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出生在一个落叶深秋的一天。
好奇怪,因为我出生的时候不发声,母亲和爷爷尤其担心我。我在出生后大概十五天后,才慢慢发出一种音。
“xi xi xi” 类似这样。
后来我才知道,那个音是“西”,是西洲的西,亦是希望的西。
我的母亲、爷爷因为爱我在听到如此不解度发音后找来了一个占卜的老婆婆。
婆婆着光黑色绸缎长褂,间绣暗墨的纹理,项间佩戴由黑结串好的珙玉,像个活在上个世纪的人。
也就是这耄老,做了我渡在悲伤暗河上的最初舵手。
婆婆只顾着看我渗透世宇的藻饰双眸。她对着母亲,对着爷爷,又似乎是对着我说:“那个字是‘西’,如果有天你们离开了她,那个人就是她的希望。”
你们家有间藏书室,屋宇上头有间暗房,暗房里有间两倍人身大小的摆钟,以后这个小女孩就住那间房。银禧婆婆虽然容颜语常人一般无二,但步态像极了一位沧桑者。
母亲和爷爷也很疑惑,但他们仍然照做。
她命人八那间有顶古钟的暗房打扫得尘埃不敢落地。金属的家具被摩挲出了黄金般的光泽。就连乌木制的衣柜也被抹出了镜中人影。
我姓颜,名居钟,是颜家的第四代后人。我的家在一座很沉重的古宅里,那些斑斑驳驳细碎的阳光,以及宅内淡淡的檀木香是我对那里最为深刻的记忆。
这个老宅是老祖宗留下的遗产,实际上已不能算作大富大贵。我的曾祖父曾飘洋过海,在国外闲留了许多年,对古董颇有研究,也或许因为那些旧润珍古的东西。赚了不少钱。因此古宅里大大小小的全是珍品。爷爷那一代也是总披着金珠细软。
我并不知道家里那顶大古钟与我有何渊源,但我的名字确是应它而生。我从那时起就要住在那个有古钟的暗阁里,所以给我取名颜居钟。
那顶古钟伴我晨起伴我舒睡,我的前十二年都活在那里。
我的母亲雍容富贵,记忆里总是身披细软,照顾我们起居的的林姨说,那就是真正的呢喃软语。
而我,作为她的女儿,却极少言语。记忆中的那时,爷爷是已是古稀之年却仍是精神矍铄。那是我仍年幼,他时常抱我在膝上。那便是我不可多得的温情时光。
那间暗房里,一切事物,规规整整,却又显得那样不自然。那样文雅精巧,却又寂寞。
我极少外出,更极少与外人交流。虽然母亲和爷爷总是害怕着什么,总是告诫我外面的世界太不安全。但我与外隔离的原因却不为这个。人们总会暗度里叫我“小祸害”,我竟在那么小的时候就厌烦这个世界。
因为仅仅是返回自己的房间就如此的长,长的让人生厌。
我要穿过那满姆庄严的院子,穿过冷冷清清的大厅,穿过叫人恐惧的藏书室,才能到达。我听人说,我生来就不寻常,注定是个灾星的命。那个时候,除了母亲和爷爷的爱,我没有其他。
爷爷时常将我抬在腿上,笑着对我说:“你长得可真美。”我知道的,他们都说,我的模子不沾染世俗,像是霜降的白花。肌肤胜雪,眉目如画,美眸如水能渗透整个世宇。但,外面的人说,带来灾祸的人,往往具有这样一张脸。有时我想,他们说我的眸子渗透了世宇,可我从未去过世界。
这是矛盾的,就像我的一生。
十二岁那年,我在暗阁里的桌板上写东西。
一开始,我依稀地听见一些坛坛罐罐砸碎的声音,紧接着是惨烈的叫喊声。
再熟悉不过的一些声音,在我听得清的地方惨烈的回荡。
我开始慌张,开始颤抖,开始瑟瑟。我并着颤抖的呼吸向着声源小跑。可是,又是一条漫长的路,漫长的藏书室,漫长的走道,漫长的隔间花园,我仿佛走的是天路。
当我跑到大厅,那个瞬间,满目苍夷。是被血染成的一种浑浊,浑浊得我分不清什么是什么。
无数的瓷器玉器碎片冰冷地躺在地上,一如我的亲人。他们满身血迹,那些流动的血迹将瓷器染红。
就在那一刻,我生命中少有的比海还深的画面,就此印在我的每一份细胞。
那时我的呼吸都充斥着恐惧,带着喘息一路回跑。又是穿过长长的走道,长长的藏书室。我躲进我住的暗房里。曾经,我无数次质疑这个暗房存在的意义。如今,它却真实的成为我的避风港,是我逃离屋外的一切血迹斑斑。
任何细具,我不清不楚。心里只有凉凉的疼痛,与他们的尸体一般无二,冰冷冷地躺在大理石制的地上。唯一灼烈的,是那个血色的画面,灼烧了我十二年的记忆。
我听见外面还有响动,抱着弱小的身子蜷缩在摆钟旁。听着它一声一声的悠悠的鸣。知道,故事原来从这里开始。
忘不掉,被血染的那一天:恰好内部光晕极淡,进深极深,让我知觉外面的光源是美的。
又恰好风一片一片划过来,从窗外进来一片枯叶,我却死死攥紧了它,将它放在手心窝处。
真的,天旋地转,不知过了多久。暗房的那层隔板“咯吱”一下被掀开。我只用一只眼睛去瞥看。
真的,那情景,如同惊鹿,惧怕猎人。
你又知道什么是光吗?它就是黑暗中你的命,助你渡苦海。
那时的我就如那片枯叶一般,一看见光源就会死死拽住。
有人从隔板那里进来,我实在看不清楚他的样子。
但是身着黑色的大衣,显得很是高大又修长。待他走近些,我才看见他的模子。那样深邃的眼,深邃的脸,又是那样瓷白的肌肤。真的,就如大海一般的。我从未见过他,却又倍感熟悉。他就如我的光。没有缘由地,见到他的第一眼,
我就相信了命。真的,从那一刻开始,我知道了什么是前世今生,什么是命中注定。
我知道为何古钟长久悠鸣,而我为何长居此地。
他朝着我越来越近,我在那个狭小地角落里,再不颤抖了。他轻蹲下,很轻地蹲下来抱住我,用极用力地方式。
那时好似所有地光源都笼罩在我身上。他轻柔的拍我的背。那个时候,我真的如同抓住黑暗里地稻草一般地,紧紧靠住他。
“不用怕,来,跟我走。”
我真的就愿意跟他走,有一个真正的家。尽管不晓得他是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救了我。
可是我再不用在这间暗房里苦渡光阴。可以远离房外那一切的血气斑斑,那黑暗恐惧。
他来牵我的手,而我的手紧紧攥着枯叶不放。
他将我成拳的手揉开,取出叶子。
那时,在我心里,他真的神通广大。他不仅知道我的名字,而且将它念得如此美好。
他笑:“小钟点,你其实不用捏着叶子不放的。如果,你喜欢的话,我可以为你种花,很多很多花。“
其实,我并不完全懂得他的意思,而那片枯叶当时对我的意义只是一株救命草。而那个却说,要为我种花。
在人生不可多得的瞬间,我刚惨遇灭家的灾祸,就遇到了要为我种花的人。
“很害怕吗?小钟点。”
他拿出我手中的叶,我不知是不是有意为之。那片叶竟从他手中溜走,风一吹就去了窗外,再也看不见。
“它飞走了吗?”
“是啊,悲伤总会走的。“
我暗暗记下那句话。有他过后,悲伤总会走的。
“老大,尸体需要特别处理吗?“听到有人言语,我才看到她审核七个穿着西装制服的人站在面前一排。他们的脸很是不善,我有些害怕,畏畏地往后缩。“别怕,小钟点,你就当他们是哥哥,都是为了保护你。“
“小钟点?”
“嗯?”他非常宠溺的。
从他救我的时候开始,我就喜欢他念我的名字,念得如获宝石的珍视。
那种感觉已与这间暗房无关,寂寞与黑暗都没有。
他问我的话都不多,但字字让我暖心。将我安抚好后,就去回答那些着西装的人。“你们处理好。“
我未曾想过,有一天我会遇见这样的人,甚至都不知他的名字。
来到大厅,我已看不见一滴血迹,好像一切从未发生。他带我走时对我说:“回家吧。”
“你的家吗?“
“对啊,可是以后便是我们的家了。”
我的人生便是从那个时候有了转折。从此以后我很少怕黑暗,就算无星子的时候,我也会想着那是有他的夜,总是安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