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宜斜风细雨时(散文)

一进老家小区的大门,可以看到庭院里新砌的三个品字形大花坛,中间的花坛砌了一座假山,另外两个花坛则种上了芭蕉。两坛芭蕉像两个卫士,守卫着那座假山。

芭蕉,又是芭蕉,围墙边下已经有一排长长的芭蕉了呀。可一想,除了芭蕉,再没有更适合的植物配得上这优雅的小区了。芭蕉绿荫如盖,扶疏可爱,在古代就认为它宜配植于庭中、窗前或墙隅。《群芳谱》中就有“为窗左右,不可无此君”之说。

我觉得,芭蕉这“君”确实有些不伦不类,说它是乔木吧,却又一岁一枯荣,说它是花草吧,又高大如树。“扶疏似树,质则非木,高舒垂荫”,是前人对芭蕉的形、质、姿的形象描绘。它直立高大,体态粗犷潇洒,但蕉叶却碧翠似绢,玲珑入画。《红楼梦》中贾探春就认为“我最喜芭蕉”,并自称“蕉下客”,芭蕉成为她的性格符号。

而且,据我所知,这自然界许许多多的花木大多有象征意义,比如橄榄枝象征和平,牡丹象征繁荣富贵,竹子象征正直虚心,梅花象征坚贞不屈,菊花象征高洁,芭蕉象征什么,倒好像很少有人总结过。

其实,芭蕉的象征意义还是有的。芭蕉果实长在同一根圆茎上,一挂一挂地紧挨在一起,所以,有的民族将芭蕉看作团结、友谊的象征。芭蕉冬死春复生,苗族把它看成起死回生的象征。

这芭蕉一栽,小区有点像一个“芭蕉园”了,天长日久,竟也对它生出几分感情。它那阔叶子有些像巨大的手掌,早晨去上班看到它,仿佛觉得它是在向我们挥手道别,给我们送行;傍晚下班回来又看到它,又觉得它似乎是在热情欢迎我们回到温馨的家。晚上,从阳台上望下来,看月光下的芭蕉,那阔叶仿佛是大地竖起来的耳朵一般,正在得意洋洋地聆听着小区内的笑声歌声读书声。如果从远处看它,它还有些像一支支倒插在笔筒里的巨大的鹅毛笔,让人产生一种欲拔之而挥笔疾书的豪情。

尽管这些都只是我们的想象,但它确实是古今众多的文人骚客入画和吟诵的对象。芭蕉别名绿天,扇仙,从它的名字上就可以看出它是多么的富有诗情画意。清·蒋坦的《秋灯琐忆》中有这样一则故事:“秋芙所种芭蕉,已叶大成荫,隐蔽帘幕。秋来风雨滴沥,枕上闻之,心与之碎。一日,余戏题断句叶上曰:‘是谁无事种芭蕉,早也潇潇,晚也潇潇。’明日见叶上续书数行云:‘是君心绪太无聊,种了芭蕉,又怨芭蕉。’字画柔媚,此秋芙戏笔也。”

有关芭蕉的美丽传说有很多。相传古时有位先生,夏日傍晚在书斋前偶见一绿衣丽女从窗前经过,问其,自称“蕉氏”。先生拉扯女子入房,女子不从,匆忙而去。只扯得一片衣角,晚上藏于席下。次日看时竟是芭蕉叶,原来女子是芭蕉所变。

还有个故事说从前有个老爷的女仆,因为天天吃老爷吃剩的鸡鸭鱼肉,身体越长越胖,老爷看不顺眼,便贬她去看守芭蕉园。女仆无以为食,就把芭蕉花当成蔬菜烧来吃。天长日久,竟变得苗条起来。老爷到芭蕉园游赏风景时,见女仆变得如此苗条美丽,问她吃了什么仙药。女仆说,芭蕉花啊。从此,芭蕉花可以解腻减肥的事便传扬开来。

而更多的是关于“芭蕉精”的故事。据说月黑风高的夜晚,走过芭蕉树,若是发现树上有裂口,流出浆液,只要把自己的血对着那个裂口滴上去就会出现美丽的芭蕉精。也有的说,“芭蕉精”就是芭蕉变的。凡是树根底部经常潮湿或者开着芭蕉花的芭蕉树,如果它碰到血,那么这棵芭蕉树就会成精了。

也有传说芭蕉精是一个女鬼的化身。那女鬼生前是一个漂亮的村姑,十九岁时被强盗抢走杀害。父母亲把她埋在河边一棵芭蕉树下,七日七夜后就变成了芭蕉精,晚上出来找凶手吸血报仇。

芭蕉的传说大多是女子的,诗里也大多是女性自喻,估计这与它的形态有关。芭蕉树亭亭玉立,婀娜多姿,正是女性体态轻盈柔美的样子。另外,“蕉”“娇”同音,人们也很容易把芭蕉与娇娇滴滴的女性联系在一起。自然而然,她也最易入男人的诗、男人的画、男人的梦。不过也有例外,如李商隐的《代赠》:“楼上黄昏欲望休,玉梯横绝月如钩。芭蕉不展丁香结,同向春风各自愁。”诗中借物写人,以丁香喻女子自己,以芭蕉喻情人。

诗人们往往还将芭蕉和雨联系在一起,如白居易:“隔窗知夜雨,芭蕉先有声”;杜牧:“芭蕉为雨移,故向窗前种”。雨中芭蕉下听声,其音悦耳,尤富情趣。在阵阵的斜风中,听那时轻时重,时急时缓,抑扬顿挫的雨打芭蕉声,心中会鼓荡起一种激情。广东音乐《雨打芭蕉》就是通过描写初夏时节,雨打芭蕉淅沥之声,表现出人们的欣喜之情,极富南国情趣。

但更多的时候,芭蕉是与孤独忧愁特别是离情别绪相联系的。李清照曾写过:“窗前谁种芭蕉树?阴满中庭,阴满中庭,叶叶心心,舒卷有余情。”倾注了伤心、愁闷的情感。李煜词曰:“秋风多,雨相和,帘外芭蕉三两窠,夜长人奈何”;蒋捷写有:“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李益也说:“无事将心寄柳条,等闲书字满芭蕉”。吴文英《唐多令》:“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纵芭蕉,不雨也飕飕。”葛胜冲《点绛唇》:“闲愁几许,梦逐芭蕉雨。”。

某年某月某日,我从老家来到余杭径山。这里碧水长流,群山苍翠,茶园茂盛,竹林葱茏,道路两旁丹桂飘香,公园村舍杜鹃含苞,真是四时有不谢之花,八节有长青之草,可就是独独不见芭蕉。问及友人,友人说:“这里确实不多见,其实芭蕉也好看不到哪里去。冬天到了,它就只剩一堆腐叶。哪像玉兰山茶,花谢了,绿叶还在。”

几年过去了,我真的再也没有听到过雨打芭蕉的旋律。于是乎就更加怀念起老家小区里的那几丛芭蕉,或许这正是“失去的是最珍贵的,见不着的是最美好的”那种感觉和心情。真希望有朝一日在他乡能再睹芭蕉的风采,再听一听那似钟点、似鼓点的雨打芭蕉的天籁之音。

不过,这与我的公司和家两点一线,深居浅出有关。事实上我也没有认真去寻觅过。也许径山的哪家小院,哪个厂区,哪片景点,此刻芭蕉根正在地下跃跃欲动,一等春来,便抽芽展叶,绿色的叶剑直刺云天,那时那景,是不是有人会像我现在这样“怜渠点滴声,留得归乡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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