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在他成为一缕尘埃后,他才会明白生命中没有什么东西是不可替代的,人生拥有和失去的都只在某个时刻具备意义,他并不是站在岸边悠哉的人,只是一朵随波逐流的浪花——被命运之河左右的浪花。
当火车到站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了,从火车站出来,晓华才算得上是真正的自由,和退兵的军官打了声招呼后,他便迫不及待的往家里赶,其实短短两年时间并未积累多少难舍的乡愁,让晓华坚持从部队退役的真正原因是那个让他朝思暮想的姑娘和这片“大有作为”的天地。
算命的说晓华这辈子女人缘特别好,哪怕是在纪律严明的部队里,晓华都能勾搭上千里外的阿敏,回家办理完所有的退役手续后,晓华便马不停蹄的去找他的心上人,晓华第一次坐高铁的体验并不好,由于没有提前买票,晓华被人忽悠买了一张中途站点的票,等上了车,他才明白自己交了好几百的“智商税”,好在被坑的不止他一个,还有一个同行的女孩,女孩叫小慧,老家是邵阳那边的,今年21岁,长得挺漂亮,打算去朋友的酒吧上班,尽管晓华在交际方面很有天赋,但刚从部队回来的他对社会的认识并不多,自然也没有多少话题谈资,两人交换了微信后便各自忙自个的事去了,随后晓华找列车员重新补了票,又去餐车厢里找了个位置,抄录起随身带着的一本诗集来,他的字写得很有个性,极具辨识度,和他的长相一样,有人觉得好看,有人却觉得十分别扭,不过他一向是不在意别人的看法。
列车到站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十二月末的深圳,天气很舒适,有点像北方的初秋,晓华出站拦了一辆出租车后便直奔心上人而去,领略这一路的夜景后,让晓华开始对这座城市的幻想产生了落差,所谓的繁华之都也不过如此,尤其是他来到心上人所在的地区后,甚至还觉得不如老家的环境优越,道路两边凌乱不堪,各种小商贩们正摆摊买着吃食,并且四处楼压着楼,让人看着十分压抑,那个站在路边上向晓华招手的姑娘便是他朝思暮想的心上人,阿敏比晓华要大一岁,是晓华表姐的校友,两人的相识源自一张朋友圈照片,晓华看到那张照片后的第一反应便是找他表姐要这个姑娘的微信号,“你知道鲁道夫的鼻子为什么这么红吗?”在和人打招呼的方式上,晓华确实是别具一格,短短一个月不到两人便在网上聊的十分火热,那时候,晓华还有几近半年的时间才能退伍,他将平日里抄录的那些国外冷门的爱情诗句全部拿来讨人家欢心,并且用手写的方式一封一封的邮递到千里之外,这对未曾经历现实侵蚀的少女来说,无疑是最感人的礼物,于是在两人真正见面之后,这股累积的爱意便一下子点燃了两人的肉体。
这是晓华人生当中最幸福的一段日子,按照正常的轨道,他们会结婚生子、恩爱到老,但年轻人总是爱折腾的,当然,这并没有错,只是过度的自信让晓华逐渐陷入到迷茫当中,晓华的第一份工作仅做了三天就放弃了,连带刚买的床褥行李一起丢在了那个偏远的郊区,晓华说服自己离开的理由很简单:没前途、太孤单。不过他更乐意把“没前途”描述分析的有理有据,这样既能得阿敏的理解,同时也能自我安慰,晓华试着在两人同居的附近找工作面试,在最开始的一周里,他的确是有很认真的投简历,可眼高手低的心态让他觉得自己多少有点怀才不遇,所以最后索性窝在那间不足二十平米的单间里足不出户了,阿敏见他这幅模样,操心又着急,每天下班回来都替他找工作,当然,晓华也不是什么都不做,他每天都会把中饭、晚饭做好等阿敏下班,或者是直接送到阿敏的公司去,而年轻人恋爱的好处就在于这一点,罗曼蒂克要比面包重要!起码那时候的两人是这么认为的。
晓华第一次产生认知改变,是阿敏意外怀孕住院的时候,当黑心医院向他催收额外的医疗费用时,晓华像打碎领居家玻璃的小孩一样不知所措,他躲在医院的楼梯间,抽完了仅剩的半包劣质香烟,然后拨通了父亲的电话,一直以来,晓华与父亲之间最大的隔阂便是对钱的观念不同,虽然晓华预料到了这通电话的结局,但总得试一试,十分钟后,晓华的银行卡上转过来两千块钱,尽管这还差的很远,但这已经是父亲能给予的莫大恩惠了,在这之前,晓华也象征性的给那群“好哥们”通过电话,但可笑的是,晓华的人情价格连五千块钱都不值,最后只得是阿敏躺在那个幽暗的病房里向她青梅竹马的发小求助,阿敏打电话的时候,晓华默默坐在旁边一声不吭,听着阿敏的声音一点一点的哽咽,晓华也开始偷偷流起了眼泪,回去的路上,晓华背着阿敏两人一路无话,晓华把阿敏放到床上后,开始用便捷式的热水棒给她烧水洗澡,随后坐在床沿边上打开手机找工作投简历,直到桶里的水被热水棒烧的咕咚咕咚响才停下,晓华搀扶着阿敏坐在卫生间的塑料小板凳上为她搓澡,晓华的动作很温柔,用的力道也很轻巧,他生怕重了就会把阿敏这具瘦弱的身体揉碎,尽管阿敏是背对着他的,可晓华却依然能看出阿敏在哭,“我们以后还会有下一个‘豆豆’的,对吧!”阿敏的声音有点虚弱低沉,“会有的,我们以后还会有的”晓华愣了一下后,眼圈发红的回答到。
四个月后,晓华还清了阿敏那位发小的钱,并且还请人家过来吃了顿饭,这位被阿敏称为欧阳的男孩,看起来十分内向腼腆,好在阿敏一个劲的活跃气氛找话题,不然两个不同性格的男人之间还真没有多少共同话题,“欧阳,你最近有没有找女朋友呀”“没有时间呀,程序员基本每天都要加班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欧阳在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下意识的看了阿敏一眼,然后又看了看她身边正在玩手机的晓华,低头微微笑了笑,“你们结婚的时候可别忘了通知我啊!”“一定!”看着开车远去的欧阳,晓华的心里竟然产生了一丝莫名的焦虑,他也说不出来哪儿不对,但男人的直觉告诉他,如果这个人成为他的情敌,他一定会完败!仅从物质方面来说,他就已经碾压了自己几个等级,更别说教养、学历、家庭背景这些了,不过晓华也不是个轻易认输的人,尽管他浮躁、总有很多天马行空的幻想,但他自认为对爱情的坚守要胜过任何一个男人,这是他自认为唯一拿得出手的东西,可是,这只是尚不懂事的年轻女孩们愿意喜欢的东西。
深圳的冬天还是和往常一样,阿敏和晓华也在一起同居整整一年了,就在晓华第三次失业的时候,他的好哥们小峰却正好来深圳找工作了,小峰是个家境不错的富二代,但家里管的很严,他所谓的找工作其实是骗了他爸两三万的路费来旅游的,晓华一大早就赶到高铁站去接他,这小子个头不高,黑黑瘦瘦的,长得有点像盗版的台湾歌星,一年四季都打扮得很潮,两人热情的拥抱了一下后,便打算坐地铁慢慢游览一下这座繁华之都,“老板打算怎么耍?”晓华用家乡话询问小峰,“酒吧、KTV都行!来深圳这么久了你有熟地?”小峰将他那幅蛤蟆墨镜摘下来擦了擦,回应道,“行,我安排,你买单!”晓华随手把墨镜拿过来试了试,然后又摘下来别在了小峰的头上。
这是晓华来深圳后第一次联系那个在车站相识的姑娘,小慧工作的酒吧在繁华的闹市区,这是晓华第一次真正见识到深圳的魅力,在这条人来人往的街上,路过的每一个年轻女人都基本算得上是一道风景,纵使晓华定力再足,也情不自禁的回了好几次头,当小慧过来接他们两个的时候,晓华差点没敢认,化了妆的女人确实能把美感提升好几个等级,小峰是见过世面的老油条,瞅一眼便知道对方是几斤几两,“你小子什么时候来喝过花酒?”小峰凑到晓华耳边,戏谑着说到,“什么花酒?这就是我来的时候认识的一个朋友而已”尽管晓华不是十分清楚“花酒”的含义,但从小峰“我懂得”的眼神中也猜到了大概,小峰选了一个能容得下六七个人的小卡座,然后便开始选酒,这些个环节和晓华没什么关系,毕竟他酒量不好,也不懂酒,跟着来就是一陪衬,小峰和一个挺俊气的服务生接耳说了几句后便开始跟着酒吧里的音乐节奏手舞足蹈起来,尽管晓华以前也来过几次这种地方,但他的确玩不开,要了一瓶矿泉水后就呆呆的坐在沙发上看腿,然后又笑着摇了摇头,尽管舞池中的这些女人们的身段个个要比阿敏的好,但都比不上阿敏,她善良温柔、知书达理,是这世上不可替代的存在,“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傻坐着?”来和晓华打招呼的不是别人,正是小慧,“这样挺好的,我喜欢看别人蹦迪”晓华礼貌的回应,当他知道小慧陪酒卖笑的身份后便产生了一种诧异与失落,就像心里被插上了一朵虫蚀过百合。
小慧说她家里的条件很贫困,父母的身体一直不好,上头还有两个姐姐,但很早就嫁出去了,她是家里唯一读过大学的,毕业后,她去过好几个城市,换过很多工作,为了生活与家庭,最后她选择了这个行业,虽然是吃青春饭,但来钱很快、挣得也多,如果遇到有钱的客人捧场,一个月就能让她在老家买套房,小慧蹲坐在酒吧外面的台阶上,一边抽着烟一边淡淡的说着自己的际遇,“人生向来如此,没有容易二字”晓华斜靠在一边的围栏上叹了口气,脑海里突然冒出很多庸俗的道理,对很多普通人来说,活着就已经很艰难了,而“体面的”又该付出多少代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