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三章:再遇戎狄

虽说狐偃有言在先,南下回归绛城之路不会一帆风顺,可公孙枝(庄族申氏第二代,幼称季子,长字子桑)思虑良久,最终还是想要赌一赌。于是到了第二日(八月初三日),他便命甲士整备军械,沿少水一路向南行进。而事情的发展也一如狐偃所料,狄兵一路追逐过来,见路分南北,果真就顺着河谷南下追逐去了。如此一来,吕氏的车队走出不久,便发现了狄人的踪迹。

“看样子不过百十号人,冲杀过去应该不会有太大阻力。”站在高处瞭望过去,公孙枝可分明地看到狄人散漫的队伍:“只要这一关过了,后面的路也就没那么多阻碍了!”

“话虽如此,但我仍觉不妥……”狐偃颇为警觉地向周围的山林中眺望了几眼,又徐徐说道:“眼前看到的狄人的确不多,可谁也不知道他们身后还有多少人。倘若冲杀不利,被他们纠缠住了,后续狄人纷纷赶来,那可就万难脱身了。”

“那……”公孙枝暗暗地咬了咬嘴唇:“就只能向北退却了?”

“我们已经没有冒险的本钱了!”狐偃回头看了看隐藏在密林中的戎车:“眼下就这么八九十号人,只要有那么一点点的闪失,便是万劫不复!”

“怎就如此……”

“光抱怨有什么用?”狐偃转身躺在草丛中:“接下来的路,还得多作筹谋。”

“这些狄人真是咬定了我们……”虽已与对方交手多次,可公孙枝还是满怀不解:“他们哪儿来的这么大的动力?”

“是啊,我也想知道。”狐偃仰望天空:“寻常的抢掠,抢得到就上,抢不到就走,哪会这么费心?你心上的那位,到底招惹到谁了,非要如此斩尽杀绝?”

“你说得对!”公孙枝也返身躺倒了草丛中:“不是她惹上了是非,是我们公族……公族自己的争斗,缠上了她。”

“哼!”狐偃冷笑了一声:“都是一家人,又不是吃不饱穿不暖,非要争抢得如此死去活来!”

“又有几个人能像你这样……与世无争的?”公孙枝讷然道:“想当初,为了争夺晋国的君位,从我曾祖曲沃桓叔以来,与翼城大宗厮杀了将近七十年,堪堪杀死了五任国君,一直到先君武公去世前才终于得偿所愿。到如今,国君之位是抢到了,可公族之间还不是你争我斗、你死我活,又何尝有安稳平顺的时候?”

“曲沃代翼……”狐偃长叹口气:“七十年啊……又得到了什么?”

“是啊!很多时候我也常想,这争来斗去的又有什么意义?死了那么多人又到底图了个什么?桓族、庄族、武族,公族子弟为了争夺这个位置,流了那么多血,洒了那么多泪,可到头来国君的位置也还是只有一个呀,又不是人人都可以上去坐的!为什么就不能……不能……大家和和气气地,把日子过好呢?”

“哼!又有几个人能像你这样心思淳朴的?”狐偃闭上了眼睛:“做了武士的,还想做大夫;做了大夫的,还想做公族;做了公族的,又想去做卿相;好不容易攀上了高位,又看上了国君的位置……怕只怕,做了诸侯的,还想着更高的位置,又哪里会有止境呢?”

两个人在草丛中躺了些许时辰,听到谷中的声音渐渐止歇,知道狄兵已经走远了,于是便急忙命令戎车转道北行。这一路走去风光极好,众人在赶路的同时,也都饶有兴致地欣赏着河谷中的瑰丽景象。就这么略带闲散地走了一天,到初四日晌午时分,身后再次隐现出了狄人的身影。

“只要我们做好了防御的准备,他们是不敢贸然靠近的。”狐偃再三告诫道:“行进之中要互相协同,任何人都不得随意离开行列。若是发现有人掉队了,要立刻报告!”

“这就是所谓的狼突战术?”季姜(姜姓吕氏女,名子芸)好奇地问道。

“对!”公孙枝憨笑道:“起初我也不大相信,但这几日跟狄人接触多了,发现果然如此。狄人装备的只有棍棒石斧,且没什么军纪,所以不敢跟我们正面对决;可若是发现有人落单了,就会蜂拥而上,就好像是群狼撕咬猎物一般。这也是他们四处劫掠时的惯用套路,只要知道了这些,便也就没什么可担忧的了。”

“是啊!以前一听到狄人便总觉得害怕,以为他们会像狼一样,吃人不吐骨头。”季姜笑道:“现在才知道,原来他们也是欺软怕硬的。也只有遇到孤苦无依之人时,才会显得那么凶残;真要碰到敢较真的,却也是什么都做不了了。”

“所以啊,虽说这里到处都是荒蛮之地,可只要我们能够勠力同心,便是走到齐国去,也是不难的!”

听到“齐国”二字,季姜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丝阴郁的神色。公孙枝突然感到有些紧张,忙解释道:“我……我不是……”

“我知道的!”季姜宛然一笑:“看把你紧张得!”

不过,事实证明,公孙枝的估计还是太过乐观了。

在他们北上的这几天里,身后的狄兵也的确如狐偃所料,一直都是亦步亦趋,既不敢过于靠近,也不愿太过远离,就那么不远不近地咬在队伍的末尾。但到了第五日(八月初七日)晌午,当他们准备要翻越太岳山口时,情势却发生了变化。在距离山口不过五里的山谷中,又出现了一支狄人的队伍,其规模声势要比跟在身后的大许多。

“难道……”季姜不由得紧张起来:“他们早就知道我们要从这里穿过?”

“别自己吓自己了!”公孙枝安抚道:“看他们的服色,与身后的那群显然不是从一处来的,或许……或许只是恰好出现在这里……”

“可是……有他们在前面,我们无论如何也过不去呀!”季姜紧紧地扯着公孙枝的衣袖:“这后有群狼,前有猛虎,怎么办啊?”

“狄人不知我们的底细,也未必有那么凶险。”见到这副情景,公孙枝的心里也着实没底,在季姜面前也不过是强作镇定罢了。过了稍许,见狐偃匆匆赶了回来,他也顾不得体面,忙迎上前去问道:“怎么样?”

“不是狐氏的。”狐偃摇了摇头。

“是白狄吗?”

“也不是!”狐偃拾起陶罐往肚子里灌了口水:“虽说还没发现我们,但听他们的议论,估计还要停驻几天!”

“他们是做什么的?”

“打猎!”

“打猎?”

“对,要准备过冬了!”

“那我们岂不是走不了了?”

“若只是在山阴面打猎,倒也不打紧……”狐偃拧着眉头道:“就怕他们还要到少水河谷……那可就难说了!”

“看来是躲不过了!”公孙枝颇有些失落。

“也未必!”狐偃沉思道。

“可我们不能再赌了!”

“要想个办法!”

“你是说那天……”

“不管用的……”狐偃摇了摇头:“他们住得很分散,而且山高坡陡,就算是放把火,也没办法迅速撤离。”

“也不见得……”季姜突然插话道:“非要……非要强攻啊!”

“但我们不知道他们的底细。”狐偃立刻反驳道:“又如何能说服他们?”

“吕老……”季姜激动地说道,但很快又压低了声音,显然并没有那么自信:“吕老或许可以。”

“对啊!”公孙枝急插话道:“他以前是廧咎如氏的,或许能帮上忙。”

“可我们不能冒险。”狐偃又重复道:“万一是廧咎如的对头呢?岂不是自寻死路?”

“那就没办法了?”

“再想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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