐字转弯很特别的尼泊尔语唠叨个不停,年轻伙计已经认识了我,笑着向我点头。

我将裤兜里剩下的几美元全部塞给了老板,他是一个忠厚老实的中年人,这些天的可口餐食价格很低廉,而且从来没有“耍伎俩”要过小费。

走回旅店,退了房,距离去机场还有一段时间,就坐在大厅的沙发上休息。店主和一个勤杂工与我一边看电视上的足球赛、一边聊天,我把行李箱里剩下的小礼品都送给了他们俩。店主是个热心肠,浓眉高鼻,个子不高,说话中气充沛,嗓音特别大,俨然一头蛮牛。

就算是告别之际,这家伙与我握手的时候,力气还是那么大。

开着老旧“Suzuki”的出租车司机,帮我把行李箱用粗绳子绑在车顶,我担心箱子的安全,他连声说“No Problem!No Problem!”。

去往特里布汶机场的路上,路灯少得可怜,全凭车灯打破夜晚寂寞的漆黑。

司机是个加德满都小伙子,特别喜欢聊天,所以一路上我给他讲了很多在自己所生活的地方、那些个我们耳熟能详的、关于物质利益的爱情、关于传统的精神与道德日益衰落的事例,他听了以后连连摇头,告诉我,在这里,人们都很贫穷,但人们没有那些东西。

到了国际候机厅门口,他帮我“松绑”了行李,我向这个我眼中“最后的尼泊尔人”道别,他双手合十,回了我一句:“Namaste!”。

和当初一样,充满生命喜悦的一句“Namas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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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的诗,从拉萨到加德满都。

昔时遐想的红花,此际旅梦的绿藤蔓。

舷窗外,机翼灯在空洞的黑暗中闪烁着,缓慢的一闪、一闪、一闪、一闪。

伽桑德鲁的甜美笑容,是我旅程中最神圣的纪念。

倘若有一种可能,在多年后的某一天,我再次找到了她,给她看小时候的相片。那个时候,她已经是卡巴丽一样的大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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毗湿奴神,请保佑我平安到达下一个地方。

姑娘戴花待出嫁,少年驰马访亲家。

哪怕时光荏苒,哪怕人心不古。

哪怕花儿谢了,可等待的爱永不凋零。

哪怕马儿累了,而飞机正穿梭在云上。

永恒的,是男人远行明朗的牧歌,是女人寄托相思的恋曲。

延续的旅梦,终将留给回忆。

留给未来发生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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