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文化课考试结束,学生们不再上课,李兴发的事业陷入低潮。他的情绪又受到影响,回家一直闷闷不乐。
彭淑萍安慰他。她是早预料到有此情况,心里有准备,所以看着比较淡定。她让李兴发也莫着急,正好趁这机会休息休息,会休息的人才会工作,总有学生走艺术类,那就总有学生要补文化课,工作迟早会来。
李兴发苦笑。他自己到各个高中门口跑了几趟,看着一堆堆学生出来,就是张不开口问,只好没出息的回来按媳妇的安排走。
李怡最近跟着父亲,寓教于乐,学了不少东西。李兴发现在全天候在家,她是最高兴的一个。
每天两送两接,都是李兴发,他从路上就开始引导女儿学习。回到家,吃完饭,玩一会,又摊开书本辅导作业,郎朗地读书声和父女说笑声,吸引了左邻右舍不少孩子。
三天两头有人在他辅导女儿时找借口带孩子进门,说是找大人,进门看见父女俩在学习,马上说:“诶!你看你兴发叔正教怡怡写字呢,去,你也去,跟着听听!”其实就是来蹭课的。
一个蹭成俩,俩再蹭成仨,雪球越滚越大。彭淑萍冷眼瞧着,心里讥笑:场面话说得大方,从头至尾,没一个人提一分钱补课费的事。
李兴发无所谓,一只羊是放,一群羊是赶,有了竞争者,反激起女儿的胜负欲,这不,最近几次小测,李怡的成绩提高最快。
眼见越来越多的乡党把孩子往家送,辅导女儿的小桌换成大桌,连带着,还得管吃管喝管拉屎撒尿附带安全,继续下去,她家就成了免费的托管班了,彭淑萍觉得不能听之任之了。
但是学生来了,兴发高兴;乡党主动上门恭维,婆婆高兴,一时之间,她还不好直眉楞眼往外撵人。
只有一个办法能光明正大让乡党们或者缴费,或者把孩子领回去。
02
毕业的是高三,但下一茬高二不是又上来了么,之所以没有学生,不就是没人介绍么。好歹有了点经验,彭淑萍不打算求人了,自己干。
她到县城寻了个打印店。那时打印店还很少,做广告的人也少。她说了自己的大概意思,花大价请人家连设计带制作,帮她作了个类似现在易拉宝的广告牌,又是画又是字,粘上一圈小二极管,电一通,赤橙黄绿青蓝紫,格外鲜亮,老远就吸引人。
往高中门口一摆,再往小区门口一放,彭淑萍不怕羞,生意作惯了,广告词张口即来。
不一会儿就有人上前询问。人家问一她答十,还附上有先见之明请上届学生家长写的感谢信若干——这一招最厉害。
我认识你,你认识他,他又认识她,七拐八拐,就有人说他知道这一家,娃今年高考,考得还不错,原来是你老汉辅导的啊!
有人认识就好,到后边,咨询的人起码二三十。
03
这回彭淑萍的格局也打开了,眼界也放宽了,她把补课范围扩大到高一到高三,并且承诺,可以免费试听一次。
回来给丈夫一说,李兴发有些犹豫。
“咋?你担心啥?“
“不是,就是、那这些娃们咋办?有的才来了一两天,我这一出去,咋回绝他们!“
“兴发,那你就甭操心了!“柳娥娥打断儿子,”他们来又没掏一分钱,听这些日子的免费课已经是占便宜了。他们不掏钱,人家掏钱,咱当然仅(陕西俗语,意优先)着掏钱的来。难不成让咱一家老小喝西北风去!“
彭淑萍也说:“这没啥为难的。先前是因为你在家,闲着也是闲着,捎带帮帮大家的忙,现在既然有活了,当然以工作为主。你放心,咱别掖着藏着,把话说清楚,相信大家能理解。不可能好心帮出仇人来。要是解释了他们还埋怨,那就证明不值得交,迟早会得罪,不如现下得罪了。“
其实李兴发背着包骑车一出门,大家就知道咋回事了,除了一两个离他家远一时没得到消息的,其他人,当天就有眼色的没送孩子过来。
大家看到李兴发又开始风风火火地跑,又是羡慕又是嫉妒,但经过这段日子的蹭课,多了好些帮他们说话的人。结果比李兴发想象得好。
全部试听完一遍,最终达成合作的有六家。其中两个选择周末补课,另四个是放学后晚上补。李兴发把孩子们测验了一遍,按最经济实惠的情况给他们安排了最合理的时间。有两个学生相距较近,他跟大人商量能否一块上课,主动提出一对二可以减一点课时费,这样既节省时间和费用,又能促进孩子之间良性竞争。
家长们举双手赞同。
04
李兴发一开始工作,和李怡相处的时间又大大减少了。
李怡有时跟父亲闹别扭,抓住自行车后座不让他走。李兴发见不得她哭,会把车重新停好,蹲下来和女儿温声细语说许多好话,被李怡赖着,答应一些在彭淑萍看来不该答应的条件,所以后来,每次他要走的时候,彭淑萍就提前找借口把李怡骗走,不让她和父亲有道别的机会。
等深更半夜,李兴发回来了,李怡早睡了。如果母亲屋的灯还亮着,李兴发会敲敲门,轻手轻脚地进去,坐在女儿的床头,摸摸她的头发,看看她的小脸,掖个被角啥的,有时还会给女儿枕头下放一两样小礼物。
柳娥娥在一旁泛酸,说养这儿子不顶用,先是媳妇娶进门,老娘扔一边,现在是女儿是心头肉,连媳妇都靠边站了,更何况她这个没用的老娘。
李兴发便笑着过来帮老娘捏肩捶腿,说些好听话哄老娘开心,捏着捏着,打个哈欠,流两行干泪。柳娥娥便心疼地说:“你媳妇把你给得太扎实了,兴发,你要记住,在你媳妇眼里,钱最重要,在你妈眼里,你最重要。你估摸着干,千万千万,甭为钱把人搞坏了。“
过年前的一段时间是李怡最开心快乐的日子。
有父亲辅导的底子,她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马上过年了,母亲给她买了新衣新鞋。父亲的课也停了。父亲还带她进了一趟城,请她吃了好吃的,给她买了新书包。
父亲还能天天在家陪她。她又恢复了之前睁眼闭眼都能看见父亲的日子。有父亲护着,少挨母亲不少打骂。
每天睡到自来醒,穿好衣服,父亲把荷包蛋喂到她嘴边,还帮她梳小辫。吃完饭,她陪父亲干家务活,她绕着父亲转,狗绕着她转,其乐融融。遇上天气好,父亲辅导她写完作业,会带她出去玩。
河边,地里,沟沟岔岔,只要父亲在,都能找到乐趣。
有些地方,母亲从来不让她去。母亲说不管是弄脏衣裳还是弄伤她自己,都是给她寻事。父亲则不,他鼓励她大胆往前走,几乎是想干啥就干啥。无论何时,她一回身,一低头,一抬头,就看见父亲笑意盈盈的脸,和那张脸上关切的表情。
04
彭淑萍非常看不惯丈夫宠孩子,说过多次。“你把你娃全惯坏了。个姑娘家家,成天不着家,上树下河扒鸟窝,就没她不干的。“
李兴发只是笑。
彭淑萍继续发牢骚,“你就好好惯吧!你看谁家女娃跟你娃一样,我现在说你不听,你把她惯成这脾气,等以后她到了别人家,看人家惯不惯着她!”
李兴发还是笑笑不说话。
彭淑萍讨厌他这种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样子,家里最近经济有所好转,婆婆又开始提生二胎的事,一天到晚“孙子孙子”不离嘴,颇让她心烦,见丈夫这样,她把攒了一肚子的怨气又开始朝丈夫撒。
“这才一个娃,你就惯成这样,你妈还让再生一个,照你这惯法,家里不得翻天呐!”
听到“再生一个”,李兴发眼睛一亮,视线从媳妇脸上移到她肚子上,彭淑萍用手里正叠的衣裳遮住肚子,“你往哪儿看?我说你女子的事呢,你又听哪儿去了!”
李兴发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你以前不是跟我说,女娃要有些脾气,有脾气在外头才不受欺负。我看怡怡现在这样挺好的,你不见她现在都成咱这一片的孩子头了,大小孩子都愿意听她的,这搁以前,别说听她的,带她玩都没几个人!”
“我那是此一时彼一时,我是当时感慨我的情况说的,我跟她能一样吗?”
“咋不一样?有其母必有其女,你厉害,怡怡不同一般人也正常啊。”
彭淑萍把手里的衣服嗐气一扔,正色对丈夫言道:“我俩是两代人,我和她的情况根本不一样好吧。你不是成天给她讲故事么,这就跟那古代一样,打江山的皇帝都要厉害些,传到儿子手里守江山,就不能继续厉害了。”
“我就是那打江山的,稍微软弱些就受人欺负。她以后是那守江山的,她的性格得变,得沉稳,喜怒不形于色。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这不都是你常挂嘴上的么,咋教育别人就一套一套的,一到你女子身上就另外一个样子。”
李兴发不说话,似在思考媳妇的话,良久才答:“慢慢来吧,咱就是过日子,没有打江山守江山那么严重,她还是个孩子,要教也得慢慢教,要是硬上,到了十来岁,才让你头疼呢。”
他借机劝媳妇,“你没事少训训她,你看她多怕你,今儿见了你都想绕道走。”
“她那是把刚换的干净衣裳弄脏了怕我打她!”
“我的意思就是你没事多夸夸她,好孩子都是鼓励出来的,你多和她亲近,她就不怕你了,愿意亲近你,你说的话她才能听进去。”
“我还夸她?!还鼓励她?!就她成天干的那些事,我给你说实话,我是没一件看得上的!还让我夸她,我不骂她就不错了!”
“你看你,说着说着又急了,所以人家说虎母无犬女,说的就是你母女俩,明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偏偏谁还不服谁!”
“她还不服我?!哪儿?她是不是跟你说啥了?你告诉我?”
“别急别急啊,我又没说啥,娃咋可能说你不好呢,我就是这么一说。”
“诶?李兴发,你是不是嫌我不给你生儿子,所以故意把你女子当男娃教,成心让她把我往死里气呢?”
“你看你看,你这不是又多想了,你说你最近咋了,脾气咋这么大,咱家最近顺风顺水的,也没啥事呀!你是不是要来那个了?来来来,让为夫给你揉揉肚子,好好伺候伺候我家的大功臣。”
“李兴发,我说你是不是挣钱了腰杆子硬了,胆儿越来越大了?诶?你往哪儿摸呢?”
……
屋里的灯,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