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塬上,煦日和风,田野里,小草已从泥土中钻了出来,露着尖尖的绿。去年新嫁接的核桃树上,树枝已青绿了起来,新接的枝丫噘着嫩嫩的、褐红色的小芽,像挂了一树的小蝴蝶。家家户户的院子里开满桃花、杏花、梨花、李子花,远远望去,像天上漂着的一朵朵白云。
魏兰军今天心情特好,危房改造的事,镇里已答应给村先垫水泥、砖和沙料了,宋金山和郑狗娃与泥瓦大工签订了修建协议,危房改造马上就能动土开工。还有一件更可喜的事,王禄旺早上给她打电话,说他今天要回来。他已找好文化大院的设计人员,今天是专门回来搞设计的。
她草草吃了饭,帮李婶收拾了锅窑,然后开着车去镇里买了几大包菜,交给李婶。吩咐她中午有客人来,午饭要多炒几个菜,丰盛点。
从李婶家出来,她又通知宋金山、郑狗娃、付丑小、杜珍珍,都到村口集中,等候王禄旺。她要通过这种热情庄重的方式,表达村干部对王禄旺回村投资的欢迎与敬重,就像他是国家英雄理应享有国家高规格的欢迎仪式一样。
她先独自来到村口,站在大槐树下。塬上塬下绚丽多彩的春光尽收眼底。田野里蒸腾着乳白色的雾气,大地的融化声、翻滚声,万物的苏醒声、碰撞声,轰隆隆地掠过耳畔。小草啪啪啪地拔着节,鸟儿吱吱吱地唱着歌,蜜蜂和蝴蝶扇动着翅膀,汹涌澎湃般地扑向那一簇簇一团团如锦如绣的花丛里。她站在春色里,恣意地欣赏着这万紫千红的一切,贪婪地呼吸着温润的、甜美的、夹着芬芳花香的空气;阳光暖暖地沐浴着她的身体,一张本就妩媚的脸被春天的气息熏的红润了起来,两眼微微醉着,发着迷人的笑。
郑光清和六六从四合院走了出来,俩人手里分别提着琴胡和琐呐。今天这么好的天,他们要到大槐树下看看风景,寻找音乐的灵感。
魏兰军离远看到师徒二人拿着乐器说说笑笑走来,兴奋地喊道:
“郑大爷、六六,你俩可真会掐算,我们正准备欢迎一位贵人呢,你们就赶来奏乐!”
郑光清也笑着说:
“是吗?那好啊,我听狗娃刚才说,王禄旺那小子今天要回来,你是不是在等他。”
“是的,他可是对你们俩的秧歌表演夸不绝口,这不,他这次回来,就是要准备把旧四合院改造成文化大院,你们以后可有干头儿了。”
六六笑嘻嘻地说道:
“真是托魏书记的福,这条道我是走定了,我一定把师傅的本事全学过来。”
“怎么样?你学会吹唢呐了吗?”
“这小子,灵的猴儿似的,只学了一冬天胡琴和唢呐,现在就快能入戏了。”
郑光清没等六六说话就抢先答道。
“是吗?六六,真有你的!”
魏兰军乐得比她自己学会都高兴。她觉得只要六六学会、学精了,塬上村的秧歌乃至文化就会后继有人,就会带动一批年轻人加入进来,这不仅是六六一个人的事,也是全村的事,是一项大事业、大工程。
“哎?去年上报你们俩为民间艺人,县里给你们补贴了吗?”
魏兰军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
“领了,快过年时,县文化馆直接给我们打了电话,让去领的,每人每年五千元,这政策是越来越好了。”
郑光清脸上绽满了笑,说话时,他头上的白发也跟着人兴奋了起来,扑扑抖动不停。
魏兰军随着应了两个“好”,说道:“你们快抓紧练吧,我就不浪费你们时间了。”
俩人点了点头,坐在青石板上,郑光清操着梆胡,对六六说道:“咱们今天学晋剧曲牌《小开门》,我先拉两回,然后你用唢呐跟着我吹奏。”六六点了点头,师傅就吱吱哑哑拉了起来。
宋金山和郑狗娃出来的时候叫上了付丑小和杜珍珍。杜珍珍的孩子今天礼拜,她早早就回了村。
几个人站在村口正说着话,看到王禄旺的黑色奔驰离远就闪着锃亮的光,箭一般地开了上来。魏兰军让大家站成一排,嘱咐道:“一会儿王禄旺下车时别忘了拍手欢迎。”大家一听还要排队鼓掌,都不禁想起了小学念书时列队欢迎上级来检查学校的情景,便咕咕咕地笑了起来,边笑边扭捏着,勉强排了个一字形。直到王禄旺的车停在了眼前,郑狗娃和杜珍珍的手还使劲掩着口,好像自己口里含着个爆竹似的。
王禄旺下了车,看到村干部列着队在鼓掌欢迎他,顿感浑身的血直往头顶上冲,心里一热,眼眶禁不住湿润起来。魏兰军微笑着,第一个迎上去握着王禄旺的手说:
“王总,欢迎你回家。”
“谢谢!谢谢大家对我这么热情!”
王禄旺高兴地和大家一一握手致意。
寒喧完毕,魏兰军问道:
“王总,你又好长时间没回了吧?”
“有好几个月了,去年参加完铺路引水开通仪式之后就再没回来。不过,我可是人不在心在。去年,我专门出去一个多月,考察了外面一些核桃和农产品深加工企业,就是准备开了春回来要大干一番。”
王禄旺说话宏亮,由于嘴形较大,唾沫随着话音不时飞到魏兰军脸上。
“那太好了,大家正巴不得您回来投资办厂呢!”
“去年你们给我送来的关于咱村发展畜牧业、加工业以及文化、旅游的规化我可是一字不漏全看了,你们的格局可不小!”
魏兰军说道:“王总,还说呢,你可是个大忙人,我和宋书记去了两次你的公司,都说你在外面忙。”
“为啥不给我打个电话呢?”
“我们小老百姓也没啥事,只是想拜访拜访您,就不好意思打扰您大老板了。”
“姑娘,你这话就不对了,只要是咱村的事,就是我最大的事,以后找我,尽管打电话。”
“那我们以后就真不客气了。”
宋金山、郑狗娃笑着说道。
王禄旺扫了一眼宋金山和郑狗娃,对他俩说:
“魏姑娘是城里人也就罢了,你们俩个虽比我小,但咱们都是喝塬上的水,吃塬上的饭长大的,和我也生分?真没点出息。”
说完,站直身子,把两手扠着腰上,端详起村子来。脚下的水泥路平坦洁净,如油毡纸一般,明晃晃地延伸到各户人家的门口;银光闪闪的太阳能路灯哨兵似地分列两旁;家家户户的房屋被粉刷的雪亮刺眼。他感慨道:“你们干部过去的一年真做了不少工作啊,这变化真大!我可不能再袖手旁观了。”
一行人和着郑光清和六六演奏的晋剧曲牌,步行到村委,魏兰军招呼王禄旺和设计人员都坐进会议室,又亲自给每人沏了一杯热腾腾的清茶,说道:
“这是用咱村去年引回来的泉水沏的茶,大家尝尝口感怎么样?”
王禄旺端起杯,轻轻吹了吹,呷了一口,说道:
“我这是第二次品尝了,还真是清纯爽口得很。”
他放下水杯,扫视了一圈在座的村干部,轻咳了一声,说道:
“我今天回来有两件事。一是带设计人员对旧四合院进行修缮设计,把它改造成文化大院,成为全村的文化活动的中心;二是我计划投资两千万元,在咱村办一个集核桃、土豆、小杂粮、油料加工为一体的农特产综合加工企业,今天回来,主要是做选址工作。”
他话音刚落,付丑小把核桃木烟管在桌上“啪”一磕,闷雷似的叫了一声“好!”大家先是愣了愣,接着使劲拍起手来。
“牛娃子,你可是在做功德无量的好事情,以后咱塬上产出的核桃、土豆、小杂粮可再不用发愁卖不出去了。咱村的人都要跟你享清福哩!”
付丑小叫着王禄旺的小名,头圆的就像放大了的核桃核儿,嘴笑起来也像核桃核儿裂开了口似的。
“何止是咱塬上,全镇的农特产都不用发愁销路了。”
宋金山说道。
“是啊!”在座的人都兴奋地叫道。
王禄旺摆了摆手,接着说道:
“丑叔、金山,我这办成办不成,还要看你们的帮助呢。文化大院的事呢,还要村委先出面,把空破房子从个人手里买回来,当然,价格不能太高了,我的钱也不是土坷拉;企业的事,还要请村委先规划出厂址。土地租赁费嘛,待咱们协商好后,企业会每年上交村委的。”
王禄旺说完时,魏兰军的脸上已泛起了一层红红的霞光。她把嘴角稍稍往上一扬,笑着说道:
“容我代表在座的各位和全体党员干部表个态:
“刚才,王总讲的两件事,都是围绕发展咱塬上村而办的大事,是王总心系家乡,报答乡村父老的善举义举,是千载难逢好事情。我们做为村干部,一定围绕这两件事,全力做好工作,以优质的服务配合王总把这两件事办成功、办圆满。”
郑金山和郑狗娃见魏兰军表了态,俩人也分别表了决心,座谈会俨然开成了誓师会。
一群人从会议室出来,进了四合院,对设计人员讲了设计的要求。郑狗娃带着设计人员爬上房顶屋檐,拉尺丈量去了。杜珍珍去李婶家帮忙搞起了后勤。付丑小和郑光清打坐在院子中央,对大家讲起了从他们祖辈父辈那儿听来的有关四合院和文殊院的辉煌历史和传说。
魏兰军和宋金山陪王禄旺听了一会,便邀他去了塬前的旧砖厂。这砖厂虽在塬上村的地界上,但距镇里的公路不足二里,交通十分便利。这片废墟前些年就被规划为村的工业用地,并未列入红线范围,使用权也在村集体。所以,征地、办厂的手续办起来会十分简便。王禄旺虽说是塬上的人,但二十几年在外,又不关注村里的事务,村里的情况知之甚少。他爬上爬下,走前跑后看了好几遍,兴奋地说道:
“我看这厂址没话说,你们村干部尽快研究一个租地方案,我马上就可以动工。”
“王总,非要租吗?村集体能不能入股呢?”
魏兰军说完,吃吃地笑了起来。
“入股?!”
王禄旺有点不想信自己的耳朵。两只眼铜铃似的盯着魏兰军。
他万万没想到,眼前这个女娃娃,一个丫头片子,竟有一个企业家具有的思维和胆魄。
“怎么?王总不乐意?”
魏兰军笑着问道。
“那要看持多大的股份。”
“呵呵,王总,我只是开开玩笑而已,土地租赁也好,入股也罢,你一定要划算过来才行,只要你肯回来办企业,我想,全村的人都会无偿支持你。”
王禄旺低头沉思了片刻,说道:
“集体的土地我是不会白占的,我看这样吧:租赁的话,我每年交集体租赁费十万,入股的话你们也有风险,就按百分之一的吧。”
“您不必着急,等想好了再答复也不迟,您有了数,我们要经村民大会研究后方能确定。”
魏兰军这话说的入情入理。
宋金山听着他们俩的对话,一时也没想明白该租还是该入股,只好不作表态,说了句“饭时了,咱们边吃边聊。”三个人开车返回了村。
李婶今天炒了十个菜,
杜珍珍又帮忙炖了一锅粉条、白菜、猪肉加豆腐的大烩菜,又用大锅蒸了一锅用黄糯米面加红枣做的枣糕,这是塬上只有在结婚娶嫁喜事上才能吃到的饭,今天用来特意招待王禄旺。
吃过饭,几个人又在四合院忙了好半天,王禄旺便带着设计人员回去了,临走时嘱咐魏兰军,村里开会定好后告知他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