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死亡的一个梦(三)

西安不止有大雁塔
死亡,不是经历却是难忘的记忆

    2017年9月应该是吧,我第一次来到了小时候念叨的地方—西安,小学一年级语文第一课“西安大雁塔,桂林七星岩,南京中山陵,台湾日月潭……”未见时心中有过无数次想象,西安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城市,作为六朝古都之一,历史底蕴深厚,而西安大雁塔是我从小就特别向往的古迹之一,和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很多武侠片中的取景拍摄地重合了,大雁塔必定是中华古代文明独特而古老的见证者。一到西安火车站我却被现代化的繁华击碎了小时候的我对古都的一切幻想,这和我想象中相差悬殊太大了,我和朋友自由行第一站“华山”,华山之巅我或许是因为近年来学佛的原因,也或许是走过的地方迷乱了双眼,云雾萦绕的峻拔岩石中我竟然是不害怕那高耸入云的白米天梯,陡峭山峰中磨得锃亮的铁锁让我爱不释手,我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如此秀美的华山一天攀爬太浪费了,它适合住着山里扎营一晚上数着星星到天边的鱼际白看日出……下山时恐高的我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我这是成仙人了吧,在山雾里刷刷地下降,那白中透着米黄色的岩壁上柏树嶙嶙,层次不齐的灌木是如何扎根到光滑的岩壁之上,真真地巧夺天工,大自然真的非常伟大啊!在这徐徐下降的索道上我们的缆车很平稳,脚底下是透明的玻璃,而我紧紧地抓着座椅,看向远方的山崖峭壁,我一动不敢动脑子出现了很多很多的画面,如果缆车出现故障掉下了山崖底下高耸入云的柏树定会化作利剑出鞘般扎入我的身躯吧,我不能动……我一直很纳闷为什么我的恐高会如此严重,而且不是因为高空而双脚发软,我只是害怕脚底透明站在高空上,我也害怕站在二楼以上的阳台向下看,我却不害怕徒手攀爬三层楼高的柚子树,站在树梢一手抓着树杈,另一手用细细的棍子戳树顶最高点的那一只柚子。

    这个谜团后来逐渐消失又逐渐回到了我的恐惧中,慢慢地变清晰,出现在我脑海中的是那嘎吱嘎吱的木楼梯,那个木楼梯是我外婆家的老房子里,我外婆家的老房子应该整个都是木质结构造的二层楼,或许后来逐渐改造成部分砖结构,而上二楼的楼梯一直保留下来,木板斜坡上钉着木板台阶,几十年的老楼梯像灯光昏暗的弄堂里嘎吱嘎吱作响的老门框。我在一楼楼梯口看着表弟像小猴子一样嗖嗖地爬山了楼梯,他趴在二楼拐角处冲着我嘿嘿地乐,你上来呀!你上来呀!这笑声冲荡了我整个童年记忆里,既好奇又害怕,我想知道二楼到底有什么,可是我太害怕木板的楼梯会瞬间散架,我不敢上去,或者说我曾尝试爬了小半截,脚底太滑了我只到了一半就放弃了,自此以后我难道就幻想二楼是危险的,一踏上二楼那脚底下的地板就会地震一样裂开一道大缝隙,我就会从二楼摔下来,那,太可怕了,我不想被摔死。这种二楼自动裂开的恐惧一直持续到我高中毕业后,我鼓起所有的勇气站在四楼的围栏边上扶着墙冲楼下的熟人大声喊着“你上来啊!你上来啊!”

      高空死亡的恐惧是这样莫名其妙地开始,又这样莫名其妙地被战胜了。我渴望爬上西安大雁塔,旧塔中必然也会出现嘎吱嘎吱的松动声吧,可大雁塔是历史古迹,周围一圈铁链子告诉我:勿靠近。

      我不想把小时候的自己描述成一个奇怪的内向小孩子,可是记忆里有很多我自己解释不清楚的梦境,还有一些匪夷所思的巧合。比如那一年夏天,我在外婆家,没有人告诉我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乖巧的我却哭闹着要回家。我的父母不在老家的那几年,每到夏天的时候我会被接到外婆家小住一段时间,时间应该不会太久也不会太短,大概一个月吧,而那次哭闹回家并不是我忍受不了外婆家的日子,每天一碗片糖水足以满足我对其他的不适应,包括寄人篱下的感觉,那次哭闹回家是我觉得我奶奶出事了,而且肯定很严重,如果我不回家可能我再也见不到她了……我被外婆家人送回了家,我家里特别热闹,那些陌生的熟悉的人看见我的时候的眼神让我感觉到奶奶一定是出事了。是啊,有人讲母子连心,祖孙也是连心的,血缘里的牵挂似是一道看不见的锁链,我奶奶在我接到外婆家后几天的早上起来上厕所,因为天没亮,她点着煤油灯走过厨房过道去厕所的时候,煤油灯的火星溅到了地上的汽油,汽油点太多太多了,虽然干涸很久了,瞬间厨房过道变成一片火海……我奶奶怎么样从火海里逃出来的到现在已经是一个谜团,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天没亮估计邻居家也都在睡梦中吧,在那之后我再也没有去外婆家过夏天了,奶奶卧床了一年多,每天用火创药涂烧伤的腿窝,那股油腻腻的火创药里混合的熟石灰的味道是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气味。

      用奶奶自己的话来讲是她命大,小时候“打摆子”要了她两个姐姐的命,而她却活了下来,在清末民初黄家在下埠镇是大家族,黄家祠堂里奶奶她被老父亲宠上了天,十二三岁了还被老父亲背在背上,别的堂姐妹裹小脚,她一双天足成了父亲宠爱的见证外,还有就是当时四五岁当童养媳的苦难年代,奶奶被父亲留到二十岁的老姑娘才说媒给了我爷爷。太爷爷是镇上的秀才,懂中医,打得一手好算盘,双手算盘祠堂账目归太爷爷管,据说当时最显赫的一中家族从外地回乡第一站不是回家而是拜访老太爷。由此可见奶奶和爷爷的婚配也算是门当户对吧。没吃苦长大的娇小姐嫁过来后便慢慢学会洗衣浆衫,生儿育女,鳏寡独居带孙辈三十余年。这三十余年里有十余年间她双目逐渐失明,用耳朵当眼睛摸索在房间—客厅—厕所这一条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岁月里,没有任何的抱怨,只会絮絮叨叨地和我们讲她曾经的生活,她的少女时代,她的父亲和兄弟姐妹,她很少讲我的爷爷,可能我没见过爷爷她不太想讲,也可能他们的婚姻并无可讲,唯一见过的往事也仅仅是关于爷爷去世前的琐碎……而我却从每年七月半鬼节时陪着奶奶钉钱纸,写纸钱荷包里知道我们祖上的先考先妣都姓何名谁,因何去世,葬于何处,随着奶奶一起拎着蒲方斋饭和柴刀穿行在野山荆棘丛生的野路中。

      鲁迅说这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便有了路。那孤坟上长满了人高的野草,远远望去全是安静静地土包,本是不分新旧坟头一样,因为上坟祭拜的人多了便路是路,孤坟是孤坟,无人问津的便是没了后人或是后人不再祭奠。由此我才懂得乡下人为何非得生个男儿,男儿上坟祭祖是天经地义之事,嫁出去的女儿 泼出去的水上坟祭拜父母便是坏了规矩,是要被戳脊梁骨的。

      2004年农历11月,奶奶过完生日后一个星期,去世,享年八十多岁(因为她从来记不清自己的出身年,我仅记住她说自己属羊,命苦长寿,我的爷爷曾告诉她离世时辰不可XX时辰,但我知道即使是那个忌讳的时辰也不会有人知道,晚辈里只有我知晓这事。我并没有被通知提前回家,最后一面便是入殓后安静地躺在朱红的棺材里,穿着白底黑缎面的寿衣,手里拎着冷饭米兜,兜里应该装着她脱落的牙齿了吧,嘴巴里应该喊着硬币吧,走之前应该很安静吧,应该是拎着零钱打发了小鬼坐着小轿去的奈何桥吧……)从没有一种离开是不带着遗憾,但很多老人能平平淡淡地过完八十岁,生活尚可自理,没有让晚辈伺候床前,干干净净体面地离开这个世界,我觉得那是奶奶一辈子修行的善果。在她八十余岁的生命长河里,苦难或许有很多,可她从未提过抱怨过,对晚辈只有期待和期待,祝福和祝福,或许还有对早逝的爷爷有过很多很多怀念,她也从来不讲,只是我曾半夜醒来听到过她说呓语喊着爷爷的诨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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