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下

写作日更-125

“等等，你再等等，车很快就到了。” 我望着窗外，厚厚的中空玻璃，随着车的快慢，我偶尔能看到双影，是一片片摇摇晃晃的墨绿。车厢里空空荡荡，一张三人的硬座，林君静静地抱着我。

南下，绿皮车。

我抬眼望着抱我在怀的林君，他太疲倦了，眉头也是紧锁着，眼窝深陷，突出的颧骨顶着一张沧桑的脸，上车的那一刻起，就从未舒展过。

林君说，我们南下，去石印寺。

一个昏暗的房间，黄色的灯光，屋里站满了人。林君站在屋外庭院，而我眼里噙着泪，我想再次伸手抚摸他的脸，我的爱人，林君。

“请施主留步，就站在此处吧。”还是没能逃过老和尚的眼。林君身子往前倾，准备迈腿时，一句低声的提醒，让他缩了回来。一声深沉地叹息，这一叹，把我推回到了四十多年前。

那年，林君牵着我的手，也只能站在寺院的庭院里，不能入门，但，我们是撒欢的。

牵手，在我们的第二次重逢。

相遇，是我们的第一次邂逅。彼此一见钟情，却又心照不宣，又悔就此错过，第二天便一早立于石印寺门口，我与林君一同脸红低头，相视而笑，从此悦得心上人。

“佛门清净之地，请施主勿大声喧哗。” 我们只能逗留在寺院的庭院里，看着春风和煦下，香火萦绕。

相互间都是年少的不可一世，才不要求什么主持，也不要求得神的保佑。只羡鸳鸯不羡仙，说的就是我们，而他们，她们，它们，在投来的怪异眼光里，我把林君拉到树下，偷偷说：佛门之地，必有所求。我们在此相遇，冥冥之中，本无心求佛，佛却当了牵线人，牵了一段情，得到了你我两个孩子般的欢笑，佛也应是欢心的。

林君笑我，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眉宇间看不出大他好几岁，言行举止更是没了矜重，没一点点他的沉稳。

也是，既然佛都应允了，人的欢喜就更藏不住了。

我记得，我们在庭院里走走停停，那一大排高挑的朱漆大门，挡住了我们的脚步，我们不硬求去拜佛，却拦不住我们快活的心。我们在看似虔诚的面孔下偷瞄着小和尚，他们的眼神里，应该藏着一丝羡慕而又慌张，我和林君，都是过来人，我们都懂。还有那些在庙里呆了十年，还是二十年的老和尚们，对我们是不屑的，想着入红尘总归是吃苦的，谁知，我们还是青春年少呀，我们有的是大把大把的时间来享受纷纷攘攘的世俗生活。

“你再等等，再等等。” 林君仍温柔的安慰我，声音有些哽咽。他俯下已不再年轻舒展光洁的脖颈，我的手，顺着一路艰难而上，他的颈，疙疙瘩瘩的，有些斑点，血管有些地方是清晰可见，有些地方却是游丝般的若有若无，下颌骨曾经那个完美的弧线现在硌得我呀，皮上到底是有了皱纹，摸得我心疼不已，还有一夜生了许多的白头。

我垂下了手，我不再勉强自己，毕竟我现在只是一罐青瓷瓮中的一把灰，一缕还有留恋的魂。

“佛门清净之地，请施主勿扰。” 林君抱着我，久久不愿离去。

“算了吧，我已知足。” 我的心，他应该懂。

“不要再有遗憾，我们缘起佛门之地，入不了朱漆大门亲自在佛前跪拜，但，林君，你应得还记得，我站在树下跟你喁喁细语说的......”

林君给我在石印寺旁买了一方墓地，种在如荫的树下，说好年年来看我。

北方的爱人啊，我不求你呆在潮湿的南方，湿疹总是困扰着你，就像干燥让我异常烦躁一样。只是我们曾经爱过，我们还是会选择落叶归根，让一年一次的相见，如鹊桥相见，总是能一诉衷肠。只愿爱人离开时，能放下，我们曾给过彼此承诺，我们不要一步三回头的念念不舍，只需在曾经的相互凝视里，给到彼此独一无二的爱。

我站在坡上的时候，对林君说。

我回望石印寺时，缭绕的烟雾都会让人觉着缠绵缱绻，林君已放下红尘，一人跪佛前，那打满褶皱的前额下，一双失神的眼睛慢慢放出光来，明澈温润，透着一股祥和淡定，仿佛在无声地告诉人们，什么是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