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爸的死多半跟你妈有关

巧合太多,就成了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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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榕在菜市场卖猪肉,进门左转的黄金位置。

柯榕是良心卖家,从不缺斤短两,猪肉也新鲜,生意一直不错。

来买猪肉的三姑六婆们常说,“这姑娘不错,比她妈实诚多了。”

柯榕是女承母业,她妈从前也卖猪肉,人称“贪财荣”,总爱斤斤计较,称从来称不平,一斤从来只有九两五。

柯榕今年二十一,大姑娘,花一样的年纪,正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人也勤快,能吃苦,会赚钱,虽然长得寒慘,虎背熊腰,提亲的人也不少,但全被柯榕一根扁担赶出了门。柯榕发誓不嫁人,除非老任死了。

老任是她妈,尽管她从不承认。

柯榕是菜市场最早到,最晚开摊的人。她总是把摊位打理得干干净净的,看着比卖菜的还要清爽,再把肉摊在板上,扬长而去。她不怕有人偷肉,也没人敢偷,因为她的妈妈是老任。

柯榕的早餐一向很丰富,豆浆油条是标配,包子一菜一肉,再加个馒头,她总是对面食有种难以言喻的喜爱和偏执。曾经她的心愿是吃遍所有种类的包子,后来才发现包子不过三种,菜的肉的和甜的,她不喜欢甜的,就剩下两种可选,索性都吃了。

慢吞吞的吃完早餐,柯榕才去守摊,周围的人老拿她打趣,“哟,柯大小姐又来赚钱了?”

她家是村里第一户住上砖房买上车的人,尽管车只是摩托车,也在这个贫困的地方跨入了大户人家的行列。

“姐,吃饭了。”每个中午,老任都会打发弟弟来叫她。弟弟骑着那辆拉风的摩托,穿得一尘不染,头发还上了蜡,和他憨厚的姐姐比,就像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

柯榕从来不理她弟,就像她弟从来嫌弃她是他姐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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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任的骂名很多。

老任火爆脾气,嘴皮子厉害,又轻易不肯吃亏,是村里出了名的泼妇。

老任爱占小便宜,卖猪肉从来不实称,获赠了个外号“贪财荣”。

可老任向来运气不错,不仅嫁给了村里唯一的大学生,还有了一双儿女。

后来大学生死了,老任的运气就更好了,骂名也更多了。

有人说,老任是婊子,当初八成是和卖保险的帅小伙勾搭上了,才唆使老公买了巨额的保险。

有人说,老柯的死说不定也是个阴谋,把遗产全留给老婆,这遗嘱立得也是蹊跷。

有人说,老任是毒妇,看她脸上那一道疤,也不是什么好鸟,老柯这温顺性格,肯定受了不少欺。

就在大家都观望着老任下次会嫁给谁的时候,老任愣是独自守着自己的儿女过了十年,流言才渐止。老任没再嫁,尽管上门的人不少,都被她一一骂了回去。

十年前,老柯蹬着那辆破三轮失足掉进了崖下,老任在保险公司得到了一大笔赔偿金,一家三口从此便过上了衣食无忧的生活。

你妈妈是杀人犯。

很多人这样对柯榕柯勇说。

柯榕曾拉着老任的衣角问,“妈,你是杀人犯吗?”这句话换来了老任的一个耳瓜子,“是的话你就别叫我妈了。”

不过老任的偏心是有目共睹的。

高中还没毕业柯榕便辍学回家,接手了老任的猪肉摊,而她那成绩不好的弟弟却还在学校里苦熬着。柯榕成绩和人一样踏实,很多人都为她可惜,替她说话,老任回,“都不把我当妈,读这么多书有什么劲?”从此柯榕再也不叫她妈了,只叫老任。不,她甚至连老任也很少叫,就像个哑巴。

老任常常向周围的人哭诉,自己是造了什么孽,才遇到了这样一个讨债的女儿。周围的人却很困惑,在他们眼中,柯榕倒是个不错的乖孩子,有礼貌,又厚道,除了在婚事上偏执得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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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勇十八岁,高三的年纪。

他有一个病态的家庭,他是这么想的。

歇斯底里,疯狗一样的妈妈;惜字如金,木偶一般的姐姐:无处安身,浮萍一般的自己。

柯勇并不觉得这是个家,他们互相依靠,又互相唾弃。

柯勇讨厌泼辣的老任,讨厌沉默的柯榕,更讨厌没用的自己。

柯勇想念曾经的家,曾经的家,并不是这个样子的。

曾经的家,有老柯。

老任总是对一点小事斤斤计较,但凡自己有礼便抓住事情不放,非得分个对错。

柯榕七岁煮饭,八岁炒菜,十岁便承包了做饭这一差事。水加多了便成了稀饭,加少了米又半生不熟,盐放多了咸,放少了又没味儿,火大了菜会糊,小了菜又很久不会熟,这些细节上的失误,都是老任关心的重点,所以姐姐从小便和老任不对盘,没少挨骂。

老柯宠姐姐,老任宠自己,这在家里形成了微妙的平衡,不过老任才是家里强势的一方,老柯又常年在外地打拼,挨骂的姐姐大多时候都是可怜兮兮的,而那时候,却是他离姐姐最近的时候。

小时候的姐姐对他很好,会很温柔地对他笑,会很耐心地给他讲作业,也会偷偷藏点零花钱买好吃的给他。他最喜欢姐姐了,包括现在。

可是,柯勇收回视线,已经回不去了。

“那报应甩脸色给谁看,养了二十几年,是条狗也该养熟了吧……”

“啪”,柯勇放下筷子,站了起来,闷头向房间走去。

“站住,给我回来。”

“我要看书。”

“砰”,柯勇关上门,隔绝了老任接下来的碎碎念。

老任看着面前还冒着热气的饭菜,把碗一放,“柯榕,洗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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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榕最讨厌的一件事,便是回家。

家,那是她的家吗?

从很小的时候,老任便告诉她,她不是她的妈妈。不过没关系,我还有爸爸。所以老柯让叫妈妈的时候,柯榕还是乖乖的叫了,并且叫了十几年。

老任是个很贪财的女人,上学没有零花钱,过年没有新衣服,“反正都是要嫁出去的,何必浪费钱?”

老柯会和老任争执,尽管他从来落败。

“妈对我挺好的。”柯榕总会这样对老柯说。

“你看你养的好女儿,都多大了还煮不好饭,还有这菜,像猪草一样,以后哪个婆家敢要她?”

房间里,老任又在和老柯告状,柯榕低头,果然,表面的和平是一戳就破的。

“忍忍就好,你妈就那脾气,嘴巴厉害而已。”老柯摸摸她的头,慈爱的笑着。

“嗯。”因为爸爸在这里,我要乖乖的待下去。

后来……柯榕停下脚步,看着近在咫尺的家门,后来,爸爸就不见了。

“哟,榕儿回来了,”老任讲得很热情,柯榕听着很恶心,“你看,这就是我家榕儿,又勤快又能干,还能吃苦,家务农活样样都行,可是打着灯笼都难找到的好姑娘啊。”对面的男人穿着西装打着领带蹬着皮鞋,一副市侩嘴脸,“还行吧,就是长相嘛……”

“这样保险,放家里绝对安全,漂亮姑娘心都歪,你不是也想找个顾家的吗?”

“我再考虑……”

“不用考虑,我不嫁。”柯榕抬头,冷漠的笑了笑。

“嘿,你家姑娘挺辣的。”中年男子倒也不恼,“够味道,我喜欢。”

“喜欢就好,喜欢就好,那这事儿?”

“还得看人姑娘家愿不愿意呢,我嘛,就先答应了。”

“她当然愿意了,有人娶她那是她的福气。”

“害了爸爸又来卖女儿了?”

“啪”,清脆的巴掌声,柯榕偏偏头,看着发怒的老任,“不装了?恼羞成怒了吗?”

“那个啥,我先走了。”男人落荒而逃。

“不嫁就给我滚蛋,看到你这张脸就烦。”

“老房子的钥匙给我,我马上就走。”

“哟,翅膀硬了要飞了啊?有本事出去就别回来。”

“放心,你死我都不回来。”

老任继续碎碎骂,柯榕回到房间开始收拾东西,柯勇倚在门边沉默。

“看热闹吗?”柯榕合上箱子,面无表情地看着柯勇。

“姐,你……”

“我不是你姐,从来都不是。”柯榕打断他的话,“笑话我是个野孩子啊,像在学校一样。”

“我没有。”

“哦,是没有,你只是说了实话,对吧。现在,这个家终于是你们的了,你应该高兴才对,老任的小宝贝。”

“姐。”

黑暗中,柯榕回头。

“我喜欢你。”柯勇喃喃自语。

柯榕什么也没有听见,她转身,自嘲地笑笑,我在期待什么?期待他挽留我吗?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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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柯家的那点事总被无聊的村民津津乐道,比如最近的分家一事。

柯榕出个门总有人在她耳边念叨,“就得了这么一所破房子,老任也是黑心,你完全可以打官司的。”

“谢谢,我暂时还没这个打算。”

此话听多了,柯榕十分头疼,不过没关系,她很快就要离开了,很快。

柯家越发安静了,老任失了念叨的对象,看着冷漠的儿子,嘴巴合了又张,張了又合,在她出声之前,柯勇碗一摔,回房了,老任默默吃饭。

“柯榕……”老任住了嘴,这臭丫头,还在闹脾气。

现在孩子还真是不能说,都什么怪脾气,当初也是,说不让读书就不去读书,真以为她非得求着她读书?

老任洗了碗,敲了敲柯勇的门,“明天你爸忌日,记得来。”

柯勇没回,老任怒了,“一个个都给我甩脸色,是把你们养得太好了吗?有本事你也学你姐姐,别回这家得了。”

柯勇仍旧没回,他的耳朵上戴着耳机,音乐被开到了最大声。

当老任到了悬崖边上的时候,柯榕柯勇早已经到了那里。两人相隔距离很远,香已经燃尽,纸也熄了火,两人转身就走。

“都给我站住,你们这是闹哪样,在你们爸面前闹哪样?”

“那好,”柯榕停下,“当着爸的面,你说,爸的死和你有关吗。”

柯勇也停下,两人齐齐地看着老任。

“哈?”

“有关吗?”

“你们这帮没良心的东西,都问的什么话,这叫什么话,老柯啊,你在天有眼就看看,你看看你惯的这两个家伙……”

柯榕柯勇转身就走。

天空,下起了小雨,慢慢的,变成了倾盆大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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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任死了。

拉着行李箱准备出去闯荡的柯榕收到了这么一条消息。

是昨天死的,就在老柯出事的那个悬崖,好像是失足滑下去的,唉,真是报应。

柯榕无所谓地继续走着,死了就死了,反正也不关我的事。

“哎,柯榕,你还要去哪儿?”好事的邻居叫住她,“还不赶快回去,小心家产全没了。”

“反正也不可能有的。”柯榕笑笑,她老早就觉悟了。

“怎么会呢,就算你不是她生的,你好歹也是老柯的女儿啊。”

“谢谢,我知道了。”

柯榕礼貌地笑笑,老柯死后,老任像受了提示一样,早早的便立了遗嘱,生怕自己和她儿子争吧,其实她真心没兴趣。

车来了,柯榕提着行李箱上了车,静静等待着车子发动。

其实你妈对你挺好的,老柯曾经这样对她说过,别看她脸上那条疤,都是为了你啊。我是在田里捡到你的,谁信啊,我把你抱回家的时候,好多人都对你指指点点,说你是我的私生女,就你妈信我,还和人起了争执,那条疤就是那时候被误伤的,你妈捂着脸把刀砸在菜板上,说,“从今天起,她就是我亲女儿了,你们谁再乱嚼舌根,我的刀可没长眼。”榕儿,其实你妈对你挺好的。

柯榕跑下车,“我妈现在在哪?”

“在家放着呢,啧啧,摔得那可真够惨的,报应啊……”

大门开着,柯榕跑回家,正中有一个担架,白布盖着,柯勇正跪在地上,好几个好事之人聚在家里,小声絮叨,无非是些报应,作孽之类的话。

“妈!”柯榕喊了一句,所有人纷纷转头,柯勇站起来,“姐,正好,我收到妈的遗嘱了。”

柯榕接过,只见上面写着,“一半给小勇当学费,一半给榕儿做嫁妆。”

“嗬,还算她有点良心……”

“这姐弟俩可发达了,他们妈好像也买了保险的。”

“啊,这次该不会也……”

“那可说不定,有些人啊,为了钱什么事做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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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你妈亲生的。”

“后妈心可毒了,你可要注意一点。”

“你爸的死多半跟你妈有关。”

“听说你妈在让你相亲,千万小心了,否则被卖了都不知道。”

……

“都给我,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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