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牌楼 （22）

三舅舅：令人恐惧的肿瘤啊，把我打倒了。真的，我已经无法招架了。我一直在告诉自己，我是强大的，我是取决于自己的意志的。我要活下去。要永远地活下去。可是，如今，我猛然发现，我真的不行了。我的生命已经归于了尘土了。马上就要分崩离析了。马上的几觉，我就要归于尘埃了。不够了。不再能够了。我已经逼近了生命的极限了。我的世界，顿时黑暗下来，我的四周，广阔的四周，辽阔的四周，都已经缩小了。极度的空间，笔数已经归一，诡谲的事端，把我打碎了，把我的活着的活下去的意志给彻底地挤压了。我已经没有希望了。你们看看，我的肿瘤已经入侵了我的所有的器官，我的丝泉一般的短促的呼吸，我的如同游丝一样的短命的呼吸，我的缩句的呼吸，我的急促而平静的呼吸已经被截断。我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粗气从我的口中经过。粗气从我的四端，直抵了我的四居的整座身体，我已经患病了，我已经逼近了生命的最后的限度了。如今，我回望自己的一辈子，一生偷懒，一生贪婪，一生过于卑鄙，一生的时光，如今早早地归于了地狱一般的沉沉暗夜。

小外甥：舅舅啊，我看着您了。那一天，在广福医院，我和母亲看着你，我和父亲看着你。我们看着你，被推进了手术室。那短促的一面，那令人感到恐惧的一幕，真的，我的舅舅，你的生命将归于尘土一片了。而你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刻，竟然是如同桃子一般的肿瘤。那一刻，我，猛烈地呼喊，并且在心里叹息着。我的奇怪的思维，已经归于完整的劫数。真的，我的舅舅，你的生命马上就要终结了。这一辈子，生命美好都没有，一生的时间都付之于一具的烟灰。而短暂的生命啊，已经如同美妙的时光，都已经逝去了。舅舅，你的生命，已经了结了。而我的生命，还要开始。这一幕，将你推进手术台上的一刻，我的内心一抖，颤抖的我，刚硬的我，憔悴的我，都要归于彻底的终结。因为，舅舅，我们都不好啊。

三舅舅：外甥，你又来看我了啊。是的，我的两个孩子都已经来看过我了。不过，他们啊，因为工作很忙，都离开了。只有你啊，我的外甥，只有你才记得住你的这个舅舅。唉，人生啊，闭上眼就好了。人一辈子，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我这一生，也没有什么可以留下去的。只有我的两个孩子。我的妻子。唉，说什么好呢？一切的时光都没落了。

小外甥：舅舅啊，你要坚强起来。你要战胜病魔。真的，疾病本身是可怕的，但是，最为可怕的，更可怕的，不是疾病本身，而是我们的希望。是的，舅舅，我们要相信，希望还有的。希望一直是存在的。但是，舅舅，你的病魔已经折磨够了啊。舅舅，你被这肿瘤狠狠地折磨着。舅舅啊，你越来越消瘦了。越来越疲惫了。我看到你的眼睛，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力量感。而我的舅舅，你要坚定起来，你要坚决起来，你要刚硬起来，你要突兀地打击在地上的洞窟，你一定要坚持地活下去。人生短暂，但是，人生是值得我们永远地生活下去的。没有什么是可以绝望的。舅舅，乐观一点，坚决一点，开心一点，希望总是在前方的。

三舅舅：唉，我的外甥啊，说说很简单。可是啊，我的外甥啊，最根本的是，你的舅舅活不长了。你的舅舅就要死了啊！

小外甥：舅舅啊，我不知道如何去劝解你了啊！我还小，不知道这辈子如何度过。不知道你的苦。我的舅舅，你的这一辈子啊，结果了，已经逼近了结束的时候了。而我，舅舅，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啊。是的，舅舅，我不知道如何安慰你，如何开导你，如何劝慰你。我只能在我的心上祝福你。我的舅舅，我会一直看着你，看着你的道路，你从哪里来，你又要到哪里去。我的祝福，始终会给你。我的暮色，一直沉沉的，将我对你的期待匍匐在我的内心里。舅舅，你一定要知道，我是你的外甥，是你的坚定的支持者，你一定要努力地战胜病魔。如今，我站在你的病床前，看着日渐消瘦的你，我的心真的很悲伤。奈何？奈何？

三舅舅：外甥啊，我看到了。你还是那么的懂事。你还是那一个属于青春时代的你啊。你多么年轻。你多么幸福。而我呢？我的一生没有任何的幸福。我的妻子是一个聋哑人。我的两个孩子也不太好。可是，我的外甥，你很好，你很聪慧，你很善良。如今，当我要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我一再地归于了零。真正的零。彻底的零。暗淡的零。完整的绝望的零。我呼喊也没有用。我挣扎也没有用。唯一的，便是祈祷。向着那佛的方向，投向一瞥。

小外甥：三舅舅，是的，佛的方向是一个很好的方向。如今，当处于弥留之际，你啊，我的三舅舅，似乎只有这一条道路了啊！三舅舅，记住外甥的话，好好地活，永远地活。一定要永久地活下去。因为希望总是会有的。一切的生命的绝路，都要被打破。我们要向前，去抵达一切的充满希望的世界上。大概，我的三舅舅，我们的希望取决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