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在雨天营业的酒吧》 第一章 牵绊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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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外面的天空灰蒙蒙的,半空中急速下坠的雨滴相互交错,共同织成了一张张接连而至的网,以一种无处遁逃的压迫感将整个世界笼罩其中。从大楼玻璃上如帘幕般顺流而下的水珠来看,雨已经下了有一段时间了。

高磊走出办公楼,楼门口的下水道每次只要雨量大一点就会失灵,今天也不例外。目前积水刚刚没过鞋底,但根据其表面源源不断新增的波纹推测,水位很快就会上涨起来,到时候弄湿鞋子将是无可避免的。

“还好今天出门早,千万别出什么岔子啊”,高磊心想。他撑开伞,低头从穿着雨衣雨鞋的外卖小哥中挤过。

高磊在一家咨询公司上班,他所在的项目组明天要和客户过一个很重要的方案,小组为此群策群力加班了将近一个月。自从小组新负责人李潇接手后就一直超负荷工作,每当看到其他小组的同事准时下班都会很羡慕。听说她是从竞争对手公司高薪挖过来的,大概三十出头,年轻有为,留着干净利落的短发,做事雷厉风行,说话、打字、甚至是走路都像是加了二倍速一样。工作能力确实是没话说,思维缜密,逻辑清晰,唯一的不足就是事必躬亲,诸如报告字体、语句是否通顺等每一个细节都要天衣无缝,而且她及其擅长思维发散,脑海中一有新的想法就立刻集合组员付诸行动,组员们往往一个任务还没做完就又来了下一个,这让组内的同事叫苦不迭。

而自己之所以今天可以准时下班,是因为正要和李潇过自己那部分,李潇接了个电话就出去了,走之前回头和自己说:“磊哥,你要么先回去吧,你经验丰富,这部分应该问题不大。”高磊决定先在附近吃点东西,如果李潇一直没有发消息给自己就说明顺利通过了。

高磊走在人行道上,一辆辆疾驰而过的汽车将落在地上的雨水飞溅到空中。高磊移步避让,低头看到自己新擦的皮鞋已经沾上了一些泥土,无奈地摇摇头,转头时忽然发现自己右手边有一条深幽的小路。路很窄,貌似是单行道,道路两旁稀疏的路灯将昏黄的光投射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同样照亮的还有空气中斜着飘过的绵密的雨丝。高磊想了想,此前从没注意这里有一条路,里面有一些很美味的小吃店也说不定,于是右转走了进去。

结果令高磊很失望,就像坐落在居民楼之间很普通的小路一样,两边都是很小的门市,服装店、小卖部、干洗店等等,甚至连快餐店都没有。高磊刚想原路返回,忽然看到正前方亮着一块奇怪的灯牌,上面好像是两块重叠的云,下面像是一个屋檐和一个红酒杯,在它们当中散落着几个不规则的点,可以理解为雨。这在周边接地气的店铺中显得极为特别,高磊决定过去一探究竟。

首先路过的是两扇极具年代感的窗户,天蓝色窗框,窗户是从中间向外推开的样式,最上方是整块扇形,可以打开的左右两扇窗户各由两个木条将整块玻璃隔成三个小长方形,玻璃是磨砂材质。再往前走是一扇一模一样的窗户,只不过这块的玻璃是透明材质。虽然下着雨,玻璃上却没有一点水渍。店门上方霓虹灯的图案和一开始看到的灯牌一样,店门是做旧的天蓝色木门,中央有一块拱形玻璃,玻璃同样一尘不染,内侧挂着一个长方形木牌,透过玻璃可以看到上面写着:“只在雨天营业的酒吧”。


第二节

“只在雨天营业的酒吧”,高磊心中默念道,“这倒是挺新鲜的”。推门进去先是踩在了一块软绵绵的地垫上,与此同时看到了一个呈凹陷弧形的很大的吧台,弧形的重心就是店门正对着的墙角,那里摆放着调酒师的工具和各式各样的杯子,吧台的近端就在门口,后面整面墙是一人多高的酒柜,远端则延伸到正对门那面墙的中间,整个吧台前都有序地摆放了很多张高脚椅。天花板被漆成了下雨天空般深灰的颜色,正中间是一盏蒙了一层灰尘般暗淡的白色大灯,在整个屋顶吊着一盏盏高低不同,散发出灰白色光亮的小灯,像是半空中的雨滴。大厅不算很宽敞,只放了五套桌椅,每张桌子上都放着一个橘黄色的桌面灯。

高磊往里走了两步,先是望向吧台,吧台上放着一个小黑板,上面用荧光笔写着:“今日调酒师:杨庭”以及一系列酒名,并没看到人影。余光忽然发现有一个小男孩正坐在吧台的最远端,不知所措地望向自己。小男孩十岁左右,寸头,戴着一副透明框的眼镜,椅子上放着一个橙色的双肩包。高磊第一眼看过去就觉得他很眼熟,但又记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两人就这么对视了两秒,小男孩正要开口,身后传来了推门声。

“搞定了”,是一个男人的声音,高磊回头,看见一个男子正低头用自己的雨鞋摩擦门口的地垫。他大约三十岁,一米八左右,下身穿一件灰色的西裤,上身穿了一件宽松的深蓝色衬衫,皮肤有点白,留一头短发,上方很蓬松,应该用发胶抓过,鬓角两侧则剃得很干净,显得整个人干净利落。

男子看到高磊之后向他点了点头,然后快步走进吧台,“抱歉抱歉,让您久等了,我是今天的调酒师杨庭。”

杨庭顺手从吧台下方拿出一册包装精致的酒单递给高磊,“请随便坐,不过还是要麻烦您再等我一下。”然后他走向了那个男孩,耳语几句之后男孩付了钱,从椅子上跳下来,走向吧台正对的那面墙,把什么东西放在了一个小台子上,然后拿着伞跑出了酒吧。

高磊这才注意到这面墙,天花板上挂着的黄色探照灯将光线直直地打在墙上,在靠近天花板的上方,深灰的底色上寥寥几个深浅不一的色块组合成了积雨云的模样。在云的下方,也就是整面墙触手可及的部分,毫无规律地散布着很多小灯,每盏小灯下方都有一个透明的小台子,从远处看就像是一幅描绘下雨场景的水墨画。小灯亮了大约半数,散发出淡蓝色的光芒。每盏亮着的灯下方的台子上都放着一件物品,有照片、明信片、项链、CD、手表等等。空空如也的台子上方的灯则静静沉睡,仿佛与阴沉的背景融为了一体。

杨庭收小男孩的杯子的声音将高磊的视线从墙上拉回来,看见高磊在看自己,杨庭先开口道,“放心,他喝的是黑加仑汁,我们不给未成年人提供酒精的。”说罢从吧台下变戏法一样地拿出了一大瓶进口的果汁,朝高磊晃了晃。

高磊急忙解释:“啊,没有,我也是好奇。先要一杯干马提尼好了,然后请问你们这里有吃的吗?”

“不好意思,我们这边只有一些小吃。如果您还没吃饭的话不建议喝带有酒精的酒哦,对胃不好。我送您一杯无酒精的饮品吧,您喝完去吃个饭或者想要继续喝酒都可以。”

“那怎么好意思。”

“没事的,刚刚也是我照顾不周。”

说完杨庭拿出刚刚的黑加仑汁倒进量杯,陆续加了苏打水、蜂蜜还有一些不知名的饮品。一阵忙碌之后把一杯饮品放在高磊面前,黑加仑汁在杯底呈紫黑色,随着苏打水气泡的不断上浮,整杯饮品由下至上呈现出紫黑向天蓝的渐变色,最上方漂浮着两只薄荷叶。

“反方向的雨”,杨庭说到,“做餐前的开胃饮料再适合不过了”。高磊喝了一口,果然入口酸酸甜甜,下咽后略带微凉的气泡水流过喉咙,感觉很清爽。

“这家店开了多久了?”高磊抬头问杨庭。

“一年多吧”,杨庭边冲洗调酒工具边回答。

“真的只在雨天开?晴天都关门?怎么赚钱啊?”高磊抛出了心中最大的疑问。

“酒吧是只在雨天才有,晴天嘛,店面会另作他用。”杨庭抬起头,露出了一丝神秘的微笑。

“哦?”,高磊没有再追问,顺势侧过身,视线又回到了那面放了很多物品的墙上,“这面墙是有什么故事吗?”

“每一位光临本店的客人,内心都或多或少带着一些牵绊。雨天从科学上讲,人脑的松果体会因光照和湿度的影响而调整褪黑素的分泌,落到感觉上就是那些旧的的牵绊变得鲜活,我们也因而倍感低落,这都很正常。但如果我们在回忆中固步自封,而丧失对未来的希望,那这些牵绊就是限制我们继续前行的牢笼。”,杨庭抬起下巴向那面墙点了点,“这些物品就是客人们的牵绊,它们承载着一段美好的记忆和一个不尽如人意的结局。客人把它们从自己的身边放到了这里,有人恋恋不舍地和它们道别,有人如释重负地笑着转身,有人嚎啕大哭但动作却斩钉截铁,有人只是当作一个回忆的存档点不时回来看看,有人将此作为留言并期待心中人收到的那一天。可能采取的方式不太一样,但每个人都努力挣脱过去的束缚,下定决心朝前看。这些物品不仅是历史过往的见证者,同时也是崭新开始的见证者,这就是这面墙的意义。”

高磊听后若有所思,起身拿着饮料走过去。果然上面放着的很多物品都有一些岁月的痕迹,照片已有褪色的迹象,明信片缺了一个角,手表表盘满是划痕,有些物品旁边还附带一张写有联络方式的便利贴。“有唤起您记忆的东西吗?”杨庭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高磊摇摇头,刚准备转身的时候,视线扫到了刚刚那个小男孩放的东西——最下面一排的一个小台子上静静躺着一张膝盖贴。

高磊弯腰摸了摸自己的左膝,自从前年打球韧带撕裂,手术康复后每逢雨天就隐隐作痛。杨庭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走过来把那张膝盖贴拿起来递给高磊,“您如果需要的话可以拿去用哦。”

“可是,这不是刚刚那个男孩的...”

“刚才和您说的那番话我也和他讲过,他的年龄或许不能完全理解牵绊的含义,但他知道上面的东西都意味着什么,而且如果一件物品在被尘封之时还可以给另一个人提供一些温暖,也算是履行了它原本的职责,还有”,杨庭看了看手上的膝盖贴,“它也快过期了”。

高磊低头,看到包装上的过期日印着三天之后,伴随着膝盖阵阵如针扎般的刺痛,他犹豫片刻,伸手接了过来,放进了裤子的口袋里。

“那就太感谢啦,年纪大了,雨天膝盖真的好痛。”高磊边揉膝盖边说。

“下次那个男孩再到店里,我会向他转告您的谢意的。”杨庭露出了阳光般的微笑。

此时房间中响起了手机消息提示的声音,高磊打开手机,果然是李潇发来的,“磊哥,你到家了吗?方便的话可否语音一下,关于刚才的材料我有几个事项想和你确认一下。”

“我还在单位附近,这就回去找你”,高磊快速打字回复。

李潇的回复也很迅速,“好的,麻烦了。”

高磊看了眼时间,自己离开办公楼也就半小时不到,如果现在回去应该不用太久就能完成,随即按熄了手机屏幕,对已经回到吧台的杨庭说:“抱歉,单位有点事要回去处理一下,今天可能没办法再喝一杯了。”

“没关系的,不过你单位门口积了很深的水哦,注意不要把鞋子弄湿了。”

“好的,谢谢”,高磊拿起雨伞刚想走,忽然发觉不对劲,“你怎么知道......”

杨庭微笑着指了指高磊胸前的工卡,“我刚才出去刚好路过那边,还好穿了雨鞋。”

高磊笑着挠了挠头,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片段,自己在公司门口的一群外卖小哥中穿梭时,无意间瞥到过一双与杨庭的雨鞋极为相似的鞋子。

“他来我单位做什么?可能我看错了吧”,高磊心想,随即和杨庭道别,走出了酒吧。

“请慢走,下个雨天见。”杨庭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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