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面的话:想写写我和同桌之间的小故事,读起来会有些凌乱。分两个时间线,单数序号是现在时,双数序号是过去时。
1.
“不如来上海和我一起住吧。”江植在对话框这样打字对我说。
“嗯。”
要在一起生活的话我们早在学生时代我就与他说过很多次了。如今离那间教室已经过去六年了,再次毫无防备的提起总让人有些不真实感觉。
但我们都感受到了这种真切。隔天,我买了去上海的机票。
2.
学生时代没正儿八经谈过恋,但初一那年班主任“乱点鸳鸯谱”,看我俩入学成绩差不多,弱势科目刚好互补,就结成“学习对子”,互帮互助。直到初三毕业我和他都是同桌。
大约好看的男孩子都一个样,像青春偶像剧里演的,干净的校服,白皙的皮肤,灵动的眼睛,还会打篮球这项通用技能。但江植最特别的是校服上的柔顺剂的味道。
像夏天一头扎进蚕丝被里的感觉,温温凉凉,让人心安。
我记得刚换座位后的某个课间,阳光很好,顺着鲜少没挂窗帘的玻璃倾泻下来,他迎着阳光走进来,遮下一片阴影。带着浅浅的微笑,淡淡的香气。
“你要接水吗?我顺路。”
“我都行。”一向习惯自己接水的我把杯子递给他,现在想起来也不知道当时是哪里来的信任,没由来的让自己的新同桌去接水。虽然后来什么都要他参与一下,简直可以说是把身家性命托付给他了,但那时候总归是不太熟悉的。
3.
江植来机场接我。
其实很奇怪,我们明明很长时间没有见过面,但是出通道的时候我还是觉得一个人像他。黑色的中分头发,清瘦脸颊,黑长风衣,我盯着他的时候他也探究地盯着我,然后我们对视地笑起来。
他是我想象中的样子,但看上去有些悒郁,不过眼里的那点光还是没有变。而我恐怕也和他想象中的相差不远。
我们并肩走出机场,简单问了一些来途上的事,然后他挥手打了辆的士。
“怎么不开车?”
江植低头看我,笑嘻嘻道:“在修理厂,上周撞了。”
我想调侃他马路杀手,但想到其实我根本不会开车改了口:“不过最近我们都不怎么需要出门吧。”
他又笑了,点点头。我发现江植的眼睛很好看,弯起来的时候眼眸清亮,像一泓泉水。
4.
那颗星是什么时候开始发光的呢?
初二开始学了物理,老师讲各种方法测密度,可我不爱听,我爱看星星,特别是我身边这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上课太无聊,江植练得一手高超的转笔技巧。看着一支普通至极的笔在他的手中飞舞,我深刻体会到“妙笔生花”的含义。
有天数学课,我俩做完习题开始无聊,他拿出支笔像往常一样“把玩”,我注意到那支笔与平时他用的不同。笔身通体是黑色的,中段透明替下一截,里头装着一把稀碎的水晶,星星似的好看。
“这笔在哪买的?真好看。”我悄悄问他。
“你喜欢?”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反问道。
“嗯。”我点点头。
他停了手上动作,把笔轻轻放到我练习册上,“喜欢的话就送你了。”
我有些诧异,假装矜持的推辞几句,收下了这支笔,其实心里早就笑开花了。
后来有一次我随口问他怎么会买这样好看的笔,倒不像他的风格。他笑了笑,说:“上次去市里路过墨格(文具店)看见这笔,想着你喜欢这样的,就买了。”
5.
进门的时候我看出来他已经尽力地收拾过了,但还是透着独居者的凌乱。但江植似乎没有发现这点似的,带着我介绍屋子。这是厨房,这是卫生间,这是杂物间……最后他带我进了他的卧室,我才发现他的卧室被三合板隔成了两间,有着一模一样的工作桌和床,空荡荡的靠门的这边是我的。
我放下了箱子,把衣服一件件拿进衣柜,把床铺好。
江植穿着一件单薄的毛衣,靠在门边看我,许久,他说:“饿了吗,点外卖?”
我把我的电脑搬到工作桌上,没有看他,说:“我来做吧,我来了,以后我来做吧。”
在很早的时候,我们还在写化学试题,我就感到,江植是一个才气斐然的人,是不可多得的思想者。可是他也脆弱,茶米油盐是对他最大的摧折。
6.
江植修长的手指不单用来转笔,他还会弹钢琴,琴技高超,我挺爱听的。
寒假的时候我偶然提起想听他弹钢琴。他QQ失踪了好几天,电话也打不通,回我消息的那晚正好是除夕,零点前他发了好几串语音,全是我爱听的曲子。
之后我得知几天前他因为胃病被家人强行带去住院,最后在除夕出院,不和家人团聚反而闷在书房练了一下午琴。
零点鞭炮声起,江植忍着胃疼笑说,新年快乐。隔着屏幕我似乎能看到他皱成一团的笑容。
7.
我开始了节奏缓慢的照顾他的生活。
江植基本日夜颠倒,经常在窗帘紧阖的,光影一成不变的房间里改稿改到凌晨。他电脑前的护眼灯从来没有关过,有时就这样伏在待机蓝屏的屏幕前睡着了。
我把他拖到床上,掖好被角。然后带上卧室门,在外面的客厅静坐。
江植的书很多,散落在家里的各处。沙发上,茶几上,冰箱甚至卫生间的盥洗台上。我把书一本本拾起来,按照作者类别书脊朝上放在收纳箱中。在拾书的过程中,我又看见桌布歪了,花瓶倒了,厨房的台面上积了一层灰。我一一地清理过去。
最后我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地听着时钟的走动声,感觉有什么澎湃的情绪奔涌而出,可又归为宁静。
8.
江植文笔不错,作文经常被当做范文在年级里印发,那时候我很难想明白为什么造物主如此不公平,让一个人数理化分分钟虐的我体无完肤,又给他以生花妙笔。
他从没对我说过我喜欢你
但他会在写满数字和符号的演算纸上盖写一层情话。
“未曾穿度星海万顷,还是有幸与你相逢。”
我偶尔也会酸上一阵子。
“木石前盟虽好,但我更想和你举案齐眉。”
那天应该是上选修课,我和他都选了天体物理,我是为了看天上的星星,他呢,自恋一点想,他一定是为了陪我才选这这么一门他几乎不用学的课。
平常讲概念时我觉着无趣经常坐在后排无视老师的存在。他陪我一起插科打诨,从莫言冯骥才老舍王朔说到崔健和九十年代的摇滚,再然后是爱与和平。
有一天晚上看完星星,老师留了作业,具体内容记不清了,大约是写篇感受之类的吧。他交了首诗上去。
“宇宙的开始,
所有粒子四散开来时间和空间诞生,
但那个时候还没有星球。
第10s,质子捕捉到游离的电子。
第30万年,宇宙中充满氢气。
第92.3亿年,地球诞生于太阳的吸积盘中。
孤独,滚烫。
第95.3亿年,地球上只有水蒸气,氢气,甲烷,氨。
海洋咆哮着,沸腾着。
第105.2亿年,氧气被送上天空。
天空才开始变蓝,而地壳上的硅和铁因氧的侵蚀,变成血液的颜色。
第137.4亿年,恐龙时代终结。
第137.9亿年,人类的母系共同祖先出现于非洲。
然后人类开始出现在这个星球之上。
公元前七世纪,古代西方人的精神崛
起。
公元前五世纪,苏格拉底说知识即美德。
公元2005年,世界人口已达64.7 7亿。
公元2019年,我们活过了2012年,非典,霍乱,车祸,地震,台风,海啸,你在七十亿人口里,看见了我这个七十亿分之一。
然后我看了看你,我说,我爱你。这句我爱你,迟到了138亿年。”
9.
每天早上十点,依旧是江植不会醒来的时刻,我出门购置食材。
今天我买了一点野蒜,有花苞的白菜,培根肉,还有一小袋饱满坚实的红豆。
厨房基本崭新,但设备很全。我站在水池前,洗净野蒜根部的泥,择下白菜的花苞,放在篮子里。然后给平底锅下油,煎培根肉,撒盐,至肉香飘溢时再一片片拿出。
取一只小锅,煮上意大利面。
再给平底锅下油,倒入野蒜的绿苗和白蒜头一起翻炒,富有油泽时加入一些面汤做成酱汁。放入意大利面,放入培根片,煮好后放上白菜花,浇上酱汁。
装盘。
应该是两个人的量,我特地煮多了一点,因为江植饮食不规律,我不知道他何时会很饿而不够吃。
去房间叫他的时候发现他已经醒了,正靠在床头玩手机。
我说:“去洗漱吧,今天的中饭是野蒜培根意面。”
昏黄的壁灯下江植的眼睛亮起来,湿漉漉的,像期待的小狗的眼神。
10.
我们算在一起了吗?不知道。
江植从来没问过我愿不愿意做他的女朋友,我也端着矜持。
后来上高中了。我俩没再做同桌,甚至根本没分到一个班。但每次在楼道里碰到还是熟悉的感觉。
他会在早晨偷偷溜进我们班帮我接好一杯水,塞一份早餐或着几袋零食在我桌兜里。他会在中午洗餐具时帮我试探时好时坏的水龙头接出来的水是不是很烫或是很凉。
他甚至比我更清楚我会在哪天心情不好肚子疼……
我问他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让我欠了他这么多人情。
他如初见般笑道:“你还记得初二时说过的话吗?你说你要和最熟悉的人过合租生活。”
“啊?哦,记得记得。”
“我不会煮饭烧菜,到时候你要做给我吃。”
“你确定我能照顾好你?”
“你会照顾好我的。”他眼睛亮亮,像黑曜石一般闪烁着光。
11.
我们平淡又自然地维持着同居状态,各自独立自己的工作时间,又在某个时刻相得益彰地互动到一处。
我在去厨房倒水的时候会给他泡一杯柠檬水,江植在吃零食的时候也会到我这边分我一半。
周末,洗衣机里洗着我们的衣服,嗡嗡的滚筒声下,我们安逸地靠在沙发上用放映机看电影,偶尔低声吐槽,凑头发笑。
中途我眯着眼说,要养一只猫咪吗。
他懒懒地说,养不活的吧,然后侧过头看我。
我们都笑起来,我说:我也只是看着这样舒服的气氛所以说了。
“你会照顾好我和猫吗?”
“那当然。”
12.
我们还是延续着平缓安逸的同居状态。十点采购食材,回来做饭,叫江植起床,一起做家务,下午再工作。
只不过江植有时会变得奇怪,站在一边看着我做事,也不出声。
他看着我洗菜,看着我把杂叶择掉,把菜码在一起快速切碎。砧板声间他小声问了我一个问题,我因为刀声没有听清。
我回头大声问:你说什么?
江植仓促地笑了笑,眼睛弯起来,依旧是以前的清亮感。
几天后我在收拾他的桌子时看到了几张婚纱的画稿,正是我从前夸赞过好看的风格……
13.
“你想过我们会从同桌到同居吗?”
“想过。”
“那你会永远照顾好我吗?”
“我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