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一夜,打在铁皮屋顶上的雨滴,像是炸裂的鼓点。在异乡的夜晚,这雨声显得特别清脆悠远。每当下雨,我都会想到张爱玲的一句话:雨声潺潺,像是住在溪边,宁愿天天下雨,以为你是因为下雨不来。只是我谁都没等,也不知道在等谁。
黎明的时候,伴随着雨声,鸡鸣响起了,由远及近,渐渐连成一片。熹微的光穿透帐篷,有那么一瞬间里,我忘了自己身在何地。大脑像一片干涸的海岸,等到海水轻轻的卷来,空白的生命才渐渐被记忆填满。此刻,在黎明的雨声中,听着遥远的鸡鸣和鸟鸣声,竟说不出的孤单。
当我蜷缩在睡袋里,打开帐篷的一角,看着地面反射的水光时,不由得庆幸自己找个亭子宿营,以免在湿漉漉的帐篷里醒来。
昨天并没有走多少路,从那雷村到浦泽屯,八十公里左右。早上出发的并不晚,五点多就醒了,写完公众号也不过七点左右。小村落里没有过多的选择,在昨天那家小店里买了些方便面和小面包后便出发了,不吃早饭已成常态,毕竟也无处可吃。
天气依旧阴沉沉的,一丝风都没有,出了村落,便是上坡路了。道路延伸至此,环境开始略有差异。沿着公路边的山谷里,开始出现零星的耕地,那些狭小的耕地像是大山深处的补丁,有时种着瘦弱的玉米,有时种着水稻。有时还会遇见花生,这里的土地珍贵,能够种植的农作物更少,他们甚至在路边种植着木薯。沿途的路边依旧有许多芭蕉树,只是一路走来,从未见过树上成熟的芭蕉。
我走的很慢,特别是上坡的时候,经常停下来,一个人的时候总是难免会这样,走着走着,便没有了力气,首先心中放弃了坚持,于是腿瞬间就软了。停下来哪怕是几秒钟,腿便又能恢复力量。没有风的日子,开始怀念起风来,缓慢的爬坡中,衣服不一会儿就湿了,粘哒哒的贴在背上,十分难受,这时便开始期盼下坡,期盼下坡带来的风吹干身上的汗。只是此刻我已习惯一切,不再着急着赶路,信马由缰,随遇而安的走着,当心态变得沉稳之后,爬坡也不再是苦难,而成了一种自己和自己打赌的方式,当双腿渐渐无力的时候,便在心中默然道:我要爬上这个坡再停下来,或者再走几百米停下来,就这样自己和自己叫着劲赶路,倒也不觉得无聊了。能够给漫长旅途带来些许力量的还有音乐,那些嘶喊着的摇滚乐此时成了灵魂里的一针兴奋剂。
走过北山口岸之后,下坡渐渐多了起来,风景无可描述,千篇一律,有些乏味,这里并不像西藏,总能有磅礴的景色带来心灵的触动,这里只有丛林,一些混交经济林,看一眼便乏味了。远山叠影也看的厌了,于是旅途只剩下漫长的道路,成了一种修行,与风景无关。
在路过法卡山的时候,我想去看一看这片旧时的战场,曾经有无数年轻的士兵为此流血的地方。我并不是一个狂热的战争分子,但是旧时的战场总能激发出我内心的某些民族主义情感来,让我在那一瞬间心灵沉重,义愤而又感动。但是大多数时候我对战争又充满鄙夷,只觉得那是愚蠢至极,每一位在战争中失去生命的士兵都是无辜的,无谓的牺牲。我就是这样一个矛盾的存在,想要拥有一个更加宽广的胸怀,可以包容一切,原谅一切,对世人可以拥有超越种族、血脉、地域之情的热爱,平等博爱的去看待这个星球上的所有生灵,对一切苦难的民族和个人都心怀悲悯之情。然而有时候,我又会被种族主义情感所支配,我会在那些战争电影中变得兴奋不已,义愤填膺,或者感动的热泪盈眶,恨不得在被炮火蹂躏的苦难时代,我能和我逝去的祖先们站在一起,手握钢枪,去消灭那些踏足在我的土地上的异类。
有时候我仿佛可以看透这个世界,生活、家庭、情感、事业、生命、苦难、仇恨、战争和死亡、这些纠缠着人类一生的东西,有时我仿佛看到了他们虚掩的门内本质里的真相,有时我却也深陷其中,不能自拔。我总想去站在神的角度来看待人类的生死存亡,繁衍生息,然而却又无法去磨灭自身的人性暗影。生命总是一个矛盾的存在,我们的思想、本能、情感,都在矛盾的纠葛里成长着,混乱不堪,像是旧时的黑白电视,一个画面演着演着,不小心却跳到了另一个世界。一个人或许能够征服世界,但是唯一不能征服的是他自己。
我转向一条小路,向着法卡山走去,上坡下坡,走了几公里,来到法卡山下,碰到一位年轻的战士,我去询问法卡山还有多远,他却告诉我那里是军事禁区,不许游览,又说,如果你有亲朋好友驻防那里,倒是可以去。无可奈何,我只能黯然下山。我之所以想去法卡山,是因为这里在八零年到八一年之间,中越两国在这里发生过争夺战。然而,牺牲了那么多年轻士兵的生命,法卡山依旧是法卡山,国境线还是保持了战前的状态,而那些牺牲的士兵,是多少家庭永远无法磨灭的苦痛呢?
在曲折陡峭的山路上下到国道,刚走没多久,遇到一个湖南衡阳的小哥,他开着一辆雪佛兰轿车,轿车后带着一辆单车,他把车子停到我的前面,走下车,和我在路边聊了起来,他也想骑车进藏,所以带了单车。但是他从来没有骑过,对此毫无经验,甚至单纯的以为只要带两件骑行服就可以骑行进藏了。我们聊了许久,关于短视频和骑行之类的话题。然后我继续出发,不一会儿他就赶了上来,打过招呼,绝尘而去,消失在了山路上,而我还在艰难的踩着单车。
本来我还打算去友谊关,友谊关还有个更响亮的名字,叫做镇南关,可惜被废置不用了。不可否认,我觉得友谊关这个名字非常难听。名字的改变,同时也把历史覆盖了,当你听到友谊关的时候,可能什么都想不起来,但是听到镇南关这个名字的时候,历史就会缓缓走来,你会想到在中国风雨飘摇的清末,这里曾是中国人荣耀之地,因为在列强环伺,人为刀俎的时代,这里的镇南关大捷是我们少有的胜利。那就是中法战争时期,老将冯子材带领清军在这里打败了法军。
但是因为疫情,友谊关景区关闭,当我抵达友谊镇的时候,还特意打了景区的电话予以确认。无法去瞻仰镇南关,只能继续前行。我没有进入凭祥市,从友谊镇又转入219国道,向着平而关方向而来。这时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我看到十公里之外有个叫做旧那良的小村落,便打算抵达那里之后扎营,谁晓得一路下坡,十公里转眼就走完了,于是我又打算继续前行,在平而河畔一个叫做茶陋的小村落旁扎营, 抵达这里的时候,看到路边写着两个景区,平而关和平岗岭地下长城,便有了去观赏的想法,但是一打听,又是谢绝参观,而在茶陋附近,也没有找到合适的露营点。这时看到地图上显示在前方五公里左右的地方有个候车亭,我便决定继续前进,来到这个候车亭扎营。
在黄昏微暗的光中,我翻山越岭,穿过浓密的丛林,抵达了平而河畔的这个在地图上都没有显示的小村落,叫做浦泽屯。屯子中央有个文化广场,广场旁有座亭子,于是我便把宿营地选在了这里。当我扎帐篷的时候,一位六十多岁的老人带着一个三四岁左右的小女孩来到这里和我闲聊,从这些村落里的居民言谈举止中,依旧可以看到些许淳朴的本质。搭完帐篷之后,我便去寻找水源,不远处有条小溪,溪水清澈,在黑夜里泛着粼粼波光,水底沙石,一览无余,我穿上拖鞋,走进溪水,脱了上衣,擦洗一番之后,说不出的清凉舒服。只是溪水太浅,无法彻彻底底的洗个澡。
当夜晚被雨滴敲打铁皮屋顶的声响吵醒时,我不由得暗自庆幸自己选了这个可以避雨的地方宿营,不然这将是漫长而难熬的一夜。黑暗消失了,雨也停了,我也要出发了,就讲到这里吧,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