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佳这几天过得很痛苦,她忽然腹痛难忍,一个人打车赶去医院看急诊,医生冰冷地告诉她:“你这是子宫肌瘤,得尽快手术,否则有生命危险。”
佳佳看着检查单,子宫肌瘤被大大地标注了出来,图像显示那个瘤子恶狠狠地长在小腹偏下的位置,而且已经长得有成年人的拳头那样大了,看着图像便觉得触目惊心。
子宫肌瘤这个病说起来也不是什么疑难杂症,很多大大小小的医院都可以做切除手术,而且手术成功率非常高,几乎没什么风险。手术费也就两万块左右,医保还能报销大半部分。就算是普通家庭,这个病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可是佳佳却害怕极了,躲在被窝里几天都不敢出门,生怕动一动,瘤子就破裂了。佳佳知道需要尽快手术,可是身上的几百块已经是佳佳的全部剩余,佳佳挣扎着要不要向家里人求助。
佳佳还很年轻,20岁左右的年纪,她不想放弃治疗,她怕死,可是她也怕她的家庭,她的父母……
佳佳的父母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妈妈没文化又孤僻执拗,只会耕田种地做苦力,还有农闲时去建筑工地上帮人家挑沙灰。
佳佳的爸爸,是个臭脾气爱面子爱吹牛的。从前,这个男人在煤炭山工作,胆子大又不怕吃苦,连带着运气不错,发了些小财,勉强盖了一层楼房。可是后来煤炭山不产煤了,煤被挖空后,连同煤老板也跑掉了,佳佳的爸爸辛辛苦苦半年多的工资一分都没拿到,还倒欠了工友不少钱。自从佳佳的爸爸丢掉了这份他干了近20年的工作后,就似乎被抽走了魂,干什么亏什么,再加上有酗酒的坏习惯,很多人不敢请他去做工。于是佳佳的爸爸就陷入了恶性循环,从此一蹶不振起来。喝酒更加不节制了,还老带一些狐朋狗友来家里喝酒划拳打扑克,越发地把家底掏空了。两个孩子又还小,正是读书要紧的时候,家里却一天天越发地穷困了下去。
佳佳的母亲只会一个劲地责骂这个堕落失意的男人,关上门不让酩酊大醉的男人回家。伤心难过起来,便坐在门口一边骂一边哭。佳佳和妹妹还是小孩,呆呆木木地看着头发乱蓬蓬的母亲在不断地揩鼻涕。而父亲却不知所踪。
佳佳才读了专科,刚刚毕业不到半年,工作也还没着落,连自己都养不活,根本没钱看病。佳佳收回那些久远的思绪,强逼着自己镇静下来,想办法筹集医药费。
佳佳先打电话给她爸爸,在佳佳的印象里,爸爸是疼爱她的,而且相比妹妹,她爸爸也更加看重她。家里有事爸爸不愿意和妈妈商量,却还是要听听佳佳的意见。电话打过去,响了好久爸爸那边才接起了电话。
“我在你叔家喝酒呢!你有什么事?快说”佳佳的爸爸在电话那头很不耐烦地吼着。在朋友面前,佳佳的父亲说话便都是这样的语气。
“爸,我生病了,要去医院看一下病……”
“生什么病?好端端的人怎么会生病?你好不容易毕业了,还想骗老子的钱吗?”
“爸,我真的需要钱去治病,医药费大概要准备2万块左右,不过医保能报销一大半。你给我5000块左右就够了,余下不够的部分我再想办法就行。”佳佳尽量心平气和地和父亲商量着,尽量地想让父亲同情她的苦处。
“要5000块那你来拿我的命吧!家里5块钱都拿不出来了!你想想看,我一个月才有千把块钱,还要养你妈,供你们两姐妹读书,我自己抽烟喝酒的钱都没处找,哪里有这么多钱可以拿出来给你的!”
“爸,我知道您之前存的钱还有一些,先拿出点来给我救救急吧!我病好后马上就可以找工作赚钱了,到时候就先还给你,现在先借我点行不行?”
“唉,别说了别说了,你找得到哪门子的工作啊,还不是要吸我的血!早知道怎么就生出了你这个赔钱货啊!你说说你……”
父亲的情绪越来越激动,骂声也越来越大,佳佳强忍住眼泪挂掉了电话,不想再受父亲言语上的侮辱。从父亲那借钱的路已经被堵死了,毕业这么久还没找到工作已经让父亲失望透了,打心眼里把佳佳看扁了。父亲是不会相信一个没工作还要他养活的女儿会有钱还给自己,所以他坚决不借,他觉得女儿无用,就干脆不管不顾,只把自己当成这世间唯一可靠的。
“你肚子里的瘤子已经有拳头那么大了,再不做手术,我怕瘤子在你肚子里破裂,到时候救都救不回来,你尽快筹钱做手术吧,越快越好,一分钟都拖不得了”医生着急上火的这些话深刻回荡在佳佳的脑海里。佳佳的脑子里却像经了乱飞的苍蝇,嗡嗡地吵着她,震着她的心。
只能打电话给妈妈,看她有没有攒下一点钱。佳佳犹豫着拨通了电话,电话那头不一会就响起了母亲劳累又带点委屈的声音。
“佳佳,你爸爸又和我大吵大闹了,他还说要下耗子药给我吃,你说我命怎么这么苦啊?你快回来看看我吧!”
佳佳忍住情绪,用尽量温柔的语气安抚着说“妈,你不要和爸爸硬碰硬,他怎么说随他去,你不要理睬他就行了。妈,我想问你,你还有钱吗?我生病了,需要一些钱去买点药吃。”
佳佳的母亲在电话那端停顿了很久,迟疑地说,“你妹妹还要交学费、生活费呢!我前几天刚刚卖掉了新收的豆子和玉米,我……唉,你还差多少?”
佳佳深吸一口气,小声地说“钱只差一点了,尽量凑出来一点就可以了,妹妹上学的是事,我会和你一起想办法解决的。”
“能有什么办法可想?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爸爸根本就不管你的这个妹妹!就因为她小时候发烧,眼睛烧得不好了,只能斜睨着看人,你爸爸就把她当残疾人一样看待,非打即骂的!唉,也是造孽,都怪我啊!怪我没看好她!……唉,你现在又病了,你们两姐妹都不让人省心啊,我这辈子没指望了啊!”说着说着,佳佳的母亲就在电话那头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佳佳劝慰了很久,好不容易安抚住了一点,就匆匆挂断了电话。佳佳实在不想继续听母亲诉苦了,家里鸡毛蒜皮的事都是她伤心绝望的导火索,母亲又总是能扯出一大堆的悲惨往事来,佳佳已经不想再听那些话了。
佳佳回到了朋友的出租屋,毕业后的她一直借住在朋友的出租屋里,勉强有个容身之处。“再艰难也要治病,我还这样年轻,不能就这样死掉”,佳佳在心里不停地给自己打气。
有个朋友一定会借,佳佳在心里确认了几遍。那是和佳佳一起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佳佳很重视和她的友情。这个朋友名叫小娜,学习成绩比佳佳好很多,小娜读了大学后就跑到大城市工作去了,而且工作还不错。佳佳在微信上和她聊了一下自己的病情,小娜便借钱给佳佳了。这是佳佳借到的第一笔钱,也是数目最多的一笔钱。从好朋友小娜身上,佳佳顺利借到了5000块。
接下来,佳佳把微信上所有认识的好友都问了一遍,借了两三天终于凑到了近2000块。所有借到的钱加起来差不多有7000块了,佳佳松了一口气,终于可以回老家县城去做手术了。因为县城医院能报销的金额比例更大一点,而且县城的消费也相对比更低,佳佳果断地买了票就回老家去了。
回到老家后,佳佳的父亲还是一个劲地说没钱,然后就出去喝酒了,大半夜才醉醺醺地回家,睡够了就又出门了 。
佳佳的母亲始终心疼女儿,把卖粮食攒下的钱和在工地上挑沙灰攒下的钱都凑在一起,交给了女儿,大大小小的零钱加一起总共凑齐了3000块。佳佳含着泪还了一半给母亲,又抽了几张50块面值的塞进母亲手里,让母亲平时多注意饮食,注意身体。
手术是佳佳的朋友陪着做的,朋友陪了两天就去上班了,佳佳知道朋友已经尽心了,大老远跑过来做陪护,里里外外地跑上跑下,作为朋友很够意思了!可朋友也还要生活,还要工作,不可能一直照顾到自己出院。
朋友走后住院的那几天里,佳佳没敢再往家里打电话,母亲来过两次医院。
母亲不识字,又犟着不肯去问人,第一次来看佳佳,找了一天也没有找到佳佳的病房,负气回去了;第二次则带着佳佳的妹妹来了,妹妹带着母亲东拐西绕,午饭时候终于找到了姐姐,三个人一起吃母亲从家里带来的菜饭。佳佳病情没有大碍,母亲才松了一口气,傍晚带着妹妹不舍地回家去了。母亲还要回家喂猪喂鸡,她走了,家里就没人管了,母亲必须回去看着家里。
小腹下方开了一条长长的口子,缝合的伤口像条大蜈蚣一样丑陋地盘旋在佳佳的肚脐眼下方,佳佳每次都闭着眼不去看那个可怖的伤口。后来那个疤痕成了佳佳的心病,她一直在尝试各种去疤药试图想把这条蜈蚣一样的缝合伤口祛除掉,可一直没能如愿。
父亲在这期间的做法,佳佳默默记在了心里。生病期间,父亲从没有来看望过佳佳,也从未托过口信给佳佳,只言片语都没有。仿佛父亲不存在,也仿佛佳佳不存在。佳佳伤心地想,她心中的那个大英雄早就死掉了,眼前的这个男人不过是个酗酒抽烟骂脏话的亡命之徒。亡命之徒不值得她伤心,也不值得她恨。
自从父亲失业在家,他身上那些由于长期不在家而未被佳佳发现的臭毛病才一一显露了出来。比如不讲卫生,一个星期不洗漱,直接睡觉或出门,他洗漱一次,用过的洗护用品就只能扔掉。佳佳的父亲会乱用家人的牙刷,毛巾擦了脏脚就直接挂着,吃完饭又直接用这块毛巾擦嘴。更有甚之,喝醉酒就把圈里的猪赶出来,追在猪后面满院子跑,脚上踩到一些猪粪猪尿,不管不顾地回到屋子里乱逛,肆意地发着酒疯,如同着魔一般。
佳佳一想到这些,伤口便扯着胸口一阵绞痛。这样的父亲,这样的家庭,佳佳只想逃离,越远越好。这次父亲的见死不救,更是让佳佳寒心,佳佳甚至想一死了之。可是想到总是掉泪的母亲,还有不谙世事的妹妹,心里就像被针尖猛扎了一下,舍不得又放心不下。
“快准备急救!病人因伤口感染发高烧了,快点推她去手术室!”
“做手术需要家属签字,家属呢?家属在哪里?”
病房里,护士医生乱作一团,七手八脚地推着病人往手术室里跑,护士着急找家属的声音一遍遍地呼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