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东有位官人姓傅,六十多岁老来得子,唤作傅廉。
傅廉非常聪明,但是天生就好像被阉割过一样,生殖器就只有蚕一般大小。
搞得人尽皆知,都没有人家肯把女儿嫁给他。
傅老先生担心自己这一脉断了香火,日夜担忧,却无可奈何。
傅廉跟着老师读书,正好遇见老师外出,门外有耍猴戏的在卖艺,傅廉跑去看稀奇,都忘记读书这回事儿了。
看着看着差不多老师已经回家了,傅廉担心老师责罚,于是自己离家跑掉了。
离开家几里,看到一着素衣的女郎,身后跟着一个小丫头走在前面。女郎回眸一顾,娇艳无比,登登把傅廉的魂儿勾走了。女郎小脚走路走得慢,傅廉跟着跟着就走在女郎的前头了。
女郎回头对小丫头说:“你帮我问问这位公子,是不是要去琼州啊?”
小丫头应了,果然脆生生的叫唤傅廉是不是要去琼州。傅廉问:“何以有此问?”
女郎微微一笑,答曰:“如果公子要去琼州,有一封家书,烦劳带到我家。我母亲在家,也可以当东道主款待您呢。”
傅廉本来就不知道上哪里去,想想在海上坐船也蛮好玩,于是一口答应。
女郎拿出书信递给小丫头,小丫头才转给傅廉。
傅廉接过书信,问女郎家在何处。
女郎说,我姓华,住在素女村,离县城三四里。
傅廉高高兴兴的去找船向目的地进发了。
到了琼州的北城,已经日近薄暮。向当地人询问素女村,没有一个人知道。傅廉又朝北走了四五里,已经夜深露重,草可没人,已然迷路,环顾周遭,无一丝人气,怕的要紧。
忽然看见路旁有一坟墓,本想靠着坟墓睡一觉凑合一晚,但又害怕虎狼。于是爬上树,蹲在上面,听风呼呼过树梢,小虫低吟,心中越发忐忑,悔不该见人家漂亮就帮人家办事。
忽然听见有人在树下说话,朝下一看,却真真是一座庭院。
一美丽的女子坐在石头上,两个丫鬟打着灯笼伺候在两侧,女子朝其中一个丫鬟道:“今夜月白星稀,华姑送的团茶可以煮一壶,正好赏月。”
傅廉怀疑女子是鬼,吓得毛发竖立,不敢呼吸。
一个丫鬟忽然说:”小姐,树上有人!”
女子惊起娇斥道:“什么人那么大胆子,暗地里偷窥人?”
傅廉大惧,已经避无可避,逃无可逃,只得盘旋着下了树,伏地请求女子宽恕。
女子走近,看了他一眼,转怒为喜,拉着傅廉一起坐在石头上。
傅廉偷偷斜着看女子,年纪在十七八,容颜娇俏,倾国倾城,听女子说话也不是乡土之音。
女子问:“郎君来这里做什么?”
傅廉说,我是帮人带家书的。
女子笑曰:“荒野之间强盗时常出没,露宿不安全,如果不嫌弃我家简陋,将就就在我家休息吧。”
于是拉着傅廉的手进了自己的房间,屋内只有一张床。
女子命丫鬟们在床上铺了两床被子。
傅廉自惭形秽,说自己只配睡在床榻。
女子笑道:“今日得逢佳客,小女子如何敢自居高位高高而卧呢?”
傅廉推辞不掉,只得上床,一直不得自在。
不一会儿,女子暗中纤手探入被窝,轻轻抚摸他大腿。
傅廉假装睡着,不敢动弹。
又过了一会儿,女子干脆打开傅廉盖的被子,摇了摇他,傅廉继续装作不动。
女子轻笑,便将手伸向了傅廉关键部位。
在触及关键部位一刹那,女子立刻惊得停了手。将手收回,悄悄的回到了自己的被窝。
不一会儿,听见隐隐啜泣声。
傅廉羞得无地自容,恨天公之缺陷,不能成人之美。
女子忽然唤丫鬟掌灯。
丫鬟掌灯见得小姐脸有泪痕,惊问何故。
女子含泪摇头:“我自叹我命薄而已。”
丫鬟站在榻前,问小姐示下。
女子说:“你可唤郎君苏醒,送他走吧?”
傅廉听到此言,更加觉得羞愧,但又害怕半夜三更,自己无所去处。
正在踌躇之间,一个老妇人推门而入。丫鬟道:“华姑来了!”
傅廉微睁眼一看,却是一个五十开外的老妇人,却有一番风韵。
华姑问,为何未睡?
女子不回答。
华姑又看见床榻之上另有其人,于是问道:“床上的是什么人?”
女子悻悻答道:“夜遇一少年借宿于此。”
华姑笑道:“原来不知道巧娘已有花烛之喜?”
忽见巧娘泪痕未干,惊道,圆房之夜,怎可悲戚,难道是郎君太过粗暴了?
巧娘不言,越见伤心。
华姑掀开被子想一看究竟,却一拉傅廉的衣裳,那封家书就掉在了床榻之上。
华姑捡起拆开一看,又惊道:“这不是三娘的家书吗?”
巧娘问妇人,她说:“这是三姐的家信。信中说吴郎已死,三姐一人无依无靠,日子不好过。”
巧娘说:“这个少年曾说过替人送信,幸亏没打发他走。”
华姑把傅廉叫了起来,问家书从何而来。傅廉把如何遇见三娘,如何带信而来,详细的说了一遍。华姑道:“远道而来,烦劳传书,而以为报?”见傅廉不回答,华姑又把傅廉仔细的端详了一番,笑着问:“你为何得罪巧娘?”
傅廉喃喃道:“不知罪。”
华姑又问巧娘。
巧娘叹道:“可怜我自己活着的时候嫁了一个阉人,谁知死后又遇到一个阉人,所以悲伤。”
华姑又笑看傅廉:“这么一个聪明伶俐的孩子,本来是雄者,奈何类雌?是我的客人,就不要打扰别人了。”于是拉着傅廉进了东厢房,探手于裤而验之。(这句实在是白话译不出这精妙,于是保留原句)。
笑曰:“无怪巧娘零涕。然幸有根蒂,犹可为力。”
说着就点上灯,翻箱倒柜,找到一粒黑药丸,叫傅生吃下去,小声告诉他不要动,然后关门出去。
傅廉独自一人躺在屋里,心想不知这药是治什么病的。
将到五更天时,才一觉醒来,觉得肚脐下边一股热气直冲阴处,好像有什么东西垂在股下。用手一摸,自己已成伟男。他心里又惊又喜,像是一下子封了公爵那样高兴。
第二天早上,窗户上刚看清窗棂的时候,妇人就进了屋,拿了烧饼给傅生吃,嘱咐他耐心坐着。她反锁上门,出来对巧娘说:“傅郎送信有功,得叫三娘来与他拜为干姊妹。暂且藏他几天,免得大家厌恶他。”
说完就出门去了。
傅廉被关在屋里,走来走去,觉得无聊,不时从门缝里向外瞧,像个关在笼子里的鸟。看见巧娘在院子里,想叫她过来说说自己的变化,又觉得惭愧,不好开口。
挨到晚上,妇人才带了女儿回来。妇人把门打开就说:“闷煞郎君了吧?三娘快来谢过傅郎。”
三娘犹犹豫豫走过来向傅廉行了个礼。妇人叫傅廉与三娘互称兄妹。巧娘笑着说:“叫姐妹也行。”说罢,就摆下酒一起坐饮。喝了几杯,巧娘就戏弄傅廉说:“阉人,你也为美女动心吗?”傅廉说:“瘸子忘不了穿鞋,瞎子忘不了看东西!”大家都一起笑了起来。
巧娘因为三娘一路辛苦,命人另安排房子,请三娘休息。
妇人看了看三娘说:“叫他们兄妹俩在一屋里睡吧!”三娘羞答答的不好意思。
妇人又说:“这个人看上去是个男子汉,实际是个女孩子,你怕什么?”催促他们早休息。
偷着嘱咐傅廉:“你可以明着算是我的干儿子,实则是我的女婿。”
傅廉非常高兴,拉着三娘上了床。这一夜他才初次接触女子,欢快无比。
接着就在枕边问三娘:“巧娘是什么人?”
三娘回答:“是个鬼。她才貌无人可比,但命运不好,找了个郎君姓毛,因生阉病,十八岁还不能行夫妻之礼。所以巧娘郁郁寡欢,以至死去。”
傅生怕三娘也是鬼,三娘就说:“实话告诉你,我不是鬼,是狐。因为巧娘一人住在这里没人作伴,我与母亲又没有家,就借住在这里。”
傅廉大为害怕。三娘又说:“你不必怕,我们虽然是鬼狐,但都不害人。”
从此,傅廉与三娘天天住在一起,虽然知道巧娘是鬼,但心里却爱她娟娟美丽,恨没有机会表明自己的变化。
傅廉风雅温存,又非常诙谐,好说好笑,也很得巧娘喜欢。
一天,华氏母女要到别处走亲戚,临走又把傅廉锁在屋里。
他觉得闷得慌,就在屋里转来转去,隔着窗子喊巧娘。巧娘命丫鬟拿钥匙来试着开锁,试遍了所有钥匙,才碰巧开了锁。傅廉附耳对巧娘说,要求单独在一起,巧娘就把丫鬟支走了。傅廉挽巧娘上床拥抱。
巧娘用手探傅廉脐下,开玩笑说:“可惜可意的人这里少生了点东西。”活未说完,竟抓了满满一把,不禁惊奇地问:“为什么上次这东西小小的,而现在如此大了?”
傅廉笑着说:“上次害羞,所以见了你就缩回去了;这次因被毁谤很难堪,所以就像蛙怒一样鼓起来了。”
两人欢好之后,巧娘生气地说:“今天我才知道华姑整日锁着你的原因!她们母女俩到处流浪无地容身,我借房子给她们住;三娘向我学刺绣,我毫无保留地教她,谁知她们竟如此忌恨!”傅廉安慰劝解巧娘一番,巧娘始终耿耿于怀。
傅廉说:“这事一定不要说出去,华姑叫我不要让别人知道。”话还没有说完,华姑就推门而入。两人慌忙穿衣起床,华姑怒目圆睁,问:“谁开的门?”
巧娘笑着坦然说是自己开的。华姑更怒气不息地唠叨没完,巧娘反唇相讥:“阿姥也太可笑了!他不是明为男子实为女子的吗?能干什么呢?”
三娘见母亲与巧娘顶嘴,觉得不安,从中调解,才各自转怒为喜。巧娘虽然言词激烈,但事后仍屈意对待三娘。而华姑却日夜防范,巧娘与傅廉不能接近,只是眉目传情而已。
一天,华姑对傅廉说:“我女儿与巧娘姊妹俩都奉事了你,长此下去也不是办法,你应该回家去告诉父母,早订婚约。”便整理行装催傅廉上路。
二女相送,恋恋不舍,巧娘更是忧伤,双泪交流,如断珠滚落,哭个不止。华姑止住她们,拉傅廉出了门。傅生回头一看,房子全没有了,只有一座荒凉的大坟。
华姑送他上船,说:“你走后,我就带两个女儿去你县租房居住。若是不忘旧好,我们在李氏废园里等你迎亲。”傅廉便回家了。
当时傅廉逃学出走后,傅家到处寻找,他父母焦急万分。忽然见傅廉回来,一家人都高兴得不得了,傅廉大略说了他的经历。并提出与华氏订亲的事。
他父亲说:“妖精说的话怎么能信?你能活着回来,就是因为你身体有缺陷,不然早死在外边了!”
傅廉说:“她们虽不是人类,但感情和人一样;也很漂亮聪明,娶进门来也不至于叫亲友笑话。”父亲没说什么,只是嗤笑而已。
傅廉自成伟男,常常技痒不安分守己。
就与丫鬟私交,竟至白日淫乱,故意想叫他父母知道。
一天被一个小丫鬟看见了,禀告了老夫人。
夫人不信,就偷着去看。觉得十分奇怪,就叫了与儿子私交的丫鬟来问,她们都招认了。
夫人心里非常喜欢,逢人就宣传儿子病好了,并要找世家大族给儿子说亲。
傅廉知道后,私下告诉母亲:“非华家姊妹不娶。”
他母亲说:“世上不缺少美女,为什么非要娶个鬼物呢?”傅廉说:“儿若不是华姑,不能治好病。背弃了人家是不吉利的。”
他的父亲同意了,于是派了一个男仆,一个女仆去打听。家人出城东四五里,找到李氏废园,果然见残墙竹树中,有缕缕炊烟。
女仆一直进了屋,见华氏母女正擦拭桌椅,好像正准备迎接客人。
女仆说了主人的意思,见到三娘,惊叹说:“这就是我家小主妇吗?我见了都喜欢,无怪我家公子整天神魂颠倒呢!”又问她的姐姐在哪里,华姑叹道:“她是我的义女,三天前忽然去世了。”
随即备了酒菜招待来人。
傅家家人回来详细向主人说了情况,并说了三娘的相貌言谈,傅氏夫妇非常高兴。
后又说巧娘死了,傅廉听了伤心得想哭。到了迎亲的日子,傅廉亲自问华姑,华姑说:“巧娘已在北方投生为人了。”傅廉听了,抽抽搭搭哭了很久。
傅廉虽然娶了三娘为妻,但仍不忘巧娘,凡是从琼州来的人,都请来向他们打听。
有人说:“秦女坟夜间有哭声。”
傅生觉得奇怪,就告诉了三娘。三娘沉吟半日,哭着说:“我辜负巧娘姐了。”
傅廉再三追问,三娘才说:“我与母亲来时,实没有告诉巧娘。现在悲伤啼哭的,莫非是巧娘姐姐?一直想告诉你,又怕母亲斥责。”
傅生听了先是伤心而后转为欢喜,马上命人备了车,日夜兼程去找巧娘。
到了坟上,进入坟内敲打着巧娘的棺木说:“巧娘!巧娘!我在这里!”
一霎时,见巧娘抱着孩子从墓中出来。见到傅廉,伤心凄楚,埋怨不止。
傅廉也哭了起来,探怀中问这孩子是谁的。巧娘说:“是你的小孽种,已生下三个月了。”
傅廉叹息说:“错听了华姑的话,使你们母子埋在地下,受苦担忧,我的罪过是不可推却的。”随即一起乘车、坐船回了家。
傅廉与巧娘抱着孩子见了父母,他父母一见,孩子身体健壮,一点也不像个鬼物,心里好生喜欢。
姐妹俩相处和谐,孝敬公婆。后带傅父生病,请医生来治。
巧娘说:“病已不能治了,魂已离开躯体了。”督促准备后事,备妥后傅父便去世了。
傅廉的儿子长大后,很像傅廉,而且更为聪明,十四岁就中了秀才。
淄川高珩曾在广东听说过这件事,详细地名遗忘了,以后的事也不知道有什么结果。
三娘和傅廉没有真爱,不过是一个女子要找终身依靠而已。巧娘和傅廉才是真爱,鉴定完毕。不过这故事真是蛮生动,巧娘痴情善良活泼感性,华姑蛮横自私爱女,三娘柔弱善良跃然纸上。
原文:
广东有绅傅氏[1],年六十余。生一子,名廉。甚慧,而天阉[2],十七 岁,阴裁如蚕。遐迩闻知,无bai以女女者[3]。自分宗绪已绝,昼夜忧怛[4], 而无如何。廉从师读[5]。师偶他出,适门外有猴戏者,廉视之,废学焉。度 师将至而惧,遂亡去。离家数里,见一素衣女郎,偕小婢出其前。女一回首, 妖丽无比。莲步蹇缓[6],廉趋过之。女回顾婢曰:“试问郎君,得无故如琼 乎[7]?”婢果呼问。廉诘其何为[8]。女曰:“倘之琼也,有尺一书[9],烦 便道寄里门[10]。老母在家,亦可为东道主[11]。”廉出本无定向,念浮海 亦得,因诺之。女出书付婢,婢转付生。问其姓名居里,云:“华姓,居秦 女村,去北郭三四里。”生附舟便去。
至琼州北郭,日已曛暮。问秦女村,迄无知者。望北行四五里[12],星 月已灿,芳草迷目,旷无逆旅[13],窘甚。见道侧一墓[14],思欲傍坟栖 止,大惧虎狼。因攀树猱升[15],蹲踞其上。听松声谡谡[16],宵虫哀奏[17], 中心忐忑,悔至如烧。忽闻人声在下,俯瞰之,庭院宛然;一丽人坐石上, 双鬟挑画烛[18],分侍左右。丽人左顾曰:“今夜月白星疏,华姑所赠团茶[19],可烹一盏,赏此良夜。”生意其鬼魅,毛发森竖[20],不敢少息。忽 婢子仰视曰:“树上有人!”女惊起曰:“何处大胆儿,暗来窥人!”生大 惧,无所逃隐,遂盘旋下,伏地乞宥。女近临一睇[21],反恚为喜,曳与并 坐。睨之,年可十七八,姿态艳绝。听其言,亦非土音[22]。问:“郎何之?” 答云:“为人作寄书邮。”女曰:“野多暴客,露宿可虞。不嫌蓬荜[23], 愿就税驾[24]。”邀生入。室惟一榻,命婢展两被其上。生自惭形秽,愿在 下床。女笑曰:“佳客相逢,女元龙何敢高卧[25]?”生不得已,遂与共榻, 商惶恐不敢自舒。未几,女暗中以纤手探入,轻捻胫股。生伪寐,若不觉知。 又未几,启衾入,摇生,迄不动。女便下探隐处。乃停手怅然,悄悄出衾去。 俄闻哭声。生惶愧无以自容,恨天公之缺陷而已。女呼婢篝灯。婢见啼痕, 惊问所苦。女摇首曰:“我自叹吾命耳[26]。”婢立榻前,耽望颜色。女曰:“可唤郎醒,遣放去。”生闻之,倍益惭怍;且惧宵半,茫茫无所复之[27]。 筹念间,一妇人排闼入[28]。婢白:“华姑来。”微窥之,年约五十余,犹风格[29]。见女未睡,便致诘问。女未答。又视榻上有卧者,遂问:“共 榻何人?”婢代答:“夜一少年郎寄此宿[30]。”妇笑曰:“不知巧娘谐花 烛。”见女啼泪未干,惊曰:“合卺之夕[31],悲啼不伦;将勿郎君粗暴也[32]?”女不言,益悲。妇欲捋衣视生,一振衣,书落榻上。妇取视,骇曰:“我女笔意也!”拆读叹咤。女问之。妇云:“是三姐家报,言吴郎已死, 茕无所依,且为奈何?”女曰:“彼固云为人寄书,幸未遣之去。”妇呼生 起,究询书所自来。生备述之。妇曰:“远烦寄书,当何以报?”又熟视生, 笑问:“何迕巧娘?”生言:“不自知罪。”又诘女。女叹曰:“自怜生适 阉寺[33],没奔椓人[34],是以悲耳。”妇顾生曰:“慧黠儿,固雄而雌者 耶?是我之客,不可久溷他人。”遂导生入东厢,探手于袴而验之。笑曰:“无怪巧娘零涕。然幸有根蒂,犹可为力。”挑灯遍翻箱麓,得黑丸,授生, 令即吞下,秘嘱勿吪[35],乃出。生独卧筹恩,不知药医何症。将比五更, 初醒,觉脐下热气一缕,直冲隐处,蠕蠕然似有物垂股际;自探之,身已伟 男。心惊喜,如乍膺九锡[36]。棂色才分,妇即入[37],以炊饼纳生室,叮 嘱耐坐,反关其户。出语巧娘曰:“郎有寄书劳,将留招三娘来,与订姊妹交。且复闭置,免人厌恼。”乃出门去。生回旋无聊,时近门隙,如鸟窥笼。 望见巧娘,辄欲招呼自呈,惭讷而止。延及夜分,妇始携女归。发扉曰:“闷 煞郎君矣!三娘可来拜谢。”途中人逡巡入,向生敛衽。妇命相呼以兄妹。 巧娘笑曰:“姊妹亦可。”并出堂中,团坐置饮。饮次,巧娘戏问:“寺人 亦动心佳丽否?”生曰:“跛者不忘履,盲者不忘视。”相与粲然。
巧娘以三娘劳顿,迫今安置。妇顾三娘,俾与生俱。三娘羞晕不行。妇 曰:“此丈夫而巾帼者,何畏之?”敦促偕去。私嘱生曰:“阴为吾婿,阳 为吾子,可也。”生喜,捉臂登床,发硎新试[38],其快可知。既于枕上问 女:“巧娘何人?”曰:“鬼也。才色无匹,而时命蹇落[39]。适毛家小郎 子,病阉,十八岁而不能人,因邑邑不畅[40],赍恨如冥[41]。”生惊,疑 三娘亦鬼。女曰:“实告君,妾非鬼,狐耳。巧娘独居无耦,我母子无家, 借庐栖止。”生大愕。女云:“无惧,虽故鬼狐,非相祸者。”由此日共谈 宴。虽知巧娘非人,而心爱其娟好,独恨自献无隙[42]。生蕴藉[43],善谀 噱[44],颇得巧娘怜。一日,华氏母子将他往,复闭生空中。生闷气,绕室 隔扉呼巧娘。巧娘命婢历试数钥,乃得启。生附耳请间。巧娘遣婢去。生挽 就寝榻,偎向之。女戏掬脐下,曰:“惜可儿此处阙然[45]。”语未竟,触 手盈握。惊曰:“何前之渺渺,而遽累然!”生笑曰:“前羞见客,故缩; 今以诮谤难堪,聊作蛙怒耳。”遂相绸缪。已而恚曰:“今乃知闭户有因。 昔母子流荡栖无所,假庐居之。三娘从学刺绣,妾曾不少秘惜。乃妒忌如此!” 生劝慰之,且以情告。巧娘终衔之。生曰:“密之,华姑嘱我严。”语未及 已,华姑掩入。二人皇遽方起。华姑嗔目[46],问:“谁启扉?”巧娘笑逆 自承。华益怒,聒絮不已。巧故哂曰:“阿姥亦大笑人!是丈夫而巾帼者, 何能为?”三娘见母与巧娘苦相抵[47],意不自安,以一身调停两间,始各 拗怒为喜[48]。巧娘言虽愤烈,然自是屈意事三娘。但华姑昼夜闲防[49], 两情不得自展,眉目含情而已。
一日,华姑谓生曰:“吾儿姊妹皆已奉事君。念居此非计,君宜归告父 母,早订永约。”即治装促生行。二女相向,容颜悲恻;而巧娘尤不可堪, 泪滚滚如断贯珠,殊无已时。华姑排止之[50],便曳生出。至门外,则院宇 无存,但见荒冢。华姑送至舟上,曰:“君行后,老身携两女僦屋于贵邑[51]。 倘不忘夙好,李氏废园中,可待亲迎。”生乃归。时傅父觅子不得,正切焦虑,见子归,喜出非望。生略述崖未[52],兼 至华氏之订。父曰:“妖言何足听信?汝尚能生还者,徒以阉废故;不然, 死矣!”生曰:“彼虽异物,情亦犹人;况又慧丽,娶之亦不为戚党笑。” 父不言,但嗤之。生乃退而技痒,不安其分,辄私婢;渐至白昼宣淫,意欲 骇闻翁媪。一日,为小婢所窥,奔告母。母不信,薄观之[53],始骇。呼婢 研究,尽得其状。喜极,逢人宣暴,以示子不阉,将论婚于世族,生私白母:“非华氏不娶。”母曰:“世不乏美妇人,何必鬼物?”生曰:“儿非华姑, 无以知人道[54],背之不样。”傅父从之,遣一仆一妪往觇之。出东郭四五 里,寻李氏园。见败垣竹树中,缕缕有炊烟。妪下乘,直造其闼,则母子拭 几濯溉,似有所伺。妪拜致主命。见三娘,惊曰:“此即吾家小主妇耶?我 见犹怜,何怪公子魂思而梦绕之[55]。”便问阿姊。华姑叹曰:“是我假女[56]。三日前,忽殂谢去。”因以酒食饷妪及仆。妪归,备道三娘容止,父 母皆喜。末陈巧娘死耗,生恻恻欲涕。至亲迎之夜,见华姑亲问之。答云:“已投生北地矣。”生欷歔久之。迎三娘归,而终不能忘情巧娘,凡有自琼来者,必召见问之。或言秦女墓夜闻鬼哭。生诧其异,入告三娘。三娘沉吟 良久,泣下曰:“妾负姊矣!”诘之,答云:“妾母子来时,实未使闻。兹 之怨啼,将无是?向欲相告,恐彰母过。”生闻之,悲已而喜。即命舆,宵 昼兼程,驰诣其墓。叩墓木而呼曰:“巧娘,巧娘!某在斯。”俄见女郎捧 婴儿,自穴中出,举首酸嘶[57],怨望无已。生亦涕下。探怀问谁氏子,巧娘曰:“是君之遗孽 也[58],诞三月矣。”生叹曰:“误听华姑言,使母子埋忧地下,罪将安辞!” 乃与同舆,航海而归。抱子告母。母视之,体貌丰伟,不类鬼物,益喜。二女谐和,事姑孝。后傅父病,延医来。巧娘曰:“疾不可为,魂已离舍。”督治冥具,既竣而卒。儿长,绝肖父;尤慧,十 四游泮。高邮翁紫霞,客于广而闻之。地名遗脱,亦未知所终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