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我看到“莲雾”的时候,就会想起盛夏里点亮了整个杭城的映日荷花

西湖边两条著名的步道,白堤和苏堤,是为了纪念在钱塘为官、造福一方的诗人——白居易和苏东坡。白居易对荷花别有爱意,他在《西街渠中种莲叠石颇有幽致偶题小楼》就有写到,“朱槛低墙上,清流小阁前。雇人栽菡萏,买石造潺湲”。世间花木纷杂,偏偏选荷花来观赏,闲看卷帘坐,醉听掩窗眠,这该是对荷花何等的喜爱,以至任期将至之时,他写下《西湖留别》:“绿藤阴下铺歌席,红藕花中泊妓船。处处回头尽堪恋,就中难别是湖边”, 尽是埋怨皇恩只许住三年。

多少次夜游西湖,从断桥残雪走到苏堤春晓,登上宝石山俯瞰西子湖的星星点点,我仿佛总能穿越过千年的风霜雪雨与前人不期而遇。时光就像一把巨大的漏斗,淘洗掉浮华,留下来的才是真正的功名。此时此景,便想到苏轼《夜泛西湖》一诗:“菰蒲无边水茫茫,荷花夜开风露香。渐见灯明出远寺,更待月黑看湖光。”真可谓月光如水水如天,行至孤山夜苍茫,荷间莺燕如劝酒,半酣深浅尤味长。

不管是栽植、食用还是观赏,古人总是把“我”融入荷花之中。如果说在食用时,莲子、莲藕直接化为有机体的我的一部分的话,那么,观赏时,我又转化成荷花,即我在荷花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和追求的精神气质。比如北宋周敦颐着《爱莲说》,谓莲为花中之君子,故莲又称“君子花”。黄宅中《希濂堂留诗》:“是时夏六月,莲沼吐芳芬,我爱君子花,遗花如甘棠。”莲花洁净不染,因此人们也称其为净友。净友,又称净客。古人在栽植荷花的过程中,又是自我情志、逸趣的实现过程。这样,古人就在“玩”花木的心理历程中,完成了自己的生命活动。

根据荷花的特点,她的确是诗意盎然的。荷花的美不必消说,单支的有周邦彦所云“一一风荷举”的趣味,成片的更有姜夔词中“一路荷花送我到青墩”的耀眼,即使花尽叶残,也还能给李商隐提供“留得残荷听雨声”的灵感,写尽诗人的闲适之情;甚至橙黄桔绿的深秋,苏轼还以“荷尽已无遮雨盖”来描写一年好景,逗人意兴阑珊地怀想它盛放时的丰姿。

在许多文人士大夫的心中,食可以无肉,行可以无车,寝可以无席,但居不可无花木相伴,似乎只有生活在花木之中,才可以避免人世的喧嚣,与宇宙共命运,因而,荷花也参与了文人雅士的人生经验。惆怅的时候有荷:“秋暮,乱洒衰荷,颗颗真珠雨。雨过月华生,冷彻鸳鸯浦。”(宋•柳永《甘草子》);分别的时候有荷:“涉江玩秋水,爱此红蕖鲜。攀荷弄其珠,荡漾不成圆。”(唐•李白《折荷有赠》);相思的时候有荷:“竹坞无尘水槛清,相思迢递隔重城,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唐•李商隐《宿骆氏亭寄怀崔雍崔衮》);孑然一人、形单影只的时候亦有荷:“采莲时节懒匀妆,日到波心拨棹忙。莫向荷花深处去,荷花深处有鸳鸯。”(宋•何应龙《采莲曲》)。凡此种种,多姿多彩,荷为人而生,文因荷而贵,人荷相映,演绎了一首首洋溢着生命情愫的华彩诗章。

对一朵比任何人类的创造物都远为漂亮的花朵沉思一段时间,去闻一闻莲池深处所散发出来的味道,其香味所隐藏的学问比我们所有书本全部加起来还多。历经不安与漂泊,在蜉游天地之间,终于在这里找到驻足之所。作为一个人,我们要在精神层面上、在人格上立得住,这个价值取向始终是一种普世的原则。人生一世,不能完全被物欲遮蔽,总还是应有一片精神上的净土、灵魂上的皈依。荷花以冷艳烂然的姿态,要我们为此留下永恒,其穿越时空的魅力,大概就在这里吧。

每当我看到“莲雾”的时候,就会想起盛夏里点亮了整个杭城的映日荷花,遐想着夏日西湖,绿红相倚,嫩蕊凝珠,盈盈欲滴的景致,漫步杨柳依依的白堤,定是横生妙趣谁与共的惬意。在吴哝越语的低吟里,在圈点万年书卷里,在千门万户的日子里,一顷风荷绿藕,弹奏着前唐后宋的宫商角征羽,牵引我流连于半间雕台水榭中。踟蹰停酒回首望,一半勾留是此荷,欲将此意凭回棹,报与西湖风月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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