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花梅子
有一个女孩叫花梅子。她的眼睛很大,留着一头长发。
那长发令人惊叹———特直,特顺,特黑,特亮,从没有被现代发廊的机器和药水污染过、扭曲过。
她是一个湿润的女孩儿。
像诗情迷漫的细雨,像不知道出处和去向的清浅的小溪,像一片绰约了景色的淡雾。
像树上挂得最高的苹果,一句没有经过打磨的话,或者一个没有经过处理的眼神,就可能会让她“刷”地红透———这种变化连太阳都会激动。
苹果的汁液,可以比做她的脉脉多情。
当你看到苹果上欲滴的露水并且被打动时,我告诉你,湿润的女孩儿最可爱之处就是———她会哭。经常会哭鼻子。
她们哭的原由常常跟一辆轿车无关,而是跟轿车里的一根长发有关;常常跟生命的短暂无关,而是跟昨夜丢失的一条狗有关。
现在的女孩儿竟然大都不会哭了。
她们是新时代的女孩儿。加速度的时代,超强度的竞争,使她们变得越来越坚硬。坚硬的东西水分肯定少,比如说灌木。
这类女孩儿厚一些,干一些,韧一些,轻一些……天,这都是风干的特征啊。
一个从来不哭鼻子的女孩儿,一个干燥得像火柴头一样的女孩儿,男人怎么能喜欢上她呢?
很多女孩看起来都是湿润的。其实湿润的女孩儿不是自个朝自个头上浇水,浇再多水也不行,虽然看起来水灵了,但那是市场上小贩的青菜。
而花梅子生命里的水分,来自她的天性,是不羼杂防腐剂、没有被冰镇过、没有离开过枝桠的那种鲜润。
她失恋了。
她哭了几天几夜,把所有的泪水都哭干了。
最后,她的眼睛就看不见任何东西了。
失恋,失明,使花梅子一下跌进了深渊。
一个月之后,她似乎冷静了一些,就来到了乡下,住在大姨家。
她喜欢这里的宁静,喜欢这里的风,喜欢这里的青草味道。
(二)隐形人
有一天,她一个人摸索着走到村子外,在土路上溜达。
盲人对声音是极其敏感的,她感觉附近除了野虫的叫声,微风吹动花草的声音,没有一个人。
可是,她走着走着,却一下撞到了什么东西上,那应该是一个人!
她陡然停住了脚步,朝后退了一步,惊惶地聆听。她看不见,对方却看得见。
她能够撞在这个人身上,说明这个人一直站在这里不动,等着她走近,等着她撞在自己身上。
花梅子甚至怀疑这个人一直屏着呼吸。
花梅子不安地说:“对不起……有人吗?”
那果然是个人,是个男人,他说:“没关系。你想去哪儿?”
“我随便转一转。”
“要不然,我领着你吧。”
“不用,我习惯了。”
“这附近有很多水沟,还有池塘,你小心一些。”
“谢谢。”
花梅子有点紧张。
她是一个残疾,一个弱者,一个在黑暗世界里跌跌撞撞行走的人。
她是一个女人,对方是一个强大的男人。
这里又是村外,除了她和他,四周应该没有一个人……
如果说花梅子是一个正常人,那么,眼前这个人就是一个隐身人。
他可能突然出现在花梅子背后,摸一下她的脖子。当花梅子猛然回过头,那只看不见的手又可能突然在前面摸她的脸一下……
可是,她毫无反抗的能力。
农村的文盲多,她真怕这个人一时冲动,把她糟蹋,把她杀害,然后,扔进池塘,或者活埋……
她蓦地后悔了,心想,我再也不一个人出来了……
“你好像不是这个村子的人?”花梅子有点警觉地问。
她知道,此时她想跑都跑不掉。
“我是古市人。”
花梅子的心踏实了些。
她也是古市人。
其实,一个人想害你的话,别说同住在一个城市,就是邻居,就是朋友,就是亲戚,他也不会放过你。
“你到这个村子串亲戚吗?”花梅子又问。
“不,我经常到这里采集草药。”
“你是医生?”
“我是中医研究所的研究员。”
“我一直都觉得采草药很浪漫,天天跟花草打交道。”说到这里,花梅子有点黯然神伤。
“对,我很喜欢我的工作。”
“你住在这个村子吗?”
“不,我早上从古市出发,走到这里,采完药,我再走回去。”
“那可够远的。”
“不算远。”
过了会儿,花梅子说:“你忙吧,我得回去了。”
“再呆会吧!”
“不了,一会儿我大姨找不到我,该急了。”
“我天天在这里。如果你信任我,可以经常来找我聊天。”
“好哇。”花梅子说。
她心里却暗暗地想:“我再也不会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离开这个男人后,花梅子快步朝村里走去,生怕他再追上来。
有几次,她差点摔倒。
她感到,那个男人一直在背后看着她。她的脊背上有他的眼睛。
他是一个黑暗中的人。
花梅子不知道他的来历,不知道他的面貌,他就像是夜里的一个梦中人。
他是不安全的。
除了花梅子失明前认识的人,其他人都是不安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