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缪在《鼠疫》中说:“鼠疫杆菌永远不死不灭,它能沉睡在家具和衣服中历时几十年,它能在房间、地窖、皮箱、手帕和废纸堆中耐心地潜伏守候,也许有朝一日,人们又遭厄运,或是再来上一次教训,瘟神会再度发动它的鼠群,驱使它们选中某一座幸福的城市作为他们的葬身之地。”
这似乎是一种警示,也是预言。
1.
庚子年春节来了,疫情也来了。平心而论,倒不是特别喜欢这个节日,是习惯在起作用。幼时也曾为此欢呼雀跃,总觉得这一个日子神圣了得,盎盎然忘乎所以,但却转眼不见,剩下的只是红尘俗世的重重羁绊和凌乱缠裹。至今,倒有些厌倦了,总觉得节日的人为色彩太过浓厚,常常令人感觉猝然而又不由得随波逐流。
节前的日子,会多事也多。偶而看新闻,发现武汉出现了新型冠状肺炎,类似于2003年的“非典”。心头一怔,但也没有过分在意。毕竟,相隔千里之地。太阳一直很好,暖融融地抚摸着人们脸上那来自于冬天的坚硬,直到那坚硬变得柔软。与儿子计划着去武威文庙,今年他将要毕业,五年前许的心愿是该还了。还计划与兄长一起请老家的堂弟、堂妹们聚一聚,那些堂弟们外出打工,如果不是春节,散在各地的他们,也难有相聚的时候。
腊月三十,弟弟一家从金昌来张过年。父母也很高兴,张罗着购买了许多的食材。猛然间发现,父母真的老了,他们都已是耄耋之年,虽说没有什么大病,但日子也越来越稀少。那些力气、灵巧都已荡然无存。进入新年以来,他们就总是念叨着,这个不放心,那个也搁不下,早早就在厨房里叮叮当当。春节的吃,总是诱人的。习惯中,所有的阖家团圆和天伦之乐,都在饭菜的浓香中凝聚。下午,我们在门上贴了对联、门神,节日气氛就很明显了,这是我们的一种氛围,更是一种心情。
街上的红灯笼亮了起来,一串一串的灯笼从南到北,一只一只,微风使它们微微摇晃,红红的光晕串连了我们的目光。院子里,许多的孩子们追逐玩耍,不时点燃鞭炮,清脆的声音直击耳膜。央视的晚会,簇新的画面,散发着浓重的油彩,也似乎将每个人那沉甸甸的日子化成十二幅月画拎在手里,仿佛未来每一天已在把握之中,单纯简单而快乐。
2.
大年初一,姐姐一家来看望父母。外甥去年研究生毕业,到重庆一家国企工作。他是父母一手带大的,与父母很亲。一年没有见面,父母很高兴,问这问那。在他们絮絮叨叨的讲述里,一些经年往事又让人满心融融。我拿出酒,让弟弟和姐夫喝,然后,聊了会儿闲话,话题就转到疫情上来。这是正月当中,唯一来我家的亲戚。单位通知值班。走在街上,有些清冷,街市及娱乐场都所关闭。曾经的喧闹,曾经的拥挤的街道,此时却显得异常宽敞寂静。坐在值班室里,电视、微信、朋友圈、微博铺天盖地的疫情讯息。确诊、疑似、死亡数据冷箭般飙升。不安、无聊、恐慌、焦虑,让心痉挛。
忽然觉得日子长了许多。无所事实。在地下室找到弃置的酒坛子一个,洗洗干净,搬进屋来。春节前,老友送来一桶老酒,我将酒倾倒到坛子里,并泡了一些枸杞、锁阳、鹿茸等中药材。据说,这几味中药具有健身强体,增强免疫力的作用。
3.
院子里帖了政府的红头文件,强调不准聚会,不准聚餐,不准举办各种群体性活动等等……
决定读书观影写字,以此平复内心,调节情绪。有《可可西里》《无人区》《阻击手》《罗生门》等,有些电影是看过的,回头再看,原来可笑的地方,现在却发自内心的一笑,一些事竟然明白起来。人生如戏,谁说我们现在演的不是一出戏。入戏太深会很累,是的。会很累。沈从文说:“孤独一点,在你缺少一切的时节,你就会发现,原来还有个你自己。”这是一句真话。
读书。偶尔写小字一两幅。又挂起。慢慢自赏。喝茶。喝了绿茶喝红茶,喝了红茶喝普洱,喝了普洱喝咖啡。随意读书。去年从夏到冬,从当当网上购了一些书,现在正好派上用场。身边有熟悉的书,就不觉得无聊。一位朋友说,这难得的时间,正好可以用来想想。胡思乱想,或者放空,对于忙于上班的人来说,是非常宝贵的机会。其实对于人生来说,何尝不是如此?
4
续闲着。一大家子,无论是孩子,还是大人,都坚决不出门了。家庭群里,有人发上消息,说民乐黄青村从湖北来了一个人,感染了新冠肺炎。晚上,官方消息出来,说是谣言。不禁惊愕。只愿虚惊一场。
出门,与弟弟一起去买口罩。但没药房开门,没有买成。顺道去了一趟超市,人不多货架上缺的货竟然没有及时补充,虚虚的让人不踏实。留意了一下,居家日用品的货架上,手套、一次性口罩、雨衣、84消毒液空空如也,只一个标签孤零零挂在那里。城区所有公共汽车停止运营,小区也是严阵以待,进出电梯有一股浓重消毒水味,并配备了公用的一次性纸巾,以防摁键出现交叉感染。侄女在襄阳上学,元月初放假回来。金昌社区、派出所等一遍一遍打电话落实情况。弟媳有些着急,想回金昌,但不知高速公路出口是否被封堵,也不敢冒然前往。下午政府发布正式消息,民乐县已发现一例新冠肺炎病例。一时间“风声鹤唳”,谈“疫”色变。
5.
忙人叹昼短,愁人恨夜长。
这些天所有的忙人都成了闲在家里的愁人,昼夜都长了起来。我也一样,虽饱食终日,闭门不出。过起了猪一样的日子,吃了睡,睡了吃。但心中还是有一丝苟于乱世偷生的歉意。宅在家、缓慢、闲暇甚至无聊,也许从养生的角度来看,有好处。只是当下的人早已习惯奔波喧闹,失去了感受缓慢无聊的耐性。弟弟一家决定要回金昌。父母亲担心,说要是下不了高速,就回来。一位创业的朋友,在朋友圈中哀叹,说不知道有多少小微企业将在这个春天倒闭。这样一次疫情,给经济带来无可估算的损失那是一定的。弟弟的小店也是,这些天,他压力颇大。
下午,他们打来电话,说已经到金昌,很顺利。一路上,车少路空,没什么人出行。金昌出口只是测了体温,登记便放行了。父母急切的心才稍安。晚上,收到单位发送的信息:“近期是爆发传播期,上班时间延期到正月初九!”。而在区上工作的几个朋友说,他们早就上班了,一直坚守在抗击病疫的第一线。是日,甘州区又发现一例新冠肺炎病例。至此,全市已经发现两例。
而在武汉,一天又一天,我们只关乎疫情报告中数字的增减,谁也没有去细细思量,那一个个数字背后,是父亲,是母亲,是儿女?是男人,是女人,是孩子?还有那些遗落在数字之外的别人?
但每个人的生活,还要继续。不是吗?!
心有猛虎,细嗅蔷薇,最好的人生莫过于此,疫情当前,亦如此。
6.
一觉醒来,寒潮突袭。街道两旁,树赤身裸体,头颅向上。虽已立春,可因春天还没真正到来,叶芽深躲在母体深处。枝条饥饿,纷纷伸出乞讨的手,试探外面温度。
沿街两侧,除了几家水果店,小超市照常营业外,其它都黑灯瞎火。几个行人,也如我戴着口罩。是啊,这段时间,“戴口罩,少出门,勤洗手”,成为庚子年伊始最频繁也最关切的嘱咐,成为特殊时期每人心底的一根警戒线。我们太需要一根警戒线了。如果早有警戒线,那个率先吹响预警口哨的李医生,还会离开人间,成为天堂的文亮吗?。忽然觉得,跟疾病生死、人间疾苦比起来,日常生活里的很多事情都是鸡毛蒜皮,多少事是庸人自扰之。何妨心大一点?
小区门口,突然有人把守。出门上班或者买菜,需要在小区门口防控人员那里填写姓名、身份证号、单元门牌号及出门事由等。拿到通行证,再被放行。后来,又改成了卡点扫码,出来进去都的扫,而且上班还必须要开单位介绍信。“一个党员一面旗,抗击疫情我当先”,誓言挂在墙上,把责任担在肩头。有骑车人欲进入,门口值班的人,测体温,做登记。有人捂得太严实,体温在临界点,暂留,再测,显示正常,才许过去。“非本小区人员,严禁进入”的牌子,在夜色中亮眼。俩个防守人,口罩遮掩,却露出熟悉的眼神。他们对我说,非常时期,登记一下吧。严防死守,一丝不苟,他们的负责,让我钦佩。
7.
楼上的钢琴声,总是响在晚上八点左右响起。这些天,每天如此。
开始以为是楼上小姑娘在弹奏,细听音节很连贯,曲调很顺畅,又不是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所为。弹的曲调是汪峰的《春天里》。
“没有一个春天不到来”。这是自然规律。写下这句话的作者,当有文字之外引申的另一种含义。
仰望夜空,月似银盘,挂在天幕。今年元宵,却不似往年。由于疫情,没有观灯的人流,没有热闹的烟火,让迎新显得猪头鼠尾。如果不是冠病,我倒愿意陶醉在这份静谧之中。
米兰•昆德拉在《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里写:我们经历着生活中突然降临的一切,毫无防备。这些日子以来,一切彷佛被搁置,生活充满了茫然的气氛,每个人都希望疫情早日结束,但没有人知道这一切什么时候会结束。
时光过去了,留不住,就像河里的水。我每天都在记录,已经连续了多日,发在朋友圈里,有人说我的文字满纸细碎,灵气皆无。其实,文字是信息载体,也是情感出口。任何一篇文字写出来,总是有人喜欢,有人不喜欢。我只是将这些生活琐事记录下来,仅此而矣。当然,我不知道多年之后再看这些文字,我会是一种怎样的感觉。但我肯定,这些文字能够传递此刻我的心情和心境。
8.
新区的午间,空旷,寂寥。眼前无车,街上无人。太寂静与太喧闹一样,都有令人天地之大却无处容身的心悸之感。也许,待到恢复了人声鼎沸、车水马龙的时节,很多人又会冷不防的想念这些日子的寂静之美吧?
其实,我们都是健忘的,唐山大地震、汶川大地震、非典、98抗洪……时光把一切粉饰,填满虚空、抹平伤痕、最后消失。希望人们会记得。哪怕记得2020被隔绝的空气,口罩里那腥腥昧昧的味道也好。
回到办公室,竟无睡意,于是坐在沙发上发呆、翻头条和朋友圈。晋人玄武转发了一篇名为《一个中年老板的庚子年漂流》的文章,看了两遍。我觉得若将此人的经历拍出一部电影,肯定会是年度最佳影片。
下午,暖和了许多,空气也不那么冻了。楼房、树木,都显得那么若无其事的,一脸的漠然。几只鸽子在楼顶的空中旋飞,一种独属于春天的回声也在几声鸽哨里传来……
9.
与儿子去金安苑小区理发,走到卡口处,猛然发现之前测量体温的关口全都撤掉了。前两天,省上已经从重大卫生突发事件的一级响应调整为三级响应,很多企业也开始复工复产,据说酒店,饭馆也要开门了。儿子说:“真好,我又可以吃到最喜欢的牛肉面了。”
天气很好,轻风拂面。也许走出疫情,重上阳关道,不需要太长的时间了。我摘下口罩,贪婪地呼吸着清新的空气。内心祈祷着病毒可以早日散去,每个人都可以自由自在地大口呼吸。
其实,在岁月的线轴上,回看这一个多月宅家的日子,它只不过是人生过程中微不足道的一个点。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