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天老板突然让我把《群星云集》这个剧本看一遍。
入职以来，我还没有好好看过这个剧本，充其量就是个质量不佳的偶像剧而已，但是老板让我看，我想这里面可能有什么玄机。
结果里面有一行台词差点亮瞎我：“张丽紧紧抱着朱胜的腰，朱胜果断地吻上了张丽的嘴。”
其实这也很正常，在我每周从各个小说平台接收到的一堆策划案中，这种玛丽苏内容很常见，我就把它们pass掉，绝对不会作为提案发给老板。可这个剧本不一样，这是公司的剧本。
我：“老板，这个作品有什么特别的吗？”
老板：“你先看看这个好不好，再来跟我说说怎么改编？”
我听了简直脑壳疼，但还是耐着性子看了两天，最后实在看不下去了，就跟老板说：“老板啊，这个剧，从各方面来说，都不算是佳作。“接着从人物关系戏剧冲突等方面给老板分析了一通。
老板挥挥手：“你再好好看看。“
我：“老板，您就说您对这个剧有什么具体的要求吧，需要改编成什么样？”
老板：“你看看能不能把故事的主线保留，把人物之间的关系改一改，让它看起来跟原来的剧本不一样？”
我：“……原来的剧本为什么不能用？”
老板：“来来来，你到我办公室来，我跟你细说。”
我走进老板的办公室，老板把手一指：“你坐那儿。”
我一屁股坐在老板的爱马仕沙发上，就像陷进一团轻飘飘的云里，昂贵的鱼缸散发着蓝幽幽的光芒，从里面随便抓一条鱼都比我身上的全部家当还贵，来自帝都商业中心高空的一阵风穿堂而过，璀璨的水晶灯发出清脆的叮当声，似乎听了耳朵都能镀层金。
老板坐在他的老板椅上翘着二郎腿，GUCCI限量版球鞋的logo大到生怕别人看不见，Givenchy外套随意地披在身上，浑身散发着视金钱为粪土的气质，他缓缓地从桌面上的雪茄盒里取出一根82年的老雪茄，从怀里掏出一只镶了金的打火机咔哒一声点燃，优雅地绕着圈儿将雪茄头烤焦……
我坐立难安地等着这位爷说话，老板吐出一口带着昂贵烟草香气的烟雾，他终于开口了：“这剧本呀，当初是我花了600万买来的。”
有钱人啊！随随便便就能掏出600万来，真是让我等社畜望尘莫及。
老板：“当时是这么回事儿，我们先找了个编剧把这个小说改编了，但是跟原作者本来版权都谈好了，最后作者又反悔，不让我们用她的小说了，我们再用这个剧本拍戏不是侵权了嘛。”
我：“为什么不让我们继续用了呢？”
老板：“小说作者想卖给另外一个公司呗。”
我：“……版权没确定为什么就直接把剧本写出来了，先写个大纲之类的跟平台谈嘛，就算最后作者反悔了我们也没什么损失。”
老板：“你知道那个编剧希帅，他现在的价格很贵，一集要给他二十万，这30集剧本就花了我600万。”
我：“干嘛要找这么贵的编剧，这个小说也不是很难改。”
老板：“我找个没名气的编剧来写这个，观众不买账啊。”
我：“只要剧好看，哪个观众会在意是谁写的呀，我听刘越提过这编剧当初写这个剧本的时候不是还同时兼顾那么多项目吗，这质量没法保证，就是趁着影视泡沫时期圈钱。”
老板：“至少他有名气吧，他已经形成了自己完整的写剧本的流程，你不懂这些，现在我让你改就是要把这个剧本改的跟原来的小说没关系，这样就能重新卖出去了，也就不会侵权了。”
我没有再说话，暂且不提这个剧本，就连原著的小说质量也并不高，只不过原作者有好几本小说被改编成了电视剧，余下的那些作品影视公司也不管是香是臭都一窝蜂的抢，小说不好看，剧本改编能好看到哪去，更何况原本就是赶工出来的。
我想了想，发微信给柳曼：“我们公司有个花了600万的剧本你知道吗？”
柳曼：“知道，你没来的时候，老板有次还说过他觉得这剧本写的挺好，找了个特有名的编剧，听说原作者也很有名。”
我：“老板好像特别喜欢找这种有点名气的人。”
柳曼：“何止是喜欢找，而且老板还喜欢拉拢关系，公司里还有个名叫《怀忧》的剧本，你知道吧。”
我：“知道啊，就在我这儿呢。”
柳曼：“他有个朋友本来说要拍这个剧，据说在圈内也是大佬，后来跟老板借钱说要在帝都买房，老板为了拉拢他，预支了全额演员费给他，据说有好几百万呢。“
我：“后来还了吗？”
柳曼：“后来刘越打电话要了几次款，都没要回来。”
我：“不打欠条的？”
柳曼：“我估计是没打，老板喜欢搞关系，这哪好意思打欠条啊。”
我：“这人还是有钱啊。前期花那么多钱现在还有钱做《英雄岁月》。”
柳曼：“你都不知道，公司有好长时间都没收入啦，全靠13年那会儿好不容易做出来的一个热播剧《舍我其谁》撑着，收入全都来自发行这个剧的费用，现在还在吃老本啊。”
我：“难怪这么着急卖这个项目，原来是为了套现。”
我心中隐约有不祥之感，可能在老板心中，搞关系和迷恋权威才是正道。
但手上的工作还是要做的，我给老板写了几版改编剧本的方案，也不知道他看了没有，总之过了一段时间后，老板又把我叫去了：“小光，你要把这个剧本里面的角色都改个名字，我去平台跟他们谈我们有了个新剧本，只要不提原作者的名字就行，也就构不成侵权。“
我：“不是要我保留主线改人物关系和场景吗，现在只要改名字？”
老板：“你改也改不好嘛，你就给里面的主人公改个名字吧，这样不是更快嘛，这个要的急，你要是实在做不完就找其他人帮你。”
虽然我不知道老板这改名字就能让剧本改头换面的想法是从哪来的，但我只能硬着头皮改。我查了查人物小传中主要人物大概有十几个，就在网上搜了搜“生男孩起什么名字好”，“姓柳的女孩起什么名比较好”这类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己会在工作场合中会用到的问题，选了半天突然觉得烦躁，老板说的那句“你改也改不好”还真的挺让人失望。
查来查去都拿不定主意，我就让刘越帮我挑名字，顺便找了赵姐和孔哥问意见，他们统一口径：“你决定就好了嘛。“
我：“那好吧。”
我把名字拟好给他们看，刘越一看：“你这改的什么啊。”
我有点生气，不过她好歹也是我名义上的上级，我只得按捺住性子：“怎么了？不是你让我自己决定的吗？“
刘越：“这人是个军人，你把名字取的那么女性化干什么？”
我：“还有吗？”
刘越：“这个间谍的名字，你怎么取的像偶像剧小说似的。”
我：“哦哦？”
刘越：“暂时就这两个，其他的你自己再看看吧。”
我吭哧吭哧又改了一版给刘越看，她匆匆扫了一眼：“哎，差不多了，你改剧本吧。”
我：“哦。”
这种工作无非就是查找替换，其实也没有多难，就是很繁琐，改名字不能单纯的改，有时候台词中会出现某个角色的小名，这是直接替换解决不了的，需要一集一集的排查。
两天后我还是没搞定，只得向刘越求助：“你和赵姐和孔哥还有小何，如果没事的话能不能帮我看一下剧本，这些内容我在约定期限内根本弄不完啊。”
赵姐：“哦好的，那我在群里说一下吧。”
不一会儿，微信果然响了几声，我拿起手机一看，刘越在群里艾特：“你们谁手头的事忙完了就去帮一下小光。”
赵姐：“ok。”
孔哥：“收到。”
小何：“好的。”
啊，终于有人替我分担了，做为一只社畜，心情也更加轻松愉快了。我没多想就继续搬砖了。过了很长时间也没见人来帮我分担工作，我就问刘越：“不是说会有人帮我分担的吗？”
刘越：“啊，那我再催一下他们。”
我：“多谢多谢。”
刘越在微信群里强调了任务的紧迫性，赵姐和孔哥过来领走了两集剧本，小何过来跟我说盛红让他出去给她开车。既然小何有别的工作了，那我自然是不好再麻烦人家。至于刘越本人，她跟我说：“小光你不要着急，等我手头的事情忙完了就来帮你做。”
我：“哦，多谢。”
不一会儿赵姐把我拉到她的电脑跟前：“小光，这个怎么改？”
我：“就是把人名改成新的人名，用word里面的查找和替换就可以了，然后再把剧本读一遍，找出台词里面可能存在的角色昵称。”
赵姐：“怎么弄啊？”
我：“什么？”
赵姐：“我是说这个word怎么弄啊，我不会啊。”
我：“您不会弄？”
我第一反应是赵姐是不是在开玩笑，现在公司里的人有谁会连word里的这项功能都不知道呢？但没想到孔哥也凑了过来：“小光你教教我们吧。”
我看了看他们二位渴望知识的脸，只好无奈地演示了一遍：“您就像这样做就可以了。”
赵姐：“哦，哦原来是这样啊。”
孔哥：“我懂了我懂了。”
我松了口气，看来提前完成这无聊的任务指日可待啊，就继续认真地搬砖了。
没过一会儿，刘越也过来问我：“小光，要不我也来帮你弄一点吧。”
我：“啊啊，好的好的，你可以去问孔哥和赵姐他们。”
刘越：“你就直接跟我说了呗。”
赵姐：“哎哎，我说不清楚的，你直接跟她说啊。”
我：“那好吧。”
等我好不容易把这些内容对刘越说完，赵姐又在喊我：“小光啊，你过来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啊，为什么我替换不了啊？”
我叹了口气，过去一看，原来是赵姐分不清单个替换和全部替换，我失去了耐心：“要不然我自己来吧。”
孔哥一听，干脆也对我说：“小光，你看要不还是你自己来，我们搞呢，也没法弄的特别好是不是。”
暂且不说耗费在跟他们讲解上的时间了，这帮忙的诚意我也没看见啊，我又发微信给刘越：“这他们也没法帮我啊，都不会用word。”
刘越：“要不然你找财务吧。”
我：“剧本上的事情怎么能找财务呢。”
刘越：“哎呀，小光，你的职责就是负责这些文字类的工作，他们呢也不是搞这个的，财务有财务的事，我也有我的事，所以你自己要是实在干不完那就慢慢干。”
我：“那你早说没人帮忙不就行了。”
刘越：“哎呀，你就跟老板说你暂时弄不完，宽限几天行不行。”
没过一会儿老板就来催了：“小光，你的那个名字改完了没啊，我明天就要跟平台谈了。”
我：“我尽量吧，但我今晚要加班，另外别人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我一个人做。”
老板：“好的好的，那辛苦你了。”
我心里稍微有点安慰，最起码老板知道是我在忙，我还不至于沦落到默默无闻地忙，努力工作难道不是一个好社畜的觉悟吗？于是加班到凌晨2点把这个剧本给弄完了。
弄完之后，我想了想，不行，我必须要让老板知道我忙到了这么晚，我也没管老板睡没睡觉，直接把改完的剧本给老板发了过去。
没想到老板也没睡觉，他看见我发的微信之后，立刻回复我：“好的，辛苦了，你明天早上来迟一点吧。”
临睡前我仔细想了想，老板怎么回事，这么晚了难道也不睡觉？于是又跑去瞅了瞅老板的微博，发现老板更新了一条状态，奢华的雪茄盒照片9连拍，另外配上一条文案：“这些新到手的雪茄，该抽一支了。“再往前翻，老板基本上都是在这个点活动，夜生活非常丰富。
第二天我到公司已经是中午12点多了，刚进公司门就听见会议室里有声音传出来，原来是老板和投资人在谈话，我也听见了刘越的声音，老板似乎在说“我们一起策划的”、“是的，是她领头的”、“昨天刚刚完工，大家都很辛苦”之类的话，刘越往会议室门口看了两眼，发现我来了，她神色微变，随手把门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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