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的母亲是一个埃普斯隆

年轻人在老一辈遇到电子设备操作方面的问题时总显得格外没有耐心,不明白稍微动动脑子就能弄清楚的事情为什么对他们来说难如登天。

前两天我母亲因为弄不懂怎么在微信上给别人投票来向我求助,我不耐烦地“指点”了两句,两分钟后她又被截图的操作难住了,我懒得研究,就告诉她直接去跟人回复已经投票就好了。她跟我解释了半天人家需要截图去完成任务,我说她太老实,她说之前她跟人咨询事情的时候人家热情回复,这种时候要支持别人的工作。我没有再说话。后来她打电话问了我爸截屏的操作后自己默默完成了。事后我有点愧疚,觉得自己态度不好 ,却也没有表达,只觉得“老实”这个词在我脑子里不停出现,同时闪现的还有流水线上的埃普斯隆们。(埃普斯隆是赫胥黎的《美丽新世界》一书中最低等级的“人”。在《美丽新世界》里,人类由试管培育出生,培育人员通过控制试剂和氧气的量来控制胚胎发育的状况,人为地将胚胎从优到劣分为阿尔法、贝塔、伽马、德尔塔和埃普斯隆等数个等级。除阿尔法和贝塔外,伽马、德尔塔和埃普斯隆都会经过波卡诺夫斯基流程处理,被培育成为一模一样的几十胞胎以从事大规模生产和维持社会稳定——“标准化的男人和女人,标准化的群体”。)

前段时间正值暑假,舅舅和我们都回老家休息了一段时间。舅舅不惑有余,是中学历史老师,教学成绩优秀,却无意仕途,独生女无需他过多操心,物质生活不算十分富裕却也小康。他去过很多地方旅行,也看过很多书,就是这样一个人,却觉得越来越找不到人生的意义。人生过半,也尝试过很多新鲜事物,但边际效益递减的魔咒总在应验,到达一定程度后,新鲜总是归于平淡,无法再创造满足感,人生在巨大的闲暇中仿佛徒然流逝,来去空空。但我母亲认为舅舅是想得太多而自寻烦恼,她由衷地认为能看到我和我的孩子健康长大成人就是她剩余人生的意义。多么朴素。

这里做个不恰当的类比,如果说舅舅是阿尔法或贝塔,那么我母亲可能会是伽马、德尔塔,甚至是埃普斯隆。舅舅困扰于对意义和真理的追求,而我的母亲甚至从未想过意义问题。

我并不是想表达母亲的智力相当于是半痴呆儿的埃普斯隆,而是想借用书中让我印象非常深刻的一句话——“只有埃普斯隆能够作出埃普斯隆式的牺牲,原因很简单,对于他来说,那并不是牺牲。”

对于舅舅来说,如果要他将人生意义捆绑在自己的后代身上,或许他会认为那是一种牺牲。因为他的精神世界更广阔,拥有更丰富的自由,当他被局限时,他会感到痛苦。但对于我母亲来说,这却并不是一种牺牲。她的头脑不算聪明,学习一般,她没有阅读的习惯,害怕坐飞机,没去过多少地方旅游。 世界对她来说绝大部分就是家人的范畴,偶尔延伸到同事和朋友。她的幸福朴实又简单,因为她不是阿尔法,她拥有埃普斯隆才有的幸福。

我相信从某种程度上,阿尔法与埃普斯隆在智识上的差异与某些品质的多寡是呈正相关的,比如忠诚,比如坚持,比如纯粹的善意。学生时代看肥皂剧《恶作剧之吻》时总不理解各项全优的男主怎么会喜欢上笨蛋女主呢?现在想来,也许只有笨拙的她才能如此全心全意坚持不懈地一直忠诚地爱着他吧。她也是埃普斯隆对吧,她付出了人生的全部去爱他,却从不觉得那是一种牺牲——只有埃普斯隆才能作出的埃普斯隆式的牺牲。

就像我的母亲,从我怀孕后她就来到我的城市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我200%专心称职的私人保姆,她的时间空间全给了我。如果她是一个阿尔法,她此刻或许正享受忙碌充实的退休生活,也许读万卷书,或是行万里路,或是她感兴趣的任何事,但极小可能是困在这个房间里只为我服务。而我享受着埃普斯隆的牺牲,却又隐隐希冀在某些方面埃普斯隆如阿尔法一般聪明睿智,如此矛盾却不自知。

想到这里,学不会操作手机的母亲不再让我觉得烦躁,反而这些埃普斯隆式的笨拙显得有些可爱。当我的母亲是一个埃普斯隆,不合时宜的要求被丢弃,我学会接受她的“笨拙”,也学会感恩她的“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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