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念

姥姥、姥爷相隔十二年,相继离开了我们,有关他们的记忆在不久之后将尘封起来,但又怕尘封太久会忘记,于是提笔写下关于我记忆里他们的片断,仅以此文悼念逝者!

1987年春天或许是秋天,我已经记不清了,因为那年我6岁。

因为母亲做甲状腺手术,不能同时照顾我和三岁的妹妹,我便跟随姥姥回到了那个所谓的老家,妈妈说我出生在那里的一间土房的土炕上,一个真的没有炕席的土炕上,因为那是蒙古族的习惯。

坐上绿皮火车,又换上客车,颠簸了一天,到了姥姥家已经是牛羊回圈的时间的。在昏暗的灯光下,吃过晚饭,我便坐在门坎上哭,因为想爸爸、想妈妈,想着整天追着我跑的妹妹,那时没有电话,想了,也就只能想着。

姥姥知道我的心思,晚上只有一个电视台的电视归我掌控,我说开就开,即使没到八点,没有电视节目只有雪花,也让我坐在炕上等着电视里出人,或是电视节目结束,出来了几色的条纹固定在屏幕上,也允许我查颜色。那时,没有出嫁的老姨,还在上学的舅舅也只能依照我的规矩行事,不敢吱声。

姥姥家的院子特别规矩。院子的围墙是姥爷用山上的石头堆砌的,说来奇怪,没有一块泥,但石片却整齐的排列,而且相当稳固,妈妈说姥爷是村子里砌墙的高手,没谁能比得上。进院后,右手边是一片小菜园,白菜、生菜、小葱、香菜各色蔬菜应有尽有,左手边是猪圈、驴圈和一个小仓房,和房子紧挨着的西侧一小块地方是鸡窝。最让人难忘的是一颗沙果树,夏日里葱郁的树叶为我们遮挡着耀眼的阳光,我和其他兄弟、姐妹从姥姥的屋里拿出凉席,铺在树下,享受了阴凉。有时,大舅家的表哥会从树上取下最新鲜的树枝为我们做“叫叫“,就是将树皮从树枝上完整的扒下来,像是脱衣服,然后就能吹出嘟嘟的声音,不好听,但却也可以打破夏日午后的宁静。

在姥姥家呆的半年里,我曾偷拿姥姥攒的鸡蛋换冰棍请“胆小“的兄弟姐妹们吃,那时一个鸡蛋能换两根冰棍;我曾因臭美把老姨的发卡不小心弄断了,后来是心灵手巧的表舅用铁片给她又做了一个,上面缠了毛线绳,也很漂亮;我曾在自己的作业本上把自己的姓改成了”宋“,后来一度大家已经我是这家的孙女;我曾骑着小毛驴和姥姥一起去碾坊加工粮食,记不清是什么,只记得姥姥告诉我,给驴蒙上眼睛是怕它转迷糊了;我曾跟着表哥、表姐去他们说的那个吓人的隧道,后来姥爷告诉我那是当年老毛子来时挖的,并不吓人;我曾在晚上躺上院里的板车上,看天上的星星,那里星星比城市里的更清楚,北斗星也更容易找到;我曾在佛爷山下的大河里,用空瓶子抓鱼,拿回来摆在姥姥的大红柜子上;我曾在姥姥的电视柜子下,有一个专属的零食存放区,里面的炉果、饼干、山楂罐头;我曾效仿老姨用酸菜水洗头,想着自己也能用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但其实那些年我一直是短头发;我曾在去上学的路上,将家里的两头小黑猪赶到猪倌的集合地,直到今天我也不知道晚上它们是怎么找到家的。

姥姥去世的时候,我刚当妈妈,因为孩子在哺乳期,无法带着他赶回几百公里以外的内蒙老家,她走的时候也没能看到最疼的我。我知道人不能唯心,但是姥姥去世后,我梦到了她,她在一个深不见底的鸿沟一侧,我在这一侧,我哭喊着说要过去看看她,她一再的摆手,告诉我,她就是来看看我好不好,她要走了。妈妈给姥姥烧完头七回家,我跟她学了这个梦,告诉梦里姥姥穿着什么,妈妈说,姥姥走的时候真的是穿着那一身。我想,姥姥是真的惦记我,否则不会让我梦到她的。

姥姥去世后,很久也没回过老家。

2015年国庆节,父母、我、爱人、儿子一起回去了。

那一年,我们去了成吉思汗庙,吃了正宗的蒙餐,喝了奶茶。最后,到了老舅家,自姥姥去世,姥爷一直跟老舅一家生活,院里已经物是人非,当年的一切都不复存在。老房子因为某些政策原因虽然还在,但也已破败不堪,老舅的新房子盖在的老房子前面,蓝瓦白墙漂亮得很,老房子成了仓库,成了旧物储藏间,我没敢进去,因为一进去害怕眼泪掉下来。

那一年,我去了姥姥的坟前,是大舅带着去的,因为外姓人是不能自己去的。去了,却说出不那些想了很久的话,就是哭,一直哭。

那一年,姥爷的身体不错,作息规律,将自己照顾得也很好,我们看着也很放心。

那一年,我们去到谁家都是杀猪宰羊,各种欢迎酒宴,因为我的爱人和孩子回我的老家了。

2017年国庆节,我们一家又回去了,参加表弟的婚礼。

那一次,我们感受了那里婚礼的繁文缛节,各种复杂;

那一次,我们体验了新开发的旅游景点石头广场,感慨着这片土地的成长;

那一次,我们爬上了佛爷山,走过了是一片荆棘,看到了山顶的敖包,试着体会人们的企盼。

2018年9月28日一早,妈妈接到老舅的电话,姥爷的身体每况愈下。当天中午11点我和父母出发,直奔近600公里以外的老家,驱车近七小时,晚上六点我们再次来到了老舅家。

姥爷还是半倚在炕上,惨白的灯光下,姥爷的脸色却显得格外的红润,甚至泛着光,妈妈没来得及拖鞋,直接坐到姥爷身边。因为声带息肉的关系,姥爷说话已经让人很难听清,妈妈努力的听着,我时不时的能听懂些,姥爷是在交待自己的装老衣裳怎么穿,五层衣服哪一件不能系扣,哪一件要先穿,哪一件要系上扣,反复叮咛着,妈妈偷偷的别过头擦着眼泪,我看着一愣一愣的,明明好好的,为什么说这些不吉利的。可之后的几天,我真的知道姥爷是知道自己要离开了。

9月29日,姥爷反复的问妈妈,你还走吗?你别走了,在家吧!妈妈也反复的告诉他,我不走了,就在家伺候你了。

9月30日,姥爷问妈妈,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呀。你还走吗?别走了,在家吧。这个月有31号吗?反复确认几遍,确定没有后,就不怎么睁眼睛,除了吃饭。

10月1日,姥爷说:“给我做面条吃吧。我其实吃不进去了,但我得吃!“本来不喜欢吸氧的姥爷,让大家把氧气给打上了。因为那天,二姨的儿子结婚。

当晚,忙碌了一天的二姨、二姨夫来到了姥爷的炕前,告诉姥爷婚礼结束了,都特别圆满。姥爷摆摆手,告诉大家:“我要睡觉了,关灯吧。“从那一刻起,他再没说过一句话。

2018年10月2日凌晨3:50分,姥爷安详离世。

姥姥2006年10月2日,傍晚离世。

他们正好相隔12年,在同一天离开。

回想起,关于姥爷的记忆不多,也许因为他平日里很是严肃,做为一家之长说一不二,也不敢挑战他的威严,所以小时候总是躲着。但姥爷的故事最多,小时候回老家,一家人都睡在一大铺炕上,关上了灯,姥爷就开始讲各种稀奇古怪的事,从南山根的隧道,讲到北山里的老毛子,从某某人遇上的鬼打墙,讲到谁谁家的保家仙,听着不觉得的怕,只是佩服他知道得真多。但是配合上满天黑压压的星星,听完故事,出去上厕所是不可能的了,只能用姥姥准备的小桶在外屋地解决。现在想想,那里的柴火影也能把自己吓得够呛。几年前回去,姥爷也还在讲故事,还都是不曾听过的,八十多岁的老人,连胡子里都是故事了。

老人离世,最伤心的是儿女。

妈妈虽以六十一岁,在这个年龄没有父亲在常人看来实属人之常情,但不管怎么样,爹妈没有,家就散了。从老家回来的路上,妈妈问我,这里,怕是不会再回来了。各家都有各家的日子,家里的兄弟姐妹的年龄也都一天天的增长,虽然只有六百多公里,倒车也不过两趟,但是若是让谁放下家里的农活,鸡鸭鹅狗也非易事。父母虽是从农村出来,但老家雨天的泥泞,晴天的扬尘,晚上出行没有路灯,早上起来升火做饭都成了问题,所以,他们再回来怕也是需要下下决心才行。

对于孩子来说,爹妈在哪,哪里就是家,哪怕是千万里路,必须回家;

而如今,爹妈不在了,儿女在的地方才是家,我们在哪,他们的家就在哪。

有些感触变为文字,没有生动的气息,但是只有抒发出来,才会变成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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