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夏青拖着有毛边的编织袋，吃力地走在太阳炙烤下的校园里。今天他来大学报道，自己。
本来母亲不放心，想跟过来帮他安排一下。但是一看火车票的价格，夏青就不同意了。
他家条件一般，穷人里算不那么穷的，贫下中农里能排上个中农。
但是当他看到同学们手中拉着的精致的行李箱，立刻察觉到它们自己手里的编织袋的区别。
这时，一个好听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你好”。
夏青回头，眼睛晃了一下，不知是被这个人还是被他身后的太阳。
“你好”。夏青微笑着说。
虽然他刚刚感受到了贫富差距，但是母亲说过，做人要稳，四平八稳。
“我叫牧仁，是大三的学生，你是来报道的学弟吗？”
“学长好，我叫夏青，今天第一天到学校，还不是很熟”。
说着他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却发现手里还提着编织袋。
牧仁自然地接了过去。“我知道新生报到处，带你过去吧”。
夏青看着牧仁提着编织袋的背影，忽然觉得有点眩晕。也许阳光太强，让他产生不该有的感觉。
牧仁帮夏青安顿好宿舍，才笑着摸摸他的头：“有什么事不懂得可以来问我。”
说完，转身要走。
夏青鼓起勇气：“学长，我没有你的电话呢，想问你什么也问不了呀。”
牧仁这才恍然，随手撕下一页便签写上电话号码。
夏青看着那上面跳动的数字笑了。
夏青总是去找牧仁。去之前都会打个电话，轻声问他方便见个面不。然后扣了电话，再清清爽爽地出门找他。
一来二去，牧仁也知道了他的心思。让夏青窃喜的是，牧仁没有表现出反对。
大三的课不多，牧仁自己在外面开了个小公司创业，夏青觉得他很有魄力。
那些创业公司需要的手续、文件，都被牧仁四两拨千斤地办到手。公司创立初期，总是有很多事情巧合地堆到一块儿，牧仁从来不急。
夏青眼里，牧仁最潇洒了，麻溜儿地处理完一堆事情，再一转身陪他去唱歌。
KTV包房里，叫了几瓶啤酒，夏青点了牧仁最喜欢的歌。
他看着牧仁的眼睛，微笑地唱。
牧仁微醺的眼神对上夏青澄澈的目光，仿佛被点亮的火焰。他腾地站起来压下夏青的头。
麦掉落在地上，音响里发出闷闷的声响。包房里光线昏暗，顶部闪烁的彩色光线时不时掠过沙发上纠缠的身影。
夏青跟牧仁的恋爱，从一个KTV包房开始。
02
公交车路过一片林立的高楼，每当经过高楼的缝隙，透出的日光便打在夏青脸上。
他必须要坐在最边上靠窗的位子，即使这样也还是晕车。难受，胃里翻腾得厉害。
每次去牧仁那里都要倒三趟车，将近两个小时。
夏青每个周末，周五晚上去，周末晚上回。
牧仁很忙，从来不来夏青这边。他在公司附近与人合租了一个房子，两室一厅，一人一个卧室。
那是一个老房子，光线昏暗。斑驳掉漆的木头窗棂，玻璃上挂着顽强的黄色污渍，夏青用抹布沾着洗衣粉擦了很多次，总也不掉。
同样风格的双人床躺在屋子中央。庆幸的是床不会吱嘎吱嘎地响，否则夏青要被羞死了。
他总觉得床跟他一样，都在无声地呻吟。
每次过后，夏青总要蔫蔫地睡一小天。而牧仁第二天一早就会去公司。夏青看着那个西装领带照镜子的人，觉得很陌生。
“你去公司？”
“嗯。”
“我也要去”，夏青撒娇。
“你去做什么？”重点是能做什么，而不是不许去。
夏青被唬住了。他能做什么？好像也不会什么，毕竟，他才大一，刚从高中毕业没多久。
“乖。”牧仁丢过来一本金刚经，他信佛。
“把这个背十页，回来我检查。”
于是，这个学期里夏青背完了整本的金刚经。他对牧仁的陌生也逐渐积累，到达顶峰。
03
这天晚上运动过后，牧仁又扔下夏青，自己去洗澡。忽然，身旁的手机里有微信进入的提示音。
夏青从不看牧仁的手机，但是此刻他心里突然像被小猫爪子挠了一下。他划开屏幕，看到一个对话框，头像是一个年轻男孩。
对话很熟稔的样子，几页屏幕都看不完。
“明天有时间嘛？”
“你下午过来。”
“还是金融中心的那个公寓喽？”
“嗯。准时点，我四点还有会。”
“好～”
夏青懵懵的。他能猜到这段对话昭示着什么，却不想猜。
一起这么久，牧仁从未亲口说过喜欢他，虽然夏青一直这么以为的。
过了一会儿，牧仁冲完澡出来，搂着夏青：“你不是一直想去公司实习吗，正好现在缺人手，你明天就去吧。”
“去做什么？”
“能做什么，就做什么。”
“我什么也不会呀。”
“扫地拖地会不会？！”牧仁突然提高了音量。
“我这两天不舒服，能不能明天再去？”夏青知道牧仁生气了，但还是忍不住为他辩驳：万一他同意我明天不去呢，我就呆在公寓里。
“我好不容易帮你争取来的机会，虽然公司是我的，但安排人进来工作也要我考虑很多人的意见。”
“好吧，我明天就去。”
牧仁摩挲夏青的手背。从窗户中透出的忽明忽暗的光线落在牧仁沉睡的身体上，夏青突然觉得陌生。
第二天夏青就开始去牧仁的公司上班了。下午的时候，夏青去拖个地的功夫，牧仁就不见了。
夏青心头一跳，发微信问他，你在哪里。
没有回复。直到下午五点多的时候，牧仁才回到公司。夏青放下抹布，偷偷溜回去。
在出租屋的纸篓里，有许多用过的废纸。
夏青回到公司，牧仁没好气地问：“你去哪里了，用你的时候找不到。”他在公司总是对夏青冷冷的命令，以显示他并没有任人唯亲。
夏青低眉顺目地回答：“刚刚有事出去了。”
牧仁冷哼了一声。
04
夏青在微信搜索栏输入那天记下的昵称“小熊vivi”。点击搜索，立刻出现了一个有着灿烂笑容的男孩头像。
点击“添加为好友”，需要验证信息。夏青想了想，在验证信息一栏填入“夏青”。
输入自己的真名，是因为知道牧仁不会将自己的事告诉这个男孩。
夏青很快跟小熊vivi成了好朋友。夏青知道牧仁的喜好，由此推测小熊vivi的聊天内容，二人聊得十分开心。
小熊vivi：最近好烦。
夏青：怎么啦？
小熊vivi：男朋友忙，不理我。
夏青：他有事业嘛。
小熊vivi：他也是这么跟我说的，但是总觉得心里不舒服。
夏青：你选了事业型的，就失去黏人的权利啦。
小熊vivi：哎，你好像我男朋友肚子里的蛔虫唉。他也这么告诉我的。
夏青：因为我就是这么想的呀。
小熊vivi：想知道你的模样。
夏青：那还不简单。请你喝咖啡。
安静的咖啡厅里，两个少年对面而坐。夏青微笑着看着小熊vivi，觉得就像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这个男孩高中刚毕业，假期结束就要去上大学了。干净、质朴，乖巧又懂事。简直就是年少版的夏青。只不过那时候，他还没遇到牧仁。
原来牧仁是很专一的。他的口味从没变过，一直都是这一款。
夏青没有跟小熊vivi吵架。没有质问，没有指责。
这是另一个他，懵懂无知地坐在这里，跟几年后的自己讨论着，男朋友的一些优点以及缺点，以及那么熟悉的问题：他爱不爱我。
夏青说，他爱你这样子的。
05
夏青的暑假就要结束了，公司也恰好揽到了一个大项目。这天下班，牧仁请所有人去唱歌。
他们人多，开了好几个大包，要了几提啤酒。夏青被灌了几瓶，脸色红润。他找到牧仁，拉着他非要他听自己唱歌。
别人都在起哄。虽然牧仁对夏青从来脸色都不算好，但是别人都知道他俩的关系。
今天牧仁心情很好，难得的纵容着夏青的胡闹。夏青拿起麦，还是点了牧仁最爱听的歌：恋曲1900。第一次知道牧仁喜欢罗大佑的歌，夏青还暗自欢喜了好久，他觉得喜欢罗大佑的人一定是深情的。
“乌溜溜的黑眼珠和你的笑脸 ，
怎么也难忘记你容颜的转变；
轻飘飘的旧时光就这么溜走，
转头回去看看时已匆匆数年……”
牧仁含笑拍了拍夏青的头：“好久没见你这么活泼了，有开心的事吗？”夏青深深地看进他的眼睛，微微侧头，嘴角勾起。
他看到牧仁痒痒的神色。他们在一起这么久，他这么在意他，牧仁一点点小动作小表情他都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可惜，他要分手了。哦，如果他不想分手，也许也不会重新勾起牧仁的兴趣。
夏青跟牧仁的恋爱，在一个KTV包房结束。
那晚牧仁被其他人轮番灌酒，醉的一塌糊涂，还是夏青叫了两个人将他抬回去的。
等其他人都走了，夏青坐在床边仔细端详牧仁。就是这个人，让他怀抱着爱情和希望，又一点点夺走。
夏青坐在沉睡的牧仁旁边，慢慢地整理自己的东西。天光微亮的时候，他脚边放好了一只行李箱。
出租屋杂乱的桌子被清理好，上面放着一页纸：“从此天涯陌路，各自安好！”
06
“妈，我要回家了。”
“哎？不是说这个暑假要打工吗？”
“工作结束了——再说，什么工作不都一样嘛，挣钱的工具而已。趁着还有几天，回去陪陪你。”
“哦、哦——好啊，回来吧。遇到什么事儿，都跟妈妈说一说。”
做人最重要的，四平八稳。
牧仁给了他生动的一堂课，所幸他毕业得早。夏青想，自己还有很多时间，找一个爱人，只爱他这一个，而不是他这一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