碾胡同拾遗

碾胡同拾遗

 

  碾胡同因一盘石碾而得名,这是我们生产队唯一的一盘石碾。

  碾胡同在我们生产队的中间,大街以南。这条南北向的胡同较长,胡同北端与东西大街相连形成丁字状,南头是菜园子,透过菜园子篱笆墙的空隙,就看到了一片原野。

  我对碾胡同的印象,可以说就是对这盘石碾的记忆。它与石磨一样,不知打破了我多少美梦,耗去了我多少气力,挥洒了我多少汗水。记忆的轮廓就像石碾上那深深的石沟一样,铭刻在我的心里。

  石碾发源于什么时候,我没有去考究,但是石碾在我的脑海中占据着很重的分量。很长一段时间,我被石碾的重荷压抑着。大家都知道,石碾是我们生活的重要工具,几乎是三天两头,我们得到生产队的碾棚里碾粮食,棒子粒、瓜干、豆子、小米,这些做饭用的粮食,第一道工序就是把这些东西碾碎或是碾细。

  碾砣很重,粗大的碾磙子在我们的推动下慢悠悠地转动着,粮食一点点儿的被碾碎,我们的力气也在这粮食碎片中逐渐耗尽。

  石碾有些原始。碾盘是一块巨大的近乎平面的石头,碾磙是一块圆的石柱,经过能工巧匠的錾凿,配以碾棍、碾管心,就组成了一个原始的加工工具。在我十几岁二十几岁时,这种原始的工具仍然不停地运转着。尽管那时村里有了粉碎机、小钢磨,但是石碾仍然没有被取缔。这种石碾碾出来的粮食,不失粮食原来的风味,不像粉碎机小钢磨加工的粮食那样,有着一种铁腥味。

  那时推碾,需要的是力气,是耐性,几乎没有一点技术而言。后来,生产队里允许用驴拉碾,每家每户提前挨号,这小毛驴就替代了人类的苦难。眼下,石碾几乎销声匿迹,残存的石碾零部件扔得到处都是,即使仅存的一盘石碾,也是乡亲们碾点小杂粮什么的。

  石碾留给我的是一种难以忘怀的记忆。在我十几岁的时候,就成了家里的辅助劳力。那时放了学或礼拜天或假期就是干活,在外打猪草、捡大粪,在家推磨推碾,到菜园子里推水车。稚嫩的肩膀时常被压得红红的,有时候还磨破了皮流出了血,手也是常常见血泡。所以我很不喜欢石碾石磨拉水车之类的原始工具,又没有办法改变这一状态,经常选择逃避,当然是对父母编一些理由。说内心话,我对石碾有一种抗拒感和畏惧感。每当母亲说“你到碾胡同……”母亲的话还没说完,我拔腿就跑,听到身后的母亲说“你到碾胡同大爷爷家去拿发面的因子,我都说好了”,这才一块石头落了地,边跑边答应着。

  大爷爷家是碾胡同东边最北边的一户,我三蹦两跳地就到了他家。进了大门,先看到了他家屋檐下那棵生长茂盛的柿子树。那是个深秋,压弯枝头的柿子泛着金黄,我顿时有了一种欲望,口水在嘴里流淌,就差点儿冲出了嘴巴。恰巧大奶奶听着大门响探出身子,看到我在瞅那树上的柿子,就说,树上的柿子发涩不能吃,你屋里,我懒了几个。我跟着大奶奶进了房屋,她从一个小瓷缸里,拨拉开好像是谷糠什么的,从里边拿出了一个柿子塞到我手里。起初我假装斯文摆手不要,可大奶奶是真心给我,硬塞到我布衣口袋里。我取了因子,高兴地回家了。

  我们那个地方闲园子很多,有的也很大,看上去不少于一亩地。起先都是种菜,慢慢一些果树槐树杨树长起来就不能种菜了。那时还没割资本主义尾巴,都归个人所有。碾胡同最南端东边一户,主人叫刘玉照,我也是喊他大爷爷,他一段时间是生产队副队长,专门领着我们这些半大孩子去岭上为花生清墩,还会讲一些鬼怪故事。他生铁脸黝黑黝黑的,讲起鬼怪故事很是吓人。不过他很会跟我们沟通,我们也不烦他。在他家东边有一个很大的闲园子,生长着桃树杏树梨树和一些灌木。他开出一片地种了一些大烟。我喜欢大烟的红色或白色中带点浅红的花骨朵,天天跑过去看,看到他在大烟头上用刀片划出一道道痕,乳白色的液体就流了出来,他用小瓶收了,回家制成大烟膏。他还养着五六箱子蜂,我曾被他的蜂子蛰了一下,脸上起了个疙瘩,大爷爷赶忙帮我涂了药水。尽管这样,脸蛋子还是疼了好一阵子。他家的门前有一棵老杏树,树干有四五米高,树冠不大但挺能结一些小麦黄杏。有一天我又去他家,大爷爷的老娘捧出了一些杏给我,并说,好几个孩子爬树偷杏都被我撵走了,也没见你来过,真是个好孩子。我拿着杏暗自发笑,老奶奶是不知道我不会爬树,要是会爬树的话,说不定就在那些孩子里边,早吃上杏了。

  碾胡同西侧的两户人家,与我似乎没有太多的故事。中间是一个大空场,连着生产队的饲养棚,队里养着牛养着驴还有头骡子,我们也时常去那里玩耍。胡同西侧最南端的一个老汉,好管闲事,碰见我们就吼,这不行那不可的,我们也不服气,就跟他叫劲,称他“二队长”,并编了几句顺口溜刺激他,把他气得不得了,一手提着长烟袋,一手抓起块半头砖,撵出我们碾胡同老远去。现在想想,儿时有些顽劣,毕竟那是个长辈,我得喊他爷爷。

  也许碾胡同因为有石碾的缘故,总觉得心里沉甸甸的。那些长辈早已作古,那条胡同也踪影全无,不过想起来好像发生在昨天。眨眼我已向古稀之年奔去,对“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这句话才有了些许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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